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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真相只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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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钟指向下午一点四十的时候,王萍坐在天台边缘上,她看向身后的赵海生,不是那个叫蒋天的警察,她有些惊讶,但很快又回归平静。王萍缓慢的从天台上站起来,单薄的身体在风中摇晃。

“王萍,你不要冲动,有什么事情跟我们说,都可以解决的。”

赵海生在天台上用眼神示意消防,得到的结果是至少再争取五分钟。于是他脱下防护服,抬起双手,缓缓向王萍走去。

还没有走近几步,王萍忽然转过头去看他。

“警察,我杀了人,我该死。”

“你先下来,下来慢慢说,是不是有人逼你?”

“十六号,我的丈夫何春寿在城郊轨道一号线杀死了火车乘务员张平贵,然后回到家中伤害了我儿子,我恨他,所以我杀了他。我把他分尸,丢到了河里。”

王萍自顾自的把这一切都交代清楚,她看向世纪大楼旁的城市钟,四十三分,还有一分钟,真漫长。

“你说你杀人了,那你十八号为什么要去报警?”

赵海生缓缓移动着步伐,向王萍靠去,风吹过,那具虚弱的身体摇晃的幅度更大些,赵海生感觉心跳都要停止了。

王萍将发丝绕过耳后,一瞬间的失神,她的思绪回到了十六号的雨夜。

——

十六号晚上她没有等到张平贵,孤身一人回到家中的时候,何铭正坐在门口,身上湿淋淋的,手臂上流着鲜血。她以为是何春寿回家打了儿子,有些心疼地想凑近些。

然而何铭偏头躲了过去,他的眼神异常陌生,没有丝毫情感。他不再需要她了,王萍颤抖着双手想明白这一点。

何铭掏出一把小刀,把手臂上动物撕咬的痕迹剜开,动作利索,完全不像是十四岁的孩子能做出来的事情。他绕过王萍向门外走去,然后找了一家诊所,包扎了伤口,挂了一夜吊瓶。

王萍守在门外,听到附近的邻居说,张平贵失踪了。她以为,是何春寿杀了张平贵,所以十八号她去报了警。

天意,王萍报警回家的小路上,她打开了后院的木门,一条野狗跑进来,对着地窖狂吠。她赶走野狗,打开地窖的盖子,腐烂的何春寿睁着眼睛看过来。

王萍跌坐在地上,何铭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我杀了他”,何铭蹲下来凑近到母亲耳边,“现在你可以走了”。

何铭转身离开,王萍的泪水犹如那夜的大雨,滴滴砸落进柔软的泥土里。

——

王萍抬眼对上赵海生的视线,时钟已经指向了四十四,她笑了。

“我去自首的警官,我不能耽误我儿子啊。”

然后她纵身一跃,从楼顶翻下去。十二楼的高度,不过几秒钟而已。周遭的一切喧嚣都退散了,消防和医护蜂拥而上。

赵海生趴在天台向下看,明明差一点就可以拉住她的。然而来不及遗憾,赵海生立刻给蒋天发去消息。

于此同时,蒋天正在赶往幸福照相馆的路上。

他死死踩着油门,眉头紧皱,发给陈芳年的消息没有任何回音,王萍又跳楼自杀了。脑海中闪过这些人的名字,最后都会与何铭缠绕在一起,他一定知道真相,那么陈芳年,便身处危险之中。

想到这里,车速便更快几分。

——

幸福照相馆里,陈芳年从昏迷中苏醒,巨大痛苦反而让意志更加清晰。从地上翻个身,她第一时间看向何铭,少年的身体已经歪向了一边。

陈芳年连滚带爬地跑过去,拉起周围的破布尽力包扎着那恐怖的伤口。何铭抱着必死的决心,他的伤口非常深,伤到了动脉,血液怎么都止不住。

少年残破的身体没有丝毫生机,唇色也变得灰白。陈芳年支撑不住这样跪着为他止血的动作,手臂不停颤抖,身体很冷但她依旧竭尽所能,用手掌拍了拍何铭的脸颊。

令人意外的是,何铭竟然缓慢地睁开了眼,看到陈芳年的时候,黑瞳闪过一丝情绪,“为什么……救我……”

陈芳年支撑不住了,她没有力气扎紧布条,于是转身将布条挂在肩膀上,整个身体靠在浴缸旁。她喘着粗气,脑袋像何铭一样扬起。

“你,有没有罪该不该死,要,讲证据,上法庭,这是……规定……”

陈芳年小声念叨着,她终于用光了力气,头向一侧歪去,眼眸垂下来。何铭的头也歪向这边,他们的头发甚至交织在一起。

何铭失去意识前,眼前一片模糊,只有陈芳年清晰的侧脸。

“我杀了……张平贵……”

他抬高的手臂上有浓郁的血液从指间滴落,那晚的大雨中,长款雨衣的帽檐上,雨珠也是这样滚滚向下。

——

沿着铁轨走了很久,何铭看到了一个打着伞蹲在地上的身影。他走过去,发现那人在逗弄一只小狗,小狗欢快地摇晃着尾巴。

“张叔。”

一道惊雷在远处响起,张平贵听到何铭的声音,身体一僵,缓缓转过去。闪电瞬间勾画出他们相对而立的身影,被照亮的雨丝在他们间猛烈拍打。

何铭向张平贵走去,那个从不设防的男人还在向后看,期盼着王萍的出现。

“她在车站等你。”

“啊?不是说好在这里……没关系,我们去找她。”

“你去不了了。”

“什么……”

何铭走到张平贵面前,抬手将针管扎进他的脖颈,将毒品全部推进去,张平贵瞪大眼睛推开了何铭,只能捂着脖子痛苦倒下。过量的毒品很快将他麻痹,张平贵倒在泥土上,雨水拍打在他的面庞。

何铭将张平贵拖上铁轨,却并没有离开,这个时间会有火车经过,果然,没多久,轰隆声从远处传来。何铭盯着张平贵的身体,他想到那双手曾经抚摸他的头发,那张脸对自己展露笑容。

火车逐渐逼近,一旁的狗开始狂吠,它跑到何铭脚边,咬住他的裤脚。火车从面前飞驰而过,黑暗中什么东西掉了,喷溅出的东西腥而滚烫。

何铭转身离开,狗吼叫着扑上了他的手臂,尖牙撕破衣服,刺进肌肤,何铭将它甩到一边,捏紧了拳头砸下去,不知道多少拳,直至那骨头碎裂才停手。

交给王萍和张平贵的纸条,地点不同,如果王萍真的在家等他,他就决定一起走。如果没有,那就一起死吧。

——

何铭头靠着陈芳年,终于闭上了眼睛,他最后嘀咕了一句,而蒋天正好此刻破门。他看到灯光下这一幕,脑海中空白了,那么多血,两个没有生机的人。

蒋天立刻抱起陈芳年,吼着章明奇带何铭上车。

一脚油门,汽车向医院的方向狂奔而去。

——

陈芳年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很久,梦里她听见一个虚弱少年的声音,很轻,听不大明晓。

用尽全身力气醒来的时候,她想要动一动,身体却不受意志的操控。接着蒋雨缪的脸出现在视线中,然后蒋天,赵海生,丁庞,他们都凑过来,乱七八糟的声音进入耳朵,恍惚的世界才彻底真实起来。

他们几个乱糟糟地叫护士,叫医生,问东问西,陈芳年都不知道先回答什么。终于他们都闭上嘴,视线看向陈芳年,过了良久,她才慢吞吞地问了一句。

“何铭怎么样?”

或许是没想到陈芳年会问这个问题,大家明显愣住了。还是蒋天最先反应过来,他轻轻把被子掖好,语气极尽轻柔。

“已经醒了,鉴于他伤害警务人员,参与抛尸等行为,市局为他办理了转院,交给更高一层级的部门去处理。芳年,你怎么样?疼吗?”

陈芳年摇了摇头,她昏迷的时候似乎听见何铭对她说了什么,但是没听清,这句话总是萦绕在心头,让她有些不安。

“陈姐,你放心吧,这个案子结束了,王萍跳楼前把一切都招认了,你这次可是能获个荣誉称号呢。”

丁庞笑呵呵地说着,这几日案子少,法医室没有那么忙了,才抽时间过来看看陈芳年,没想到正碰上她醒过来,丁庞又要回去吹嘘他的好命体质了。

医生基础检查后,几个人跟着医生出去聊病情状况。丁庞热络地坐在一旁削苹果,他把雪白的果肉递给陈芳年时,看着上面被刀划过后留下的暗沉,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丁胖,何春寿的尸体你检查了吗?”

“查了,尸块抛得相对集中,只有少部分残缺。怎么了?”

“他左手臂还在吗?”

“……你怎么这么会猜啊?缺的就是左手臂。”

“你能确定吗?”

陈芳年忽然来了精神,下意识拉住丁庞的手,眼中闪烁着光芒。丁庞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拼命回想,终于锁定了那日解剖台上的拼凑尸块,在左侧,缺失了一块人类小臂。

“我确定。”

陈芳年一下子把被掀开,她想要下床去找蒋天,脚尖刚刚接触到地板上,就听见门口处传来蒋天的愠怒声。

“你干什么?”

陈芳年抬起头,蒋天快步走到床前,想把她重新按回去,却被她抬手拒绝。

“何春寿的左臂不见了,那条狗咬的正是凶手左臂,可是偏偏能证明的地方不见了……”

“我知道”,蒋天微微垂下头,对上陈芳年的视线,他的目光中含有这一种成熟稳重的气质,好像任何时候都可以波澜不惊。

“但是王石死了,就在昨天,他的话不能作为直接证据。王萍已经伏法,而何铭,目前我们没有任何证据可以判定他杀了人。”

其实不用蒋天说明,陈芳年也知道事情的结局只能如此。

只是她每次想到那个少年,总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之前队里整理资料,陈芳年有看到过何铭的简介,下午一点四十四,是他出生的时间。

这个只有十四岁的少年,明显计算好了一切,他为他的死亡,制造一个完美而盛大的典礼。生活中爱他,厌他,漠视他,哀求他的人,都伴随着他一起踏入地狱。

何铭,一心求死。

陈芳年呆坐在床上,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或许死亡才是何铭最好的归宿,可是她却阻拦了他死去的步伐,他或许才是真正的凶手,可他得不到最应有的制裁。

——

陈芳年抱着自我怀疑度过了几个月,她重新回到警队的那天,大家为她准备了惊喜。

蒋雨缪松开双手,陈芳年睁眼便看见彩条从空中降落,点燃蜡烛的蛋糕被蒋天捧着,警队全员都在围着她唱歌,好几个不在调上。

那样美好如同梦境的画面,在很久以后,都停留在陈芳年的脑海中。

那时候她已经忘记了很多人很多事情,只有这样的画面,直到死亡,也刻骨铭心。她想了很多原因,到最后才明白,或许是那天刚刚开完表彰大会,大家都穿着正装,警徽在烛光中闪烁着光芒。

那些光芒照亮了她黑暗的道路。

——

又过了一些时日,何铭的判决下来了,他重伤警务人员,参与破坏抛弃受害者尸体,在警方办案过程中故意提供错误信息,包庇凶手等行为,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考虑到何铭未满十八岁,年纪尚小,故缩减至有期徒刑十年。

至此,八八案彻底告破。

何铭入狱前,少年监在邻市刚刚修建完成,他被转移的那天陈芳年来看了他。

玻璃窗前,谁都没有说话。何铭柔软的发丝被剃掉,书生气的脸蛋显得格格不入。陈芳年最后只是问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缠绕在她心中很久。

“为什么把那张纸条藏到全家福后面?”

何铭没有回答,时间到了,他被带走了。走的时候,他看了陈芳年一眼,她张嘴说了什么,何铭皱着眉解读。

‘你故意的。’

解读出来的话让何铭平静的表情终于有了波澜,他,就是故意的。

——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放王萍离开。他策划着杀害张平贵,吴梅的死只是最好的导火索,在杀掉何春寿,在火车碾过张平贵的身体,在他用拳头敲碎那条狗的头骨,在隔着一座城明确知道母亲跳楼身亡的那一刻,他直到自己成了。

所谓懦弱,颤抖,害怕,只是他对自己人格的美化。

他在心里这样美化着自己,看,我是生活在黑暗里的小草,我那么痛苦,那么难过,我悲惨到要杀掉自己,我不是恶种,只是被逼黑化的无辜少年。

久而久之,他自己都相信了。

恶人,总是喜欢同情自己。

记忆中那晚王萍没有说话,因为她害怕,她知道何铭一定不会放她离开。他脑海中的温情大戏,对王萍来说,噩梦一场。

王萍跑去找张平贵,没有找到,回家看见何铭的那一刻,她就已经知道了张平贵的结局。她只是没想到会在地窖也看见何春寿的尸体。

复杂的是,王萍作为母亲是爱何铭的,所以她甘愿为儿子承担一切。

王萍陷入到了何铭为她设计的情感漩涡里,大多数人都会的。

但陈芳年不一样,她没有常人应该有的共情力。从头到尾,她站在公正者的视角,比何铭更了解他的自私无情。

那双摄取人心的双眼,看向何铭时候仿佛在说:不管你是谁,不管你的故事多么精彩,我只看证据,我只要找到真相。

她冷漠地看待所有人,连同她自己。

“被看穿了”,何铭盯着陈芳年,她已经转身离开,拉开门的时候朝着阳光灿烂的方向走去。

她的腰背永远挺直,步伐从容稳重,在阳光吞没她全部身影的时候。

陈芳年忽然听清自己昏迷时,少年沙哑虚弱的那句呢喃,他在说着。

“我,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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