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宝星,神缤学院所在的白银大陆。玛瑙州。国立一八九医院。
尊十惠从学生病房里出来,走廊外等候多时的政府官员立刻迎上去。
“——三殿下!”州长的表情很妙,混合了不安与期待,介于严肃与谄媚之间,表演得恰到好处。
尊十惠点点头:“州长放心,菌乱难防……他们没有向州政府追责的意思。”
州长真正松了一口气。神缤学院的学生们个个背景特殊,如果他们联合发动异议,连万宝星的政府首脑也要头疼,何况他一个小小州长……
这次多亏了那个女医师!及时抓住菌母控制局势……
州长:“三殿下,我这次过来,也是代表州政府,想给我们沈医师颁发荣誉证书和锦旗。不知道她……”
州长想见沈御枢的理由不只这一个,他从私人渠道里得知沈御枢与学生们、尤其女学生们关系不错。
州长一下子就嗅到了机会的味道!
宦海沉浮多年,州长深知一个道理:要和国务长攀关系不容易,但要是能在国务长还是芝麻绿豆的时候请他吃饭帮他撩妹给他投资……那交情可就不一样了。
几万年前古人类所谓的“商业天使投资”。几万年后的官场也通用。
现在沈助教就是州长那十分看好的“芝麻绿豆”。其实按照惯例,日理万机的州长就算看上了她,也不会亲自出马,只会让心腹去考察,然而一番调查后,州长发现以他今时今日的人脉权势,居然查不清那沈助教的背景。
这是条……大鱼啊!
州长想接近沈大鱼,就屈尊降贵过来发锦旗探口风了。
他原以为可以当面观察沈御枢,至少能从尊十惠口中得知沈御枢的近况,可他没想到,其实连尊十惠自己也不清楚沈御枢身在何处,现在什么情况。
想知道沈御枢身在何处的人,其实远不止州长和尊十惠。
那天在神缤学院,虽然学生们被侵袭身体菌化,但意识并没有完全涣散。
那天,包括被沈御枢拿走手机的那个男学生在内,所有人都听到了沈助教与十惠老师的对话。每个人都知道,在那千钧一发的绝境里,是个子小小的沈助教站出来抓住了菌母。
尊十惠是尊国的准继承人,战力自不必说。即使是学生当中也不乏能力出众之人。但结果最后却是被界定为“应当被保护”的女教师,冒着生命危险与菌战斗,决定了战局……这种鲜明反差才是让学生们震撼的地方。
救命之恩当然不是言语能回报,但口头的感谢也是必须的!
想要感谢!感谢!
但是……
沈助教人间蒸发了!
翻遍万宝星也找不到!
*
湛海星。
孤儿院外传来了焰火的味道。孤儿院里,大孩子们登上梯子,往光秃秃的树上挂蓝色丝带,小孩子们去后院地里挖点柏薯和野瓜,再小一点的,就负责用抹布把餐具擦得闪亮闪亮。
“明天就是新年了。”风信子解释,小脸在风中冻得红彤彤,“明天家人们都会聚在一起,享用新年大餐……”
话虽如此,其实孤儿院里也没什么好东西。但这么一来倒是让沈御枢注意到了:人吃饱了才有力气,她也得吃饱了才好和那个麻烦白毛一较高下。
所以当万理无忧回到孤儿院,正抖落着伞上的积雪,沈御枢兴致勃勃地就过来了。
“万理,我要跟你赊账。”
“可以啊。”万理无忧应着,也不问是什么。
他收起伞,直起身来。
棕发青年的唇色有点发紫,瞳仁倒是一如既往的,专注地映出她。
他问:“吃过晚饭了吗,我带了些虾回来。”
“喔,那个慢点。我现在有别的想吃。”
万理无忧脸上写着他在认真听。
银发的虫后把手搭在他肩上,凑近他:“赊账。我先吃你,之后再去完成亚人屋的两项任务。”
万理无忧一怔,紧接着脸色变了。
他后退一步:“那不行……!”
沈御枢不悦:“你刚才都答应我了。”
她逼近,万理无忧手足无措,不及细想,把伞横过来拦在身前。
其实这伞不是“崖滨”,对她毫无杀伤力,但这个动作却把虫后激怒了。
她抓住那伞,将它一把扔开,手握成拳抵住他胸口,将他压到墙上。
“你答应我了。”她强调,瞳仁幽暗,锁定他。
万理无忧背抵着墙。他脑中回荡的是那日圣琳所说的话,“不死之身”,他的血肉会重聚复生。“不死”对他来说是个被动触发的能力,不受本人控制。他很乐意成为她的养分,但失去意识后事情就不是他所能控制的。
吃了他,她会怎么样?会像电影“黑雾”里吃下了异种的女二号那样……?!
鼻尖冒汗,万理无忧正要解释,话到喉间却忽然僵住了。
——如果,我不能为她所用。
对她来说,我还有价值吗?
万理无忧的怔忪,在沈御枢的眼中,就成了沉默的拒绝。
其实如果他刚才直接拒绝,她虽然会不爽,但也不过是敲打他几下,然后就放过他。
可是他答应之后又反悔,还举起伞作出防卫动作……这就激发了虫后天性里的暴虐。尤其是,这几日虫后一直被白毛院长的气息压制着,早已淤积了满满的烦躁。
她的瞳孔开始扩大,往虫目转变,披风下的翅膀也鼓起。
心里有个冷冷的声音。又一个敌人。
“——那我也就不用客气了。”
它要现在就吃掉他,而且它要让他痛!在万虫啃噬般的痛苦中死——
……不,不对。
理智忽然冒头。沈御枢心里一惊。
她不是真的想把万理无忧整个吃掉。
万理无忧也不是她的敌人。他是她的……
思绪忽然卡顿了一下。
听到风信子的声音,从腿边传来:“无忧哥哥怎么了?脸色好难看啊……他是不是病了?”
“……”沈御枢这才发现,万理无忧整个人是软软的被她按在墙上。
他竟然晕过去了。
心里咯噔一声,她忙松开手,又赶紧伸出胳膊接住他。
靠在她怀里的青年唇色发紫,脸颊滚烫,人已经晕过去了,眉心还蹙着。
……
万理无忧恍惚之间,闻到一股白灼甜虾的香味。
“……”
他睁开眼,看到坐在窗外的银发女子。
她的侧脸透过玻璃映入他眼帘,像一枚石子,激荡起了回忆。
“……。”万理无忧轻声说,再出声却换了话头:“那个虾,要沾青酱,味道才最好……”
沈御枢顿住了筷子,望过来。
隔着半开的窗玖,他们看清了彼此脸上的神情。
万理无忧怔了一下。
沈御枢端着碗从屋外走进来。她肩上积了些落雪,进屋时带来了一股寒意。万理无忧立刻觉得鼻子痒痒的,想打喷嚏,忍住了。
沈御枢坐到他床边。万理无忧暗暗绷紧了。
“青酱怎么做?”她问。
万理无忧静了一下,开始手脚并用,尝试从被子里钻出来。“我去做……”
她抵住他额头把他按回去。
“我吃完了。”她给他看了看那空空如也的碗。
厨房里倒是还有一碗,不过是留给病人的。
她把空碗放床旁边的凳子上,不看他,说:“你自己病了都没感觉吗?”
“……抱歉……”
她抬眼望过来。“是去找这个虾才病了吧?道歉干嘛。”
“……就是,觉得,嗯。”
棕发青年仿佛忘记怎么说话了似的。他垂着眼睛,嘴角翘着,鼻梁上的小红痣却像是忧郁一般,轻轻皱着。
“……阿枢。”
“嗯?”
“你还需要吃我吗?”
“……”
“我刚刚终于想到了,你突然这样,一定是遇到极大的难事了。而且不是我能帮你的……只有你自己能解决,对吧?”
吃了他,她就能变强,赢面更大。
“……”沈御枢惊讶地看着他。
她点点头。
他微微笑着,鼻梁上的小红痣也轻快起来一般。
“我想到了,绝对安全的办法。”保证你的安全。
“所以,你来吧。”
他笑着,对她打开自己。
沈御枢却在凝视了他几秒之后,转头望向窗外。
屋外的雪停了。万理无忧这次高烧,直接烧了一天一夜,今天已经是新年了。
空气里飘荡着乐音。孤儿院外,孤儿院内,整个望海镇,凡有人烟处,都在播放这支新年祝福歌曲。大概就相当于地球上西方世界的“圣诞快乐”吧。
万理无忧人在病中,昏迷着,但每次这首乐音响起,他整个人就会应激似的颤抖,眉心深蹙。
当他醒来,他却像是忘了自己对这音乐有多抵触似的,只专注地看着她,倾听她。
沈御枢多少有些困惑。
但虫后不会拒绝这种全心全意、忘却自我的奉献。
她拍了拍他的手。她体温极低,而他还未痊愈,手心滚烫,仿佛要将她捂暖似的。
“我接受。”
“不过我改变主意了。”
“你继续做人吧。”
“……”棕发青年就像是被留在原地的小狗似的,惊慌地伸手挽留:“阿枢——”
“你现在还不能做虫。留着人类身份还有用。”
万理无忧一怔,鼓噪的不安稍稍平静。
“我……”他迟疑,“我保持现在的身份,更能帮你吗?”
“嗯。”
万理无忧便不再坚持了。他这时才感觉到身体里像是漏了一个洞,冷得发抖。从窗外飘来的,那熟悉的旋律,更是让他头疼欲裂。
沈御枢瞧了瞧他的神色,起身去把窗关上,顿时乐声骤低,近乎消失了。
他松了口气。
沈御枢说:“这歌有什么故事吗?”
万理无忧望向她。
沈御枢试图解释她感受到的:“感觉,你就像是被这首歌,狂揍三百遍似的。”
万理无忧一呆,然后醒过神来,苦笑着摇头:“不是……嗯,这首歌叫《银河圣母颂》。”
他顿了顿,才继续:“每次有人来领走孤儿的时候,孤儿院里就会放这首歌。”
“?那怎么了吗?”
“……嗯,就是,”万理无忧垂着眼睛,“听到过很多遍。”
听到过很多遍。
最初是羡慕,羡慕被领走的小伙伴。
后来是恐惧,因为那个领养他的人,最喜欢在那种时候放这首歌。
……啊,这个表情。沈御枢想。感觉这首歌不是痛殴他三百遍。是三万遍。
“接着睡吧。”她把他按回床上,给他把被子拉起来,“到饭点了我叫你。”感觉这孩子一碗虾不够,得多补补,她去弄点货。
“除了讨厌这首歌,还讨厌什么吗?”她问。
万理无忧摇摇头,忽然又想到什么,低声说:“如果你唱给我听,好像这首歌也不是这么讨厌。”
“为什么要唱你最讨厌的歌啊,我的曲库百八十首。”
虫后果然哼了一首歌。
只比费卷好一点。
“怎么样,心满意足了吗?”她摸摸他发烫的脸,“睡吧。”
万理无忧乖乖地缩进被子里,耳朵嗡嗡的,心里暖洋洋。
沈御枢给壁炉里添了一点碳。
屋外又开始下雪了。
沈御枢端着空碗走向门口,忽然听到万理无忧问:“阿枢,那个麻烦是什么?”
“嗯?”她顿住步子,转身,看到棕发青年人窝在棉被里,侧着身子凝视她。
“那个让你想要变强的麻烦。”他提示,“能和我说吗?”
“哦。是那谁。”
“——是某个‘人’?”
“嗯。”
万理无忧坐直起来,神情认真里带着些跃跃欲试:“你想怎么对付TA?”
“我还没想好。”沈御枢耸耸肩,“总之先揍他一顿,然后……”
“然后?”
“……和你一样?招来做雄虫。”
“……”
嗤。壁炉里的火苗冻得抖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生死时速赶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