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澄很小就去住宿舍了，”李净水顿了顿，“有时候周末也不回来。上大学以后，又自己住去外面。”

宣茗听着，觉得李净水提起李秋澄的语气有些漠然随意，像个叙述故事的旁观者。大概是她妈妈关爱过分，对比之下，才让李净水的态度显得冷淡。

不过谁规定做母亲的都要体贴慈爱、处处呵护？

李净水喝了一口茶，接着说：“所以，他在学校里的事情，我通通不知道……嗯，可能也是我自己懒得问他，总之，我之前一直以为他过得不错。从来没想过，他会被人霸凌。”

宣茗垂眸，李净水这样的职业女性，四十多岁的年纪攒下丰厚家产，大概率是全副身心都要交给工作的，分不出一点精力给李秋澄……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就像她权衡之下选择强行换C，也是理所当然；其他公司利益受损，自然也要用上非常手段——圈子里很常见的事情。

只不过所有人的理所当然，最后的伤痛结果，只有李秋澄一个人承担。

宣茗静坐了会儿，才说：“秋澄他……至少在我面前，还是个心志很坚定的孩子。哪怕别人给他泼脏水，也一直在照常训练，没有落下过一点进度。组里所有人都挺喜欢他的。”

李净水神情微怔，片刻后，才点点头：“好。”

随后，她站起身，和宣茗握手：“麻烦宣女士走这一趟。”

宣茗笑说：“我房子还握在李总手里，当然要来帮您的忙。”

李净水也笑，松开她的手，“既然这样的话，我还有一句话，想请宣老师带给秋澄。”

宣茗一眨眼，“举手之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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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公演彩排前一天，节目组还组织了一次导师团队的指导。毕竟位置测评几乎全都需要练习生自己二次创作，很多人第一次触碰这些领域，难免稚嫩。

宣茗依然负责《说了再见以后》。

音乐渐渐播放到最后，本来一长段是C位领舞，然而唱完两句歌词之后，江凌却转身走位，填补C位空缺的——

是李秋澄。

他脚步依然轻盈，神色照旧天真。但也许是秀美少年本身就容易惹人垂怜，宣茗看在眼里，蓦然觉得下一秒，这个孩子就要顶着一派纯真，被世道无情的黑暗摔得粉碎。

歌词仍然唱着：

“我不愿意，舍弃我的不甘心。乱红的情绪，我自言自语。”

刚好是李秋澄录的，他音色清澈，如涓流温柔。

他是真的很适合这种风格，所以宣茗强行换C的时候，甚至说不出一个理由。

更何况出了这件事，天大的谣言压到身上，又被抽丝剥茧地慢慢澄清。从万人斥骂，到风向转变，再到完全反转，李秋澄这一遭，说是死里逃生也不过。

所以他身上的故事感越来越浓，宣茗甚至觉得，这个舞台他无论站到哪里，都会是毫无异议的视线中心。

音乐结束，宣茗抬手鼓掌。她笑着，眼神扫过每一个人——尤其是李秋澄，特地多停留两秒，安慰他、赞赏他。

“好好休息吧。后天公演，一定会得到你们想要的结果。”

孟简眼神亮起来，追问宣茗：“老师！真的吗！我们真的很好吗？”

他一个Vocal，被江凌和李秋澄两个人盯着训练了四五天，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骨头韧带都重组了！本来想跳完淘汰拉倒，结果谁能想到宣茗冒出这么一句，狠狠给他打了一剂强心针。

宣茗点头，故意逗他似的，拖长了声音：

“当然啊——现在有个什么词来着？”

她看向站成一排的练习生，个个满脸期冀。于是笑意加深，罕见的活泼生动，“嗯，‘出圈’。《说了再见以后》，会出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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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四号晚上八点，姚同学的微博号发布长文，正式向李秋澄道歉。

文中提及，他之前发的帖子里，所有故事都是编造的，李秋澄不存在任何霸凌行为。而对自己是否霸凌过李秋澄一事，仍旧绝口不提。

虽然宣茗知道，这篇道歉长文不是那位姚同学本人发的，之前那篇控诉李秋澄霸凌的帖子，背后也是数不清的娱乐公司和文字团队在运作。从头到尾，都是一桩恶劣的利益博弈。

李秋澄是那个可怜的牺牲品。

但还好，刺向他的刀没有杀死他。几方角力之下，这个可怜的孩子从夹缝中寻到了一条生路，像长在悬崖峭壁上的新芽，迎风凌霜、不惧一切，只顾坚韧绽放。

这条长文一经发布，靳思嘉立刻出手，各平台营销齐齐下场，力争让澄清跑得比谣言更远，尽一切努力挽回李秋澄的形象与风评，绝不让“霸凌咖”的标签再与他有任何牵扯。

而宣茗，正坐在红岛的公演舞台下，随时跟进思嘉强力澄清的进度。

八点过半，之前在聚星传媒澄清声明下发布过评论的微博账号，也就是李秋澄的同学，纷纷再度发布评论及原创微博。

其中更是有个女孩子发布了千字长文，瞬间又为这件事添了把火。

“我是《Youth101》选手李秋澄的同学，舞蹈附中xx级9班的文殊兰。这篇长文在姚同学造谣李秋澄是霸凌咖时，就已经写好了。我一直在等一个机会，想告诉大家，李秋澄绝对不是一个坏人。但是我害怕发出去后石沉大海，所以一直等到今天。我想是时候了，以亲历者、目击者的角度，告诉大家姚同学这样的举动究竟有多恶劣、多可恨。

“我十三岁进入舞蹈附中，和李秋澄、姚同学成为同班同学。大概在两个月后，姚同学以及几位男同学强行把我拖进男厕所，并且嘲笑我、让人围观我。他们说我是丑东西、男人婆，而那个时候，我只是剪短了头发而已。

“当时，只有李秋澄站出来，用他的校服外套挡住了我，带我回到教室。

“我想应该就是这件事以后，李秋澄也成为了他们的霸凌对象。”

宣茗看到这里，忽然抬起头深吸一口气，快速眨了眨眼睛。

而恰在此时，舞台导演在对讲里喊：“布景已经好了，《说了再见以后》现在上舞台彩排！快点——”

李秋澄穿着一身洁净的白色，肩上停留一只蝴蝶。

他走上舞台灯光之下，冷调的光线如瀑布，在他周身围绕一圈月色。他安静站在正中，清纯、柔顺，似乎可以包容一切。

就是这么单薄的孩子，在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勇敢地站出来保护别人了。

但在称为“少年”都勉强的年纪，他又经历了霸凌、欺辱、排挤、孤立。连最亲近的妈妈都不知道，他只是一个人消化这些痛苦。

即便如此，他还是长成了温柔包容、乖巧负责的模样，是最端正的好学生、最讨人喜欢的好孩子。

背负着沉重的伤痕，长成最温柔的少年。然后走到她眼前。

宣茗缓缓握紧了椅子的扶手。

“他们会在李秋澄的桌子上泼水——是泡过厕所拖把的水，把他的书全都浇湿，然后得逞地笑；他们还在他的桌椅上写满了字，骂他、骂他的母亲。那些骂人的话如果我复述出来，这条微博会被屏蔽。”

前奏结束，李秋澄开场。

与此同时，歌词里唱：[愁到底是什么，杨花雨落。是三千丈黑发，逼成枯柳。]

“姚同学帖子里说的除夕夜，被关在器材室里的人，也是李秋澄。第二天早上八点，我要去拿啦啦操的道具，才借来了器材室的钥匙。打开门的时候，李秋澄身上披着那种运动会的班旗。他没有羽绒服，只穿了一件毛衣，和身上用来取暖的旗子。

“那是大年初一，学校里已经没人守着。如果不是我碰巧来拿道具，李秋澄会被锁到哪一天？除非他从二楼跳下去，否则，他不可能自己逃离。”

李秋澄再度站上C位，动作极致完美。

[我孤独的声音飘落一地，细看不是花絮，是点点泪滴。]

“当时我吓哭了。李秋澄却一直都很平静，他指给我看，墙上的日历，旧年的最后一页被他撕掉了。然后他笑着对我说，‘新年快乐’。”

“后来姚同学打过他、骂过他，我和几个女孩子过去劝架，有个女孩挨了一巴掌，然后李秋澄就一下把我们推进教室，关上了门。我们只能看着姚同学抓他头发、踢他胸口。李秋澄试图反击，却被更多人压下来……”

光线柔和地打在他身上，整体冷调的舞台忽然转变色彩，洒下很淡很淡的暖橙色，温馨、治愈。

到了。

宣茗最喜欢的一段。

只有李秋澄能做到的最高难度动作。整个舞台编排非常合理，随着音乐流动，一层一层加深观者情绪，而最高潮，只能是李秋澄的这一段。

[我不愿意，舍弃我的不甘心。乱红的情绪，我自言自语。]

“后来他退出一项舞蹈大赛的竞争，最后选择改行，我想，和在舞蹈附中这么多年的经历脱不开关系。

“我仍然很可惜，他明明最有天赋，却因为可恨的霸凌者，落得这个结局。我也很气愤，霸凌者毁掉他的舞蹈生涯，凭什么还能在他重新起航的时候，用造谣的方式再毁掉他一次！”

“以及……最后，我想说的是：李秋澄，我很幸运能遇到你。谢谢勇敢的你，带着怯懦的我离开那间男厕所；也谢谢温柔的你，和我说过的那句‘新年快乐’。

“马上就是今年的除夕夜了，李秋澄。我今年的愿望，是你永远不要再受伤。希望你一切都好。

“新年快乐。你的同学，文殊兰。”

音乐停了。

本该是宣茗评价的时候，但她拿起话筒，才觉得喉咙颤抖。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小秋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