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李秋澄从红岛出发，到杭州站坐高铁，回虹桥。

商务候车室里，他趁着发车前半个小时刷了会儿论坛。现在节目已经播到第五期，一轮顺位发表，赛程将近过半。

他翻了翻，很多都是昨晚二次公演的repo。

很快，一条标题为【缺德repo，平等攻击每一个人，玻璃心出去】的帖子吸引了李秋澄的目光。

他悄悄估量了一下自己玻璃心的程度，最后还是一闭眼，选择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唱跳拉放一起十三个舞台，各有各的烂。跳舞像气球人，唱歌公鸭嗓，rap念得像快板。你们六十个人自己加油吧！】

【还有脸，本来就不好看，公演前还给我肿的肿、黑的黑。一帮二十出头的比年近三十的宣茗姐还显老，有没有救了？知道你们熬夜练习，那我请问能不能上场前敷个面膜或者让cody姐姐帮忙遮一下黑眼圈？大哥们我跨越千里来看公演是要看美男媚粉，不是来看一群妖怪破音掉拍当reader的。】

【知道的是101公演现场，不知道的以为穿书西游记，好重的妖气！我建议是别选了，又不帅。】

真是好犀利的言辞，李秋澄感觉自己隔着屏幕都羞愧了。

他默默在心里复盘了一遍，昨天他应该没有掉拍忘动作吧？

果然训斥是最好的鞭策办法，他当即身子都坐直了，心想这个春节可不能歇，练舞练歌一个都不能落下。饭也不能多吃，油炸甜食绝对都不碰，否则三公现场变破音掉拍的妖怪，那可真完蛋了！

李秋澄颤着手继续往下翻，楼主在评论里又补了每个舞台具体的repo，言辞之激烈……堪比初高中的教导主任。

【《Dangerously》，除了梁嗣音所有人死刑立即执行，这也叫rap？找个说相声的上去打快板都比这有节奏感，reader就算了，长得还难看。每次镜头从梁嗣音移到别人脸上我都想自戳双目！】

【《哪里只得我共你》唱得还行，应该是全场实力最均衡的舞台。谷沈周三主唱确实救了我的耳朵，嗯……没什么可缺德的，颁发Vocal合格证。】

【《说了再见以后》很难评。】

李秋澄莫名心里一沉，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做足心理准备，才接着往下翻。

【我本来以为这组会是江凌李秋澄拖航母，但是看下来完整度精致度都不错，没有跳得特别搞笑的，可以和《哪里只得我共你》争一争全场最佳。】

李秋澄：……吓一跳。

真是急转直下，他都准备好挨骂了，结果居然是这么直白地夸赞……

【另外李秋澄美少年一个，在一群妖怪里显得特别清新，给我的眼睛彻底去油了，感恩。下次别镶边了，请站C，你比老江更合适。】

【楼主好嘴，天知道我看到一群烟熏妆皮裤男是什么感受！淘汰淘汰都给我淘汰啊！】

【泪目，李秋澄在缺德repo里都是美少年，到底多美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嗯，大概就是他和宣茗姐同框的画面可以疗愈一切的水平，美少年和大美人对我眼睛很好。】

李秋澄手指抵在手机底部，滑到这条的时候，险些没把手机摔了。

怎么……突然把他和宣茗放一起夸？

李秋澄从脸颊红到耳朵尖，他想大概是天生脸皮薄，隔着屏幕看到别人夸他，都会不好意思。

他才熄掉屏幕，准备进站上车，隔壁却传来非常非常熟悉的声音——

“今天早上吃过药了？那到了那边再睡一会儿吧，年夜饭让爸爸做呀，我也好帮忙的咯。”

语气轻柔，江南腔调。

李秋澄心尖猛地一跳，立刻转头。

离他不远处，有一道裹着深色风衣的侧影。长卷发没有精细打理过，随意铺在肩头，盖住蝴蝶骨。

李秋澄就这么呆望着半边侧影，半晌没敢说一句话。

这也太巧了！宣茗居然和他一班车？她除夕难道要在上海过？

可她应该是杭州人……

就是李秋澄放空发呆的间歇，隔壁座位的宣茗转过头，眼神明明是随意看着周围，可是李秋澄离她太近了，几乎一转头就能对上视线。

所以不过一两秒后，李秋澄就听见了她微讶的声音，叫他的名字：“秋澄？”

他马上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叫她：“宣老师。”

宣茗戴了黑色的口罩，因而笑起来越发不明显，只是眼睛稍稍弯了一下，然后语气轻快地说：“又不是节目里，不用这么客气，坐下吧。”

李秋澄应声坐回去。

宣茗身边的中年女人一侧身，轻声问她：“这位是……”

“节目里的选手。”

中年女人应当是宣茗的妈妈，眉目间七八分相似，只不过宣茗线条更加秾艳一点，看上去气场就更凌厉。

李秋澄礼貌地朝宣茗妈妈一弯腰，“我是宣老师的学生，李秋澄。”

宣茗妈妈人特别和善，马上就笑着回：“好，好，你们训练录节目蛮辛苦的吧？大年三十才能放假，累不累啊？”

“还好。昨天宣老师也陪我们录到凌晨了。”

“她以前总是这样的呀！”宣茗妈妈嗔怪地看了她一眼，热络地和李秋澄聊天，“她有时候连着录几十个小时，回家的时候脸都白了！”

宣茗无奈与李秋澄对视一眼，伸手拍拍妈妈手背，“说远了，妈妈。”

宣茗一旦气质柔软下来，周围的气氛就格外温馨融洽。李秋澄不禁弯了眉眼。

他想起宣茗刚才只说他是节目组的选手，却不说是她的学生。

听上去很有意思。虽然练习生群体里一直给她贴上“冷酷无情”标签，但李秋澄始终不这样觉得。

宣茗……骨子里应该是很谦逊的人。她一直不大希望别人对她太恭敬，也不想被捧得太高，似乎对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怀着一种“不配得”的心理。

被所有人怀念的光鲜亮丽大明星，新闻通稿认证的“世纪偶像楷模”，沉寂七年之后，仍然低调、含蓄。她复出也有两个多月了，除了101之外，似乎没听说有接别的工作。

李秋澄偷偷打量她，想：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永远有一种游离感？

宣茗去给妈妈倒了杯温水，然后坐回椅子上，偏头问他：“你座位号多少？”

李秋澄把车票给她看。宣茗瞥了眼，笑说：“挺近的。”

她又问：“到虹桥之后有人接你吗？”

“……没有，我妈妈要忙到晚上。”

“那你回哪个家？”

“先回翠湖那里。”

宣茗点点头，“顺路，我可以送你。”

李秋澄一惊，“会麻烦你的……”

“麻烦什么？”宣茗淡笑逗他，“我新房子在你妈妈手里，顺路送送你，让她感恩感恩我，早点交房，我又不吃亏。”

李秋澄于是不再拒绝。

他开始庆幸自己戴了口罩，不至于被宣茗看见他脸上遮掩不住的笑意。

安静了一会儿后，宣茗低头看手机，一边随口说了句：“现在节目挺红的，以后放假的话，让思嘉派车接送吧，免得招来什么麻烦。像人太多挤在一起的话，还挺容易出事故的。”

李秋澄点头，轻声回她：“靳总监说之后节目组放假期间都要回公司，这是最后一次回家了。”

宣茗手托着下巴，“也没几次放假了吧？”

从录制进度来看，二公已经结束，还剩下一次公演、两次顺位，就到决赛夜了。

每次选秀季开始的时候，都觉得度日如年，每一天都在紧张训练，加之繁重的心理压力，选手和粉丝都受了不少折磨。但是选秀说到底，也就是一段三四个月的路。

这就已经走过一半了。

宣茗笑笑：“你现在人气挺高的，别担心。”

李秋澄握紧手机，紧张地眨眨眼睛，末了，却还是低下头，“没关系的，我没有那么盼着出道。”

这话是大忌。

选秀多少也看人的命数，不少公司都会图吉利去求个签、算个命，赛时更是每一句话都小心翼翼，生怕断了选手的好气运。

像李秋澄这样随口贬低自己，无欲无求写在脸上的，倒是真的少。

但也只有他自己能明白，经历过评级调换、镜头一剪没、强行换C之后，的确很难再提起那口气。

他也不是一开始就毫无所求的，只是被打压多了，是个人多少都会心灰意冷。

宣茗听了这话，也没说别的，她只是站起身，语气平淡：“走吧，进站了。”

她让妈妈挽着她手臂，免得人群拥挤，伤到她。

李秋澄及时伸手，握着她行李箱拉杆，轻声问：“我来吧？”

宣茗妈妈连连点头道谢，李秋澄一边说着“没关系”，一边侧头看宣茗脸色。

她没有拒绝，神色也毫无波澜，甚至语气都是一如既往地平淡，“辛苦你，小心一点。”

回程一个小时，李秋澄思索片刻，点开了朋友圈列表，翻到W那一列。

文殊兰。

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和以前的同学联系过，平时他也不怎么在社交平台上讲话，已经基本完全脱离从前的熟人圈。

所以当他得知这件霸凌争议最后彻底澄清，是因为文殊兰的那篇千字长文时，还稍稍有些惊讶。

他还以为没人会趟这滩浑水。

李秋澄停留在空白的对话框很久，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也只能发出一句，“你好，抱歉打扰一下，特别感谢这次你的帮忙……”

文殊兰那里很快回复，“不用客气，当年你也帮过我很多。”

李秋澄又不知怎么开口。

但片刻后，微信又跳出回复：

“不用说太多了！现在你是偶像艺人，不要和以前的女同学聊很久天哦！”

“此条勿回。”

李秋澄顿住。文殊兰真是做得周到全面、万无一失，帮他澄清争议不说，现在甚至连他的感谢都不需要。

他忽然有些感慨，又觉得自己幸运。

一小时车程结束，商务座出站通道人群稀疏。不远处，宣茗向他招手，他很快跟上去，左看右看没找见她妈妈，于是低头问她：“阿姨去哪里了？”

宣茗一边走一边回他，“她先去找我爸了，跟我爸的车子回去。”

李秋澄便不再说话，他问出这些，已经越界。

而宣茗回头看他，温然笑说：“不紧张，也不是第一回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