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
沈御枢睁开眼，看到了陌生的天花板。
她坐起来，掀开薄被。屋里昏蒙蒙的，她一面调整体温，一面走到门边，推开门——
银白色的世界。
沈御枢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雪，这么冷的城镇。
鼻息刚呼出去，就变成了白雾。
“咦，太阳姐姐醒了。”
声音从后方传来，沈御枢转过身，看见一个戴着眼罩的人类小女孩，正抱着大大的水盆，神情惊奇地看着她。
“院长哥哥说你要睡到明年呢。”眼罩女孩说，“我们的食物不够了，太阳姐姐你再回去睡吧？”
沈御枢走向她，从她手里端走水盆：“睡醒了就不能再回去了。我肚子也饿了啊。——你要去哪边？”
“这样啊，肚子饿了就会睡不着呢。”被解放了双手的眼罩女孩，把手放在嘴边呵气。“这边。”
“前面有吃的吗？我闻到香味了。”
“那边，院长哥哥在烤红薯。”
脚步一转，“那我要去院长那边。”
“不要去比较好哦。”眼罩女孩认真的说，“吃了会死的。”
……
在沈御枢的强烈要求下，小女孩带着她去了孤儿院的西北角。
“为什么叫我太阳姐姐？”
“你的头发，像太阳一样。”
闲聊间，红薯味道更浓郁了，不过……沈御枢耸了耸鼻子，有点迷惑。
眼罩女孩停下，小手敲门。“院长哥哥。太阳姐姐醒了。”
“进来吧。”
门是虚掩的，沈御枢推开门，差点被馥郁的红薯香惹出眼泪来。
啊啊这个！她可以吃十吨！
仙气飘飘的香味中，沈御枢忽略了小女孩脸上一闪而过的怜悯。
这么香的烤红薯能有什么问题呢！
她磨拳擦掌，大步踏向正把红薯们从壁炉里端出来的白发青年。
“你好我是沈御枢——我可以吃那个吗？”
“当然，请留一点给孩子们。……哦，这些吧，这些你都可以吃。”
“谢啦。”
为了抵抗低温，她把体温调得很低，拿起红薯的时候还被烫得抖了一下，但是她都顾不得许多，连皮带肉一起送进嘴里。
……咦。
这是什么……感觉好奇怪……
嘴巴好像消失了。
天突然变黑。壁炉里飞出了乌鸦。
视野里，白发青年的笑容变得深奥了，扭曲的声波传来——
“你～～喜～欢～～烤～红～薯～～吗～”
窗外响起了红皮肤巫女们的歌声。
“一～二～三～”
“烤～红～薯～喊～你～来～地～狱～里～玩～玩～”
……
……
沈御枢睁开眼睛。
陌生的天花板。
空气里还有烤红薯的味道。
她坐起来。壁炉里的柴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她转头问蹲在她身边的眼罩小女孩：“我昏迷了多久？”
“才五分钟哦。”小女孩佩服地说，“你是第二个吃完院长哥哥料理的人。”
“手都发抖了还使劲把红薯咽下去，你真的好珍惜食物啊。”
“太阳姐姐你真棒。我喜欢你。”
“……”沈御枢面无表情地听完夸奖，“好说。你的院长哥哥呢？”
她要把他抓起来克隆，克隆一百个他，然后杀掉他一百次！
“院长哥哥出去做检测了。”
“……和我在一起的其他人呢？”
“光头哥哥和帅脸哥哥吗？他们都在睡。”小女孩想到什么，“院长哥哥说，光头哥哥已经不会再变灰了，但也很难变白，接下来就要看神灵的意愿。”
“……”
沈御枢皱起眉。
蓦地，屋外传来了脚步声，朝这边接近，接着门被推开了，万理无忧担忧的面庞映入沈御枢眼帘。
“阿枢！你不要吃——”
他停下了，因为看到了银发虫族嘴角的红薯渣渣。
可疑的沉默。
眼罩女孩天真的声音响起：“啊，第一个吃完院长料理的帅脸哥哥。”
沈御枢：“……”
她叹口气，站起来，眼角不小心撇过桌上的烤红薯，顿时一阵反胃感袭来，连忙转开了视线，问万理无忧：“费卷怎么样了？”
万理无忧的表情变得严肃。
“没再恶化了。”他走过来，伸手擦掉她嘴角的红薯边角料，“这里医疗条件太差，很多对付菌化的新疗法，这里都没普及。”
“那就飞去其他星球。最近的星球是哪里？”
“……”万理无忧垂下眼。
“？”
“走不了。”万理无忧露出一丝苦笑，“这颗星球被封锁了。不许进也不许出。”
……
这颗星球，这个孤儿院，说起来与万理无忧还有些渊源。
这里正是万理无忧住进的第二个孤儿院，“国立第八孤儿院”，也是在这里，他认识了费卷。
这家孤儿院位于滨海城市，向东五公里就是碧海蓝天白云沙滩，热带风情年年都吸引不少游客。
费卷走后不久，万理无忧就被一个玩具大亨收养，离开了国立第八孤儿院，随着养父前往四个星系之外的新家园。半个月后，大亨被人杀死，万理无忧养子的身份不被承认，他又被送往了新的孤儿院。在那里呆了半年，刚满十二岁，就被打包卖给了招工头，送到偏远的阿尔法星系群里种甜菜。又过了几年，亚人屋的成员追着菌的踪迹来到他所在的星球，这才把他从那个写作种植园读作采矿区的星球上带出来。紧接着他就因为身上恐怖的厄运被严格监管起来。
所以自始自终，万理无忧都没机会回国立第八孤儿院看一眼，他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这里已经变得如此寒冷，不适宜人类居住。
孤儿院里曾与他接触过的教师和保育员们都走光了。院长更是换了好几任，现在是一个白头发的、年纪二十许、厨艺鬼斧神工的青年。孤儿院里现在只有十二个小孩，大多数患有残疾，那个带着眼罩的小女孩叫“风信子”，她左边眼球天生萎缩，不能见光。
孤儿院已经荒废了许多，但那个小小的观影室还在，当年他和费卷一起在这里看过许多电影……
“啊，这个。”万理无忧从一堆光盘里抽出一张封面血红的，神情怀念，“这个费卷最喜欢了。”
如果费卷在这里，他肯定会翻个大大的白眼。
沈御枢在一箱光盘里随便翻着，忽然瞟到一张眼熟的，抽出来一看，上面画着穿病服的女孩和斑点狗。
万理无忧探头过来，眼睛一亮：“这张！”
他感慨地接过来，拭去包装盒上的尘埃。
这张光盘的故事对万理有着特殊的意义。
“女孩与狗”，讲述患有视觉障碍女孩和一只自闭症的狗之间的故事。女孩的父母为了逗女孩开心，带她去挑一只狗。狗舍里那么多只狗，女孩却看中了一只不搭理人的黑白斑点狗。
女孩把它带回去，悉心照料，在自闭狗狗渐渐敞开心扉的时候，女孩的视力却每况愈下，最终她一点东西都看不到了，世界完全陷入黑暗，而这时狗狗反过来成了女孩的导盲犬。它成了她的眼睛，她世界里的光。
——所以，这其实这是个讲述爱、友情与温暖的故事，一般人看了都会为女孩与狗狗之间的情谊感动，情感丰富的还会把自己代入女孩，感受小斑点的依赖与忠诚。
但是到了万理无忧这里，出了点小问题。
他把自己代入了狗。
看完这个故事后，万理小朋友的理解是：狗狗是人类永远的好朋友！如果你要和一个人做一辈子的朋友，永永远远在一起，你可以说：“请让我做你的狗。”或者直白点，“我是你的狗。”
“阿枢……我永远是你的狗。”深情告白。
“喔。但我更喜欢你当我雄虫。”
“……”从失落中振作，“可以两者都是吧？”
“也行。”沈御枢继续在光碟堆里翻找，忽然“啊”了一声，“对嘛，我就说哪里不对。……原来当时我看的是这个啊。”
万理无忧探身过来，沈御枢展示给他看：“‘女孩与狗’的第二部。”
万理无忧一愣，他从没发现这张光碟。
“第二部……续集？”
“嗯。”
万理无忧眼里放光。“讲的什么？”
沈御枢想了想，把光碟递给他。
“挺有趣的，你自己看吧。”
“一起看？”
“不要，我已经看过了。”
于是万理无忧有点遗憾地自己去看了。他已经把第一部剧情倒背如流，感动的泪水都流了好几夜，没想到长大后居然还能看到续集，又能见证斑点狗与女孩的绝美友情，整个人开心到闪闪发光。
沈御枢继续在箱子里寻宝，过了会儿，眼罩女孩风信子来了，问她要不要去外面堆雪人。
“不要，我要在这里等万理出来。”
“帅脸哥哥？”
“嗯，我要见证他人生幻灭的一刻。”
风信子搬板凳过来。“那我也要。”
……
一个小时后，万理无忧从放映室里出来了。
他整个人……额头都是汗，表情充满茫然，仔细看，脸上还有一丝诡妙的红晕。
“怎么样，第二部好看吗？”沈御枢兴致勃勃地问。
“……”万理无忧僵硬地转动脖子看过来。
“那个斑点狗……”他喃喃。
“嗯嗯？”
“它……人化了……”
“一般我们把这个叫做‘修炼成精’。”
万理无忧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说：“然后他和……”
“和……”
“和……”
“结婚。”沈御枢“好心地”替他说完，“他和那个女孩结婚了。”
“……”
万理无忧扶住门框，外头的雪都像是落到他身上似的。过了半分钟，他眼神放空地飘远了。
全程前排围观的风信子，转头对沈御枢说：“帅脸哥哥，就像是近距离承受了行星级别的精神攻击。”
沈御枢笑眯眯：“好玩儿吗？”
“好玩。下次有这种还喊我。”
“那你烤红薯请我吃。你自己烤的，别让那个白毛靠近厨房。”
“好。”
作者有话要说：《虫后》这文吧……就和沈御枢穿到的这个星球一样冷。（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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