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后，贺岚向保罗问了卫生间的位置，她进到女卫生间里的隔间里，将门反锁，一屁股坐到马桶盖上，精疲力尽。
贺岚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她的眼睛处在黑暗中，眼泪湿润手掌，慢慢溢出指缝。“我不是情妇，我不是性服务者，我不是，我不是……”她在心中一遍一遍说着。那些人的扭曲的神情在脑海中出现，那些恶毒难堪的话语在耳边回旋。
贺岚看到自己不断地缩小，变成了小女孩模样，她穿着单薄的校服，背着陈旧的双肩包，在黑暗中慢慢行走。一群面目模糊的人将小贺岚团团围住，有的变小了，有的还是维持原来的大小，只是讥笑的话又变了。
“她好可怜啊，妈妈死了，爸爸是个疯子，被关了起来……”
“听说收养她的亲戚嫌弃她，将她赶去车库里住……”
“哎，你们别靠近跟她玩，免得被她带坏了……”
“哈哈哈，疯子会遗传的，别挨着她。她爸爸是个疯子，她是个小疯子，你们谁靠着她谁就会变成疯子，哈哈哈……”
“疯子……”
“疯子……”
“疯子……”
那一张张红唇白齿，像是吞噬血肉的怪物，将小贺岚逼到了悬崖上。她四处寻求依靠，叫道：“爸爸，你在哪儿，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讨厌我？”
为什么要讨厌我——
贺岚睁开眼睛，头顶的灯光有些刺眼，原来她睡着了。不过不是在卫生间的隔间里，而是在餐厅大堂的沙发里。她坐起来看看四周，发现现在只有她、保罗和余大英三个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余大英表情很严肃，尽管当时贺岚让他不要赶时间，但他还是火速赶来了。保罗说那位女士进卫生间后再也没有出来，会不会出什么事情了，余大英便也顾不上男女大防进了女卫生间，敲门得不到回应后只好破门而入，看到贺岚泪迹斑斑昏睡在隔间里。
“我当时觉得贺小姐精神状态很好，眼神充满力量，是个自信阳光的人。”保罗站在沙发背后，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可是为什么会变得那样绝望呢，不介意我站在旁边听吧？”
贺岚摇头，“没关系。”她又看向余大英，“其实人们都崇拜冷静的强者，他们不在乎一切，没有情绪起伏，我以为我可以很好地做到冷静理智，成为这样的强者，但我不是，我是个弱者。”
“什么强者，你说的是机器人吧。只要是个人，他就有弱点，就有情绪，不冷静理智就不能成为强者吗？”
“我赞同余先生的观点。我认为强者不仅可以直面现实，而且可以直面自己，他们能够包容自己的情绪起伏，勇敢地说出自己的诉求和不满。这样才是有担当，对自己和他人负责。”
“听到没，要做有担当的人。”余大英将从餐厅拿来的湿巾递给贺岚，示意她擦一擦脸蛋。
贺岚将经济中心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在场的二位。她刚说完，余大英就从沙发上弹跳起来，“我要去揍死那几个狗日的，我不打女人，所以火力要集中在那个人事部主管和姓何的家伙。”
“你不要去闹事。”贺岚忙拦住他，“你刚在飞行局站稳脚跟，因为打人而丢了飞行员的职位可就不值了。我叫你来的目的可不是这个。”
“我咽不下这口气，这群都是什么人啊，造谣全凭一张嘴。”
贺岚这时候倒完全恢复了理智，她叹道:“这件事情发生的根本原因不是孙助理，而是大众的盲目。法不责众，我只能吃下这个暗亏。”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贺小姐是个优秀的人，离开经济中心未必不是件好事。”保罗端上来两杯柠檬红茶，“这是我请二位的。”
贺岚还想推辞要付积分的时候，余大英先一步说了谢谢，然后接受。贺岚对保罗笑了笑。
“飞行局跟军方关系密切，经常做后援支持，帮忙运输物资和救援。我想问你有没有渠道让我加入军方，哪怕做后勤也行。”
余大英盯着贺岚，问：“你早就做这打算了吧？”
“你怎么知道？”
“你天天早起在小区里跑步锻炼身体，甚至瞒着我去交易中心参加任务，等分我药品的时候才告诉我，这些，我都看在眼里呢。其实你在登记所问能不能做别的工作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想过和末世前一样的稳定生活。”
“的确，这给我造成了假象。会让我以为，外面很安稳，甚至会让我觉得病毒和丧尸就是个笑话。”
“所以，我一直帮你留意着机会。我的上司很看重我，经常和我说些内部消息。他说上面想要招一批女兵，训练成一支队伍，然后和军人一样出去寻物资和救援。为得是从上至下减轻性别歧视。到时候，我请他要推荐你。”
“谢谢你肯帮忙。”
“不，你要谢谢的是你自己。我是见过你杀丧尸的身手的，很厉害，我敢保证你能进去，这最后靠得是你自己。”
晚上，他们两个叫上丁香和王伟去食堂吃饭。
食堂里的人熙熙攘攘，他们四人正好坐满一张桌子，自成一种轻松惬意的气氛。
贺岚不怎么饿，没怎么吃。余大英觉得食物浪费可惜了，把她盘里的菜全部顺到了自己的餐盘里。
丁香知道这两个人不是情侣关系，便开玩笑地问道：“余大哥，你好帅，要不要考虑做我的男朋友？”
“一边去。我有喜欢的人。”
“那她在哪里？”
“不在基地，在很遥远的地方。”余大英惆怅起来。
贺岚看着王伟闷头扒饭，一句话不说，便问：“你是王伟吧，我在房子里很少碰见你。”
“哦，地下隧道工程很忙，我很难早回家。”
“哎，你不是在建筑工地上干活吗？”丁香疑惑了。
“工地不稳定，工头知道我在大学专业是土木工程，便把我推荐给工程队，做工程测量员助理。”
显然，王伟的这份工作很吃香，丁香满眼都是羡艳，对王伟的态度有了大转变，整个人温柔起来。
“你们开隧道是为了什么？”贺岚关心的是这个。
“就是为了铺铁轨、通地下列车，然后运输物资和载人。末世前的那些地下交通线都不能用了，潜藏的丧尸和怪物太多，需要另外开辟新的路径。”
余大英插嘴，“你小子，跟你说话都不理睬我。现在美女一问，就什么都说，真是的。”
王伟立刻红了脸。丁香追着他问东问西的，他支支吾吾地解答着，但总算愿意与人交流了。
晚饭过后，丁香提议：“干嘛要这么早回去，浪费今天难得团聚的机会。我们去酒吧怎么样，好多人晚上都去那里放松的。”
贺岚惊讶，“基地里还有酒吧？”不过转念一想，基地的设施和末世前没什么两样，说它是一个小型的国家都不为过，有酒吧也正常。
“这有什么啊，还有赌场呢，”余大英说，“为了让人们有宣泄的地方，这些娱乐场所，基地管理层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要知道，人们得不到发泄，很容易闷出事情来。”还有更黑暗的东西，余大英没有透露，怕伤害其他三个人。
“我去把保罗喊过来，待会去酒吧和你们汇合。”余大英落下这么一句，匆匆离去。
“放心吧，你们两个跟在我后面，我来保护你们。”王伟腼腆地说道。
“好哒，谢谢小哥哥了。”丁香上前揽住王伟的胳膊。
他们来到一家喧闹的酒吧，里面人满为患，据丁香说这是基地里最火的酒吧，事实也确实如此。
他们等了小半天，吧台才空出几个位置，然后依次落座。帅气的酒保小哥问：“美女、帅哥，要来点什么？”
“蓝色妖姬。”贺岚说。
“蓝色妖姬太一般了，”丁香说，“我要那种刺激的，血腥玛丽。”丁香指了指王伟，“这位帅哥也要血腥玛丽。”
“啊，好啊。”王伟应道。
不一会儿，酒保依次将调好的酒放到他们的面前。酒吧的鼓点音乐嘈杂，情绪激昂的人们在舞池里跳舞，丁香和王伟喝完血腥玛丽后跑去舞池共舞。贺岚望着那纯亮的杯中之物，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何必为别人而活呢，要为自己而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新纪元茶餐厅，保罗已经将门锁上了，他和余大英站在餐厅前的路标旁。
“你那个朋友会来吗？”保罗问。
“来的，我们再等等看。”
保罗和余大英就像门神哼哈二将一人站在门口一边，夜空中的云不停移动，他们杵在原地等啊等，终于看到一个人影朝他们走来。
“你要是再不来，我就要提着四十米长大刀杀到你家去了。”余大英埋怨道。
那人走近了，穿着熨帖挺括的灰色风衣，风度翩翩，像是从电影里走出来的一样。原来是江玄渊。
“好了，开始行动。”余大英说着，和保罗、江玄渊并成一排，朝一个方向走去。“我调查过何原，他到经济中心后一直和他的助理，对，姓孙，搞暧昧，但又不肯跟她正式确立关系，何原后来看上贺岚，向她提出了正式交往，但贺岚拒绝了。何原依旧不死心。这一切都被孙助理看在眼里，所以就趁贺岚请假的那两天开始散播谣言，计划赶走贺岚。我又调查到何原今晚的行踪，打算等他到小巷子里的时候，给他套上麻袋，把他打一顿。”
“我觉得这个复仇计划有缺陷，散播谣言、损毁贺岚名誉的人是孙助理，就这样放过她？”保罗提出不解。
“我总不能去打女人吧。把她心上人打一顿，够那女的心疼的了。”
江玄渊提议：“我有办法，打完何原之后告诉她，我们是孙助理派来的，一石二鸟。”
“到时候就说孙助理要跟他决裂，让我们帮她惩治他这个花心男。”余大英开心地将手扶到江玄渊的肩膀，“哈哈，没想到你倒挺恶毒的嘛。”
江玄渊将他的手拍下去，“不是恶毒，是智谋。”
“其实我还想将人事部那个家伙打一顿呢。”
江玄渊摇头，“他只是执行者，打他是没用的。我们教训完何原之后就收手吧，这件事情就此划过，以后不要再提了。”
保罗问：“那么谁是命令者呢？”
“是经济中心所有职员，总和。没人能够站在大众的对立面。”
余大英说道：“你这句话和贺岚有异曲同工之妙，真是一个德行。”
江玄渊点头，“看样子，她都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