万理无忧逆着光出现在保健室门口。
阳光绕过万理无忧,落在费卷青青白白的脸上。
费卷身上跨着沈御枢,沈御枢扣着费卷的手,她转过头,眯起眼睛望向门口。
这个疑似世界名画的场景持续了三秒之久。然后沈御枢鼻尖动了动。
“万理你带了什么,好香。”
万理无忧把装着餐盒的袋子放到桌上,走过来,自然而然地挽住她的手肘,把她从费卷身上带起来。
“一些小食,你试试看,能不能吃出味道?”
沈御枢便走路带风地过去了。
万理无忧又去伸手拉费卷,费卷下意识地躲了一下,然后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咧咧嘴,借着他的手站起来。
费卷:“兄弟,误会。”
万理无忧笑着说:“我听力很好的。”
言下之意,他不会搞错什么。
事实上,在楼梯拐角处他就听到沈御枢和费卷的动静了。
费卷才松了一口气,冷不丁却瞧见万理无忧的领口少了一颗扣子,衣襟不自然地垂着。
他指指:“这儿……?”
万理无忧低头看了看,面露恍然,用手拢了一下。“哦,我刚才觉得有点闷。不小心……”
……是怎样的不小心?你刚在外面听到了什么联想到了什么,才会不小心把自己领口的扣子弄崩了?
费卷心累。听万理无忧还在招呼他一起吃,费卷宽慰自己至少目前万理没有展现出他更黑暗的一面。
另一边,沈御枢已经打开餐盒吃上了。
其实她只是失去了对甜味的感知。但少了这一味,很多东西吃起来就又咸又腥,越吃越不爽。
万理带过来的这盒小食,一共五层,种类繁多,样式精美,能看出是用心挑选的。可惜,闻起来香,吃着却依旧不对味。
“试试这个呢?”万理说,夹给她一个五瓣花形状的肉丸子。
她尝了一嘴,皱眉。
“这个呢?”他递过来一盒据说“每个姑娘都会喜笑颜开”的七彩缤纷碎碎冰。
这次她只是嗅了嗅,就放下了。
万理无忧坐在她对面,神情比她还忧愁。“这些都不行吗……”
似乎想到什么,他眼睛一亮,伸出手,掌心向上,整只手掌递到她面前:“你要吃我吗?”
费卷在旁边剧烈地“咳咳咳!”
费卷:“万理,她还在考察期。”如果伤人就麻烦了!
自愿也不行!
万理无忧沉默,望向沈御枢,他的掌心保持着向她敞开的姿态。
这里只有他们三个人。
沈御枢把筷子放下,抬起头,看向万理无忧。
保健室里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到。
忽地,沈御枢眉毛一扬,有点惊讶地说:“我好像不那么饿了。”
屋里另外两人齐齐一怔。
“真的吗?”喜悦。
“真的假的……”费卷嘴上叨叨着,肩膀却也放松下来,望向餐盒里的残菜,嘟囔,“是哪个起作用了?买它个百八十斤备着……”
其实和食物的种类无关。
是食物里附着的热诚心意,让虫后那种饥渴感稍稍缓解了。
接下来十分钟,沈御枢把餐盒里的东西吃了个七七八八,间隙和万理无忧闲聊。
“他们说你是源河星系群里的最强。你是吗?”她问。
“啊,我也不太懂这些……不过亚人屋交给我的任务都能完成……应该,比较厉害?”
“你和我谁厉害?”
“我……?”
“嗯?”
“你。你不怕电啊。”
“我还救了你两次。”
“嗯,你救了我很多次。……阿枢。”
“嗯?”
“你可以叫我名字吗?”
“?万理。”
“不是的……”
“哦。无忧。”
“……”动容中。
“好怪啊。还是和他一样叫你‘万理’更习惯。”指了指旁边装透明人的费卷。
“……好。”失落。
“圣族同意租金暂停计算了吗?”
打起精神。“没有。不过他们说下次再租其他东西会给我优惠。”他从领口里抽出一个六芒星似的吊坠,“我现在用这个,也能外出。”
“效果只有一周吧。”游戏的冠军奖品。
“嗯。”
“万理,我讨厌圣族。你来我这里之后,我会对你好的。”
眼睛闪亮!整个人发光!“我,我也想尽快到阿枢身边。”
费卷在旁边默默地吃着花生米。气氛都到这里了,你们不亲一下吗?
并没有。
星系最强似乎只想在虫后身边获得一个小角落就满足了。而沈御枢对万理无忧明明青睐有加,却也从没想过将他据为己有——变成雄虫(儿子)那种不算。
费卷和花生米一起见证这奇怪的男女关系。花生米表示这光景它祖祖辈辈都没见过,想来隔壁的大豆一家也没见过。
咚。咚。咚……
远处楼上的挂钟敲了六下,沈御枢忽地想起一件事。
她站起来,神情严肃,还穿着白大褂,就要往外走。
“怎么了?”万理无忧问。
她顿住,回头说:“菌类都有繁衍的本能……对吧。”
万理无忧点头。
沈御枢露出胸有成竹的神色:“我知道携带者是谁了。”
她说完就大步流星地走了,万理无忧正紧张地要跟上去,费卷叫住了他。
“没事,你让她去。”
万理无忧蹙眉:“她并不是真的不怕菌。如果遇到耐高温的菌……”
“不是。压根就不是菌的事。”费卷不想说得太明白,但看到万理无忧的神色,心念一转,弯腰从办公柜里取出一张信纸,递过去,“看吧,看完就明白了。”
万理无忧打开那叠成两半的粉蓝色信纸,当头一行字就让他眉心打出一个结。
[致,亲爱的枢]
[今天下午六点,在小花园等你。]
[中古时代有一个典故,尾生抱柱。鄙人正如那痴情的尾生一般,在余晖里,在星辉下,在晨光中,渴求听到你的步履,轻盈地向我而来。你不来,我不走。]
[六点,小花园。]
[你的倾慕者]
费卷一直观察着万理无忧。除了一开始的皱眉,万理无忧没有更多的反应。
“所以她是去赴约了。”
他甚至还能语气平静地做出结论。
费卷谨慎地审视着,确定他没打算突然变身喷火哥斯拉,这才弯腰又从柜子里掏出一叠外观相似的信件。
“还有这些。全是告白信。”费卷说。
“都是写给她的?”
费卷露出个玩味的笑容。
“不是。”
“写信的人是同一个。她只是收到了其中一封。剩下这些,是写给学院里其他女性的。”
“所以,她是一个浪子的游戏里,被广撒网的那只小……”
费卷话还未说完,一道残影闪过。保健室里已经没有了万理无忧的身影。门扇受他疾走时掀起的气流影响,一摇一摆,将照入室内的日光也带得一晃一晃。
费卷站在这动荡的日光里,手里还捏着那叠信,神情渐渐变得无奈。
“不吃醋,但会担心她受伤。”
“真是……你本来不是这么敏锐的人吧。”
……
钟声消散。小花园里,暮风拂动金色神缤花。湖面波光粼粼,廊桥好似一副浓郁油画。依山傍水,虫鸣花香,不愧是学院三大约会圣地。
沈御枢踏上廊桥,惊起无数停落桥沿的小飞虫。虫影依依,流水潺潺,一切都那么祥和美好……除了某个被吊在廊桥下的蓝肤青年。
被吊着。
沈御枢停下步子,眯起眼睛端详。
没错,就是他,给全校女生都发了情书。
“那个,劳驾?”廊桥下传来声音,“能拉鄙人上来吗?好心的姑娘。”
双手被缚吊在湖面的蓝肤青年,衣服被扒得只剩条裤衩,声音倒还是很欢快的。
沈御枢想了想,走过去,解开绑在桥柱上的绳子。
蓝肤男:“谢谢……哎,慢着,等等!请不要——”
哗啦!
他整个人落到了水里。绳子晃晃悠悠地荡在水面,另一端连在沈御枢手里。
傍晚的湖水,还是有几分凉意的,等沈御枢把蓝肤男提溜上来,他嘴唇哆嗦,头发滴水,眼神也恍惚了。
沈御枢丢了绳子,蹲在他面前:“姓名?”
“蛛·弥……”蓝肤男下意识地回答,然后回过神来,看向沈御枢。
夕阳已经半没入地平线,银发女性的脸庞散发着珠光,仿佛皎月提前升起。她的眼睛里落满银河。白大褂仿佛圣洁的羽衣。
蓝肤男眨了眨眼,抬手握住她的手,即兴朗诵:“啊,这位面泛潮红,天生的神女,从何而来,救苦难于水火。你穿过闪闪星光,皑皑雪山……”
很少被如此有文化地拍马屁,沈御枢听得兴致盎然,如果不是身后传来熟悉气息,她还能听下去。
“阿枢?”
沈御枢扬起手向后招招。“万理,你来看看。”
万理无忧走近,微微拧着眉,端详起光溜溜湿漉漉的蓝肤青年。
沈御枢:“怎么样?”他是“潜伏者”吗?
万理无忧:“很健康,可以在湖里再浸一小时。”
沈御枢:“?”
蓝皮肤:“……0v0?”
……
一番交流后,万理无忧明白了沈御枢并没有受到蒙蔽,她到这里的时候蛛弥(蓝肤男)已经被其他愤怒的女生扒光了吊起来以儆效尤。
据蛛弥说,他在自己的国家里其实也是个有头有脸的氏族子弟。
“哎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一个同族女性愿意接受鄙人的心意。我只好在这里碰碰运气了。”
套上了衣服的蛛弥,朗爽地笑着说,脸上还残留着被女生们掌掴的红印。
现场的另外两人:“……”
蛛弥走到桥边,对着湖水整理发型,感叹:“蛛族人丁日渐稀少,我家这代只有我一个男丁,我总找不到女朋友,这样下去……”
沈御枢等着他往下说,她好给他一个话不多说的铁拳。
不料他道:“……这样下去我那家传的伺候爱妻的功夫就要失传了呀!”
沈御枢:“……”
她摸摸鼻子,扭头问:“你怎么看?”是他吗?
万理无忧抿了抿唇:“应该不是‘潜伏者’……”
万理有丰富的对菌经验。他都这么说,八九不离十了。
沈御枢叹气。“只是单纯的脑子漏风吗……白费我那么期待。”
原以为蛛弥是被菌驱使着向所有异性伸出了魔爪,没想到世上真有这种脑回路异常的求欢者。
难怪在本族找不到对象……
这个小插曲原本该就这么结束了,但是沈御枢瞧着蛛弥,脑海里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另外一张脸。
没错,如果这张脸,再稚嫩一些,眼睛再大一点,气质上少点傻里傻气,多点愤世嫉俗,再时不时来点小傲娇……
“你是蛛弥。你是蛛族人。”她忽然说,“你是不是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蛛弥愣住了。
他那张总是笑眯眯的脸上,首次出现了严肃。
“你见过他们?”
“弟弟是萌,妹妹是园。对吗?”
蛛弥怔住,眼中划过痛苦。“我不知道他们现在叫什么……”
“你弟是个妹控,妹妹不爱说话。”
蛛弥双手一拍:“对极了!”
沈御枢点点头。“他们现在很好。”
她转身要走,蛛弥伸手要拉住她,却被一把黑伞格开了。
万理无忧拦在他面前。
万理无忧不认识蛛弥,但蛛弥认得这把伞。
他脸色变了,探究地看向万理无忧,后者却只是对他笑了笑,就转身跟上了沈御枢。
那笑容里……没有人类的感情。
暮色中,蛛弥愣了许久。
虫鸣不断。
沈御枢快走出小花园了,却听到身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竟然是蛛弥追了上来,他绕了一个大圈,远远地避开万理无忧,绕到沈御枢前方,从怀里取出一样事物,奉到她面前。
“请和在下结婚!”
*
“‘请和在下结婚’。他这么说。”
沈御枢躺在摇摇椅里,把十分钟前小花园里发生的趣事讲给费卷听。
费卷听得嘴角直抽。“然后呢,你打了他一顿?”
沈御枢诧异地抬头。“我打他干嘛。”
“他,”费卷瞄了坐在窗边的万理无忧一眼,“那家伙这不是又戏弄你吗?”
“哦,这次他看起来挺认真的。”
“……那你要答应他?”
“没有。不过我给他预留了个位置。”
“……?”
“雄虫。”
“……”果然。
费卷瞟向窗边,嘴里说:“对你来说,雄虫就像儿子一样对吧。”
“嗯。”
“雄虫和雄虫有区别吗?”
沈御枢却没有回答他,她把玩着蛛弥送给她的银钥匙——据说这是他家祖宅的钥匙,里面有他本人DNA,世上仅此一把——陷入沉思。
“我想试试。”她忽然说。
费卷看到她站起身,走到窗边,伸出手,把面朝着窗外的万理无忧拽转过来。
万理无忧脸上的神情很奇妙,他像是在迷茫,又像是有点忧伤。
而沈御枢似乎看不到这些,她单手扣住他的下颔,然后低下头。
风吹动窗帘。
两个相触的身影映入帘上。
作者有话要说:新增一小段女主与蛛弥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