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学而时习之……”

“有朋自由远方来……不亦乐乎……”

朗朗读书声中，林越穿着一身素色布衣正与书院的先生请罪，他迟了一天才回来上课，却没事先说明，于是被罚了抄写论语一遍。

代州书院有点类似于现代的寄宿制学校，每月只有初一和十五学子们才能回家，不过也有例外，像很多离家近的学生也会选择每日走读。

林越就是走读的学子之一，他家在代州城有一个点心铺子，他自己平时就睡在点心铺里面，为此，他还专门给自己弄了一张折叠床。

不是他不想住宿，而是和一群半大的少年住在一起反而影响他的学习。

这日，他下学之后便回了点心铺，林母和林意一般都会和他一起吃了晚饭后才会回林家村。

可是今天，他们却没准备晚饭。

林越回家后便领着二人一起去了通宝伢行，那里是整个代州城最大的伢行，专门贩卖奴隶。

一群人见了里面的管事后，林母和林意都有些紧张，林越见状只好自己出来说话。

“我们来这里，是为了赎回一个人，他叫高小山，代州城林家村人士，父亲高勇，母亲林菲菲，卖他的人叫林根，他是六年前被你们买走的。”

管事的一听，连忙故作为难状，“小公子，这都好几年了，要找起来，也确实不容易。”

林越眼神一挑，瞬间明白了这人的话中话，他从自己腰间取出钱袋，拿出一锭银子出来颠了颠。

那明晃晃的银子在林越手中忽上忽下的，管事的瞬间就笑了，舔着脸说道：“虽然时日已久，但是都有记录，我这就命人连夜帮您翻记录册。”

“那就有劳韩管事了。”林越将银子抛给他，“待找到人了，我还有重谢。”

“哎哟，小公子客气了。”

林越与他打趣了一番后便带着人离开了，他其实也不想带林母和林意来，可是他们俩非要来，结果来了也一句话都插不上，不过他们家一向是年纪最小的林越做主，林母和林意早就习惯了，一点也不觉得十岁孩子当家有什么不好的。

几人出了伢行后，林越便带着二人上了酒楼吃饭，他们家如今经济实力还算不错，下馆子也是常有的事情。

三人吃饭间听到邻桌的人在高声讨论着当今圣上寻找走失的六皇子之事。

天家秘事，向来便是百姓最为好奇的。

皇子走失一事，林越也听闻过，说是还是王爷时期的圣上带着妻儿来代州游玩，结果府中最小的四岁皇子宇文烨不慎走失，没想到过去了这么多年了，那小皇子还没找到。

林母自己是做母亲的，听说了这件事还颇为伤心的感慨了几番。

林越穿过来的时候，是一个小乞丐，所以他从没想过这件事会和他有关系。

几人吃好了之后便回去了，过了几日后，伢行的韩管事便来了一趟林记点心铺，说是已经找到了高小山当初被卖的记录，可惜对方当时早就已经被卖去了西北，是以还得多番打听才能把人找到。

林越又给了韩管事不少钱，嘱托对方务必帮自己把人带回来，对方见到钱就跟见到自己祖宗似的，登时一口应了下来。

时光如梭，光阴似箭。

眨眼间春花谢了一轮又一轮，硕果收了一筐又一筐，冬日在一日长过一日的白昼中过去。

代州城里敲锣打鼓，人头攒动。

被打发去看结果的小厮挤开了拥挤的人群，在上面一通寻找，终于找到了熟悉的名字。

小厮满脸兴奋，大喊着‘中了’一路朝着茶楼飞奔而去。

他一把掀开门帘，对着里面几位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郎一脸激动地说道：“少爷，中了中了，都中了，您成为生员了。”

“真的？”屋内的少年一听都中了，顿时满脸喜意。

而那少年中，唯有一人很是淡定，他单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玩着茶杯，“中个童生而已，何至于这般激动？”

“林兄，你这年少老成的样子真是不讨喜。”已经长高了些许的甘南岭不满的说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么十拿九稳的吗？”

林越自知说了一句不好听的话，便也懒得反驳他，“我家里准备了一些新的点心，要不要去尝尝？”

“这就不了，家中还等着我回去报喜呢。”

几人推脱了一番，林越也不强求，他与同窗们道了别，转身就回了林记点心铺。

才刚回到点心铺便和一名来定点心离开的客人险些撞上，两人见过礼后客气一番，那人才离开。

林越抬脚进去，发现屋内还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和一名娇小的约莫十岁左右的女孩。

少年面色黝黑，虽然身形高大可是脸却很瘦，而女孩就更瘦了，一双杏眼跟快要从眼眶里凸出来了一般。

他二人见到林越进来，纷纷投来了疑惑的眼神。

而在这时，一身浅蓝色衣裳的林母端着两碗面从外面走了进来，边走边说道：“来了来了，面来了，你们先……咦？越儿，你怎么回来了？今天不是放榜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不和你的同窗多玩玩？”

说话间，林母将两碗面分别递给了那瘦弱的两人，林越没看到林意，但是听到屋后有声音，知道对方怕是在做点心，于是好奇地问道：“婶婶，这二位是？”

那高大的少年端着面连忙说道：“林越，不，少爷，我……我是高小山。”

女孩也怯怯地看着他，说道：“少爷，我是红丫头。”

林越一愣，随即面色一喜快步走到高小山面前开心的说道：“小山？你就是小山？一别八年，你变化真大，我都认不出来了，你的腿怎么样？还好吗？”

方才还没注意，现下仔细看才发现面前的高小山和他记忆中的高勇夫妇确实有很多相似之处，只是时间久远，他有些记不清楚了。

高小山听到林宇的关心，鼻尖微酸，只一个劲儿说着‘还好’。

林母在一旁感叹道：“今早韩管事把人带过来的时候，我还愣了一下，不过小山和高大哥的鼻子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眼睛也像菲姐姐，唉，这么多年了，终于把你给找回来了。”

高小山听林母提起自己去世的父亲，眼眶瞬间就红了，“林婶……谢谢你。”

“说什么呢？都是自家人。”林越上前一步将人拉到后院去，毕竟高小山和女孩手里还端着面。

去年他将后院拓宽，现在那里多了两间可以住人的屋子。

他把二人带到其中一间让他们坐下吃东西，这才说道：“我小时候，高叔叔便时常帮助我，我把你寻回来，本就是分内之事。”

几人围成一桌，没一会儿林意也端着一盘点心进来了。

过去了两年，十五岁的林意已经完全长开，他身形修长，大约是经常在外跑的缘故，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眉宇间透着一股少年人的青春气息，尤其是一双清澈的眼睛，让人看了便觉得喜欢。

他将点心放在桌子上，见到林越也在顿时笑容更甚，“这是越儿最近弄出来的小饼干，你们尝尝，我觉得女孩子家应该会喜欢。”

林意挨着林越坐下，他的额上出了点汗，林母便拿出帕子帮他擦汗。

高小山见了此情此景，眼中闪过一阵羡慕。

林越没错过他眼中的羡慕，问道：“小山，这些年，你过得如何？”

此言一出，林母和林意也用关切的眼神看向了他。

高小山踌躇一番，还是将这些年自己的经历都说了出来。

原来他被林三叔卖了之后先是被一户西北的大户人家买下，一开始他也算吃喝不愁，生活无忧，可是后来西北闹大旱，大户人家也过得不好，就把他再次发卖。

这一次，高小山没那么幸运了，他成了一户商贩的奴隶，每日起早贪黑的为商贩做事，还常常吃不饱。

商贩折磨了他整整一年后又将他送给了自己的好友，而在那里，高小山也遇见了红丫头。

红丫头是当时主人家买回家的童养媳，每天跟高小山一样从早忙到晚，时不时还要挨骂，所以等伢行的人找到他并说是林越要将他买回去的时候，高小山死活都要将红丫头带走。

伢行的人也很爽快，花了点钱就把红丫头买走了，又花了几个月才将二人辗转送回代州城。

即便早就猜到这几年高小山过得很不好，可是林家三人真的听高小山讲述了自己辛酸的过往后还是一阵心疼。

“过去的，便让他过去吧。”林越不想二人过多沉溺以前，遂问道：“接下来你们打算如何？林家村你怕是回不去了，你家的东西早就被林三叔占有了，你回去也没人会给你做主的。”

高小山的父母早逝，父亲这边已经一个亲人都没有，母亲那边的人不提也罢，如今他是孑然一身，身无分文。

“少……少爷你要赶我走吗？”红丫头一听林越的意思便急了，连说话都带着哭腔，“我我……我吃得很少的，少爷你可不可以别赶我走。”

林母立刻安慰女孩，“孩子别难过，我们不是要赶你们走，越儿的意思是你们以后得有一份正经的营生。”

“可是……我们不是给少爷和夫人做下人的吗？”

红丫头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在她的意识里从来没有独立一说，似乎被主人使唤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林意温柔地说道：“小妹妹我们已经给你将卖身契买过来了，以后你们就是良民了，可以自己做自己的主了，也不会有人在打你们了，你该高兴才对。”

闻言，红丫头才止住了即将滑落的眼泪。

知道自己即将是自由之身，高小山自然是高兴地，但是生计问题却一下子难住了他。

他窘迫地说道：“林婶，我和红丫头身无分文，能不能先在您的店里做做活，等我找到糊口的事儿后再搬出去，您放心，卖身契花的钱我一定会尽快还给您的。”

林越轻摇了摇头，“不必，卖身契的钱你无须给了，往常高叔叔也帮过我们不少，至于吃住嘛，你就在这铺子里，我们也开你工钱，绝不会让你们做白工的。”

“可是……”高小山还想说什么。

“小山！”林越加重了语气打断了他的说话，义正言辞说道：“你现在是良民了，那么你得适应这种通过劳作而得到报酬的生活，这样以后才不会吃亏，明白吗？而且我林家也不是苛责长工的人，你不要钱我们家还要脸面呢。”

林越对压榨工人没任何兴趣，更何况这还是他幼时的好友。

林母和林意心软，说不定还会直接给高小山送房子送东西，不过林越深知这不是长久之计，得让他们适应正常生活才是当前最迫切的。

毕竟当惯了奴隶的人心里大多都有些问题，骤然改变环境，其实是害了高小山。

还是得慢慢来，让他们一点一点融入正常生活中。

林越态度强硬，林母和林意又一向听他的，于是也没吭声。

高小山和红丫头对视了一眼，红着眼朝三人道谢。

如此，他二人便在林家点心铺暂时住了下来，至于为什么不把他们带回林家村。

开玩笑，让他们回去再被卖一次吗？

作者有话要说：呐，这个红丫头大家应该猜到是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