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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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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条无声无息发酵,宁湾跟黎朝喜走在揭江大桥上。

黎朝喜一路走一路扒近屏幕看手机,瞳孔简直是地震的,喃喃:“他跟辛苑真是母子啊,我去,这实锤直接锤到家了。我靠,还有出入辛苑别墅的照片,几月几号。操,这狗仔是蹲在他车里吧——”

这几个语气词听得宁湾眉心直抽:“你能冷静点吗?”她匪夷所思,“好几年前你不就知道了,我记得我问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有钱,你反问我知不知道他妈是谁?”

黎朝喜试图摇晃她脖子让她清醒:“辛苑——那可是辛苑!我爸十几年的梦中情人,一代人的白月光好吗,传闻是一回事,被证实又是一回事。你是不知道辛苑当年多火,我爸书房现在都还有海报和唱片,都是老古董了。”

刷着刷着她倒抽一口冷气:“你知道《你好前任二》下一期录制地点在辛苑别墅吗?这种录制地点要征求房子主人同意吧——房子主人,许清景居然会同意?!!”最后一句直接破了音。

宁湾:“我知道。”

“你知道?!”黎朝喜不可思议扭头,“知道还这么冷静?”

“他很疯。”宁湾用三个字评价。

黎朝喜:“……你都不阻止?”

宁湾心态平和:“无所谓了,他能把辛苑别墅随意让纪柏溪拍,那就没什么不能见人的。”

“……”

宁湾没给她缓冲时间,简单把下午的事复述一遍,三言两语带过了许清景的身体状况。

“你没去医院?”黎朝喜想起什么,颤颤巍巍问。

宁湾将手插入口袋:“没去,申全州应该带私人医生了。”

有钱人的世界是不同,黎朝喜还是很不能理解:“你现在这是……?”

“你不应该跟着去?”

宁湾沉默不语。

她俩并排走在人行道上,堵车,车流如长蛇,游走进城市深处。

黎朝喜思考问题的方式简单粗暴:“你们不是都复合了吗?你不应该去看看?”她穿了件亚麻长裙,晚上乍一起风冷起来,不由得抱紧双臂。

——他感到痛苦,因为你让他不确定,你时刻会动摇,会离开,会消失。

宁湾顿了顿:“我不知道怎么做。”

黎朝喜也沉默了两秒。

然后尝试提建议:“要不你找找事情没发生之前的相处感觉?”

宁湾反问:“有用吗?”

黎朝喜不确定道:“可能吧……”

过了一会儿双双觉得离谱,宁湾撑了下额头:“我二十八,不是十八。”

她们俩人凑在一起是想不出什么正经办法的——很早以前吴越就深有体会,因此他有预感一般没给这俩臭皮匠谋划的机会,电话很快打了进来。

黎朝喜拿出手机一看发现是他,干脆地挂了。

很快,宁湾的手机也响了。

“刚下班,”吴越谨慎地邀请,“一起吃晚饭?”

宁湾看看黎朝喜,漫不经心地:“可以,我们在揭江大桥。”

吴越听见她答应松了口气,迅速:“你们往前走一段,我十分钟到。”

他的车来时黎朝喜还抱着双臂没动,宁湾说:“我一会儿有事,烧烤欠着。”

黎朝喜站着不肯动:“不是说今晚我跟你睡?”

“我没地方让你睡。”

宁湾把副驾驶车门拉开,拉着黎朝喜胳膊强行把她塞进去,杜绝她挣扎的可能性:“行了,有什么话回去好好说。”

吴越那个眼神,要不是安全带还系着高低给她磕两个。

还没走的时候黎朝喜趴在车窗上,前额碎发被吹得乱七八糟:“等等!”

吴越赶紧阻止:“祖宗这样危险,你别把脑袋支出去。”

宁湾一顿,再低头时手心就多了两张电影票。她一时没反应过来,黎朝喜已经缩回车内,笑着冲她挥手,把她对她说的话原封不动还了回去:“明天晚上六点半的场,两个小时!有什么话回去好好说!”

她两侧的鱼骨辫随风飘落,二十八了还跟在学校里一样,青春洋溢又快乐。

宁湾将电影票折了折,心里忽然一松。

黎朝喜走后她从桥的一头漫无目的走向另一头——她知道许清景会在什么地方,只是没做好见他的准备,也并不知道见了面该说什么。

有下晚自习的高中生骑着自行车从身边掠过,衣摆灌满风。宁湾找了个视野好的地方坐下,下巴搁在膝盖上,有那么一瞬间忽然很想去拜佛。

人总是在某一瞬间有向虚无缥缈神佛寻求庇护的念头,宁湾在揭江大桥上吹冷风,在这种念头强烈到不容忽视后果决起身。

她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

司机是个笑眯眯有啤酒肚的中年大叔,车内整理得很干净,空气清爽。后排车椅背上贴了一张画了太阳笑脸的便利贴,上面用充满自豪的字迹歪歪扭扭写着——

“哥哥姐姐叔叔阿姨注意卫生哦

爸爸车技很好,是拾金不昧和见义勇为司机!

会把大家安全送回家的!””

宁湾手指放在上面,不由得笑了一下。

司机很骄傲地说:“家里小孩刚上一年级,都是她写的。”

宁湾摸了摸那朵长在茎秆上的太阳,心情仿佛都明朗起来,笑着说:“写得很好。”

司机打左转向,乐呵呵地确定目的地:“这么晚还去莲山啊?”

对话似曾相识,宁湾收回手:“对。”

“那边啊,我才将看了新闻,说那边不太平呢。”司机一边开车一边说,“不是不太平啦,我听说那边要做开发用地,那个什么道观要迁走。”

宁湾一怔:“迁走?”

“迁不迁得走还另说,那边是荒山,就算搞了个旅游景点也不晓得有几多坟头,作孽啊,这不是扰人家清净……”

司机摇摇头:“没钱人葬在莲山,有钱人不都在后边町华山公墓。人活着分个三六九等,死了还要争那巴掌大的地。”

町华山是昌京正儿八经的公墓,墓地价格高得离谱。人总是有那么一天,也不能草草找个地方,相比之下它背后那座荒山就变成了更经济划算的埋骨地。

司机很快又将话题转向昌京吓死人的房价,不知道做牛做马多久才能有一平米的地……

宁湾只是听听,一笑而过。

车驶出市中心繁华地带,朝向郊外。

七年过去,昌京每一寸可利用的土地都被圈定和划分,只有这里依然被留下。

宁湾下车时有两秒陌生。

从山脚开始,莲山依然灰扑扑,上山路崎岖遥远。

她向上走,脚底石板堆砌出的台阶一级级往上。

手机电筒照亮一方石板,青苔绿艳。

宁湾竖起衣领挡风,双手插兜一步步往上走。

天色暗下去,那句“一切爱恨的来处与归处”忽然就从脑子里冒了出来。

她忽然开始好奇,辛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一个锦衣玉食的富家公子离开生活二十多年的地方,放下一切孤身远赴昌京。

树梢被风声吹动,宁湾在不着边际的黑暗中循着路走,又想起“他对一切情绪的感知敏锐无比”。

爱是如此,持刀相向的恨呢。

那又是恨吗,还是不甘、愧疚和彼此无法接受的结局:原来年少爱意,也有消磨透的一天。

现在呢?

宁湾轻声问自己,你还能找到爱的感觉吗?

她脑中纷繁复杂,在见到道观模糊一角时,所有念头奇迹般止息,化作青烟泡沫。

夜幕时分,周边只有草丛中早蛙的叫声。

七年前这座乌合观就破得厉害,风雨侵蚀后的牌匾要掉不掉,大门随时有轰然倒塌的风险。

宁湾没想打扰道门清净,在附近杂草延伸出的小路上走了两圈。停在三官殿门口。

三座神像一如七年前,各有姿态,稳坐神坛上。

宁湾抬头,隔着一扇门同他们对望。

“那是什么?”

“三官。”

“你在跪什么?”

“……”

“你会不会后悔?”

二十岁的宁湾字典里没有”后悔“这个词。

所以在狂风暴雨简陋道观中,许清景俯身问她那一刻,她给出的答案是——

“我从不后悔。”

雨下了很久,下山山路遍布泥泞。在熹微天色中,她撑一把伞,在三官殿门前台阶处跳上了许清景后背。

然后紧紧抱住了他脖子。

许清景那时候还不适应这种程度的异性接触,但她狡黠地谎称自己扭到脚,坐在地上装模作样地痛呼。

胸腔心脏和少年清瘦脊背相贴,二十岁的心跳不加掩饰,震耳欲聋。

她一路咋咋呼呼,说到东家的炒板栗西家的豆腐花,南边的太阳北边的月亮,男生不说话,托住她的手却稳而珍重。

等到最后一丝日光被黑暗吞没,宁湾终于转身,拨通电话。

在寂静得几乎能听见心跳的氛围中,宁湾听到自己费劲地开口:

“不是要看电影?”

“明天怎么样?”

在第一滴雨落下带起涟漪时,电话那头的人再轻不过确认:

“宁湾。”

宁湾低头看破败殿内一块木板,蛛织缠绕。

“嗯。”

她做好被询问在哪儿,跟谁在一起,什么时候回去的准备,但而后传来的声音令她耳廓微微一痒,“需要留门吗?”

杂草丛生,大水缸不知年头几何,缸身经风霜脱落。里面养着半池莲叶,浑浊水中生出别样碧绿颜色。

宁湾放在口袋的另一只手抽出又放下。

“不需要。”

她又说:“可以么?”

许清景笑起来:“怎么不可以?”

晦暗难明天色中,宁湾声音有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松懈:“那么……晚安,做个好梦。”

“做个好梦。”有人同样温柔回应。

风也寂静,山也寂静。

走之前宁湾在三官前叩首,额头抵在地面,在灰尘漂浮的道观中模糊地想——

她二十岁那一年那个暴雨天,短短几分钟,许清景在想什么。

求神无非有所求和有所忏悔,他是前者还是后者,前者是什么,后者又是什么。

在挣扎和纠结吗?在用冲动抗拒理性和本能吗?会知道……知道可能要承受本可以避免的伤害吗?

下山路上,她又真切地想,原来我走的时候是春天,而现在,已经夏天了。

他们分开整整七年。

在一起从头至尾也不过两年而已。

“你真约了?”黎朝喜从床上弹起来。

宁湾问:“你给我的电影票是什么,我没听过。”

黎朝喜仔仔细细把面膜贴回脸上,灵魂拷问:“你不觉得奇怪吗,随便挑一个有口碑的电影一扭头演员在自己边上坐着,不串戏吗?”

宁湾刚爬完山,这会儿在酒店泡脚,舒服得不想反驳,往床上一靠。

“爱情片啦,”黎朝喜说,“我上周和吴越去看了,看完就和好了,be悲剧。”

过了一会儿又说:“电影质感挺好的,虽然冷门但评价很高。”

宁湾将那两张票拿出来,倏忽一顿。

黎朝喜:“……顺便帮我表妹问问许清景的事,他不演戏拍电影也挺好的。”

宁湾这才真正意识到什么,将百度百科调出来重看一遍。

《冰欲》。

在她回昌京从机场坐车到酒店的路上,她见过电影的宣传片。

没想到它无声无息上映了。

没有宣传,排期就在一个普通的工作日。

“他应该看过剧本了吧,那有什么意思?”

黎朝喜深沉:“没有,他只出钱。”

宁湾嘴角抽动了两下:“有病?”

“谁知道,”黎朝喜摊手,嫉妒道,“你问他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做。”

宁湾无言撑了撑额头:“知道了。”

——她从内心是不相信许清景完全没有接触过剧本的,直到第二天。

平平无奇文艺片,讲一个俗套得不能再俗套的故事,be跳河双死。作为悲剧挑不出错,从戏剧影视的角度可诟病的地方不少:设定不够新奇,冲突不够明显,场景过于单一……

贵在情感细腻,故事完整。

宁湾在一片昏茫的影院环境中暗自感慨,果然上天也没有把全部技能传授给许清景——她读大学的时候还觉得这人太过分,长得好看,专业成绩遥遥领先,谈恋爱也很懂,简直没有缺点。

果然,人无完人。

稍显无聊,看到一半宁湾差点睡着,头都歪到身边人肩膀上,在快要靠到时又一激灵坐直。

瞥一眼许清景。

他面上丝毫看不出昨天动手的痕迹,鸭舌帽遮住大半眉眼,下半张脸隐没浓色黑暗中。

并不计较地笑了笑。

宁湾觉得这么下去不行,压低声音,委婉打探:“你想转行?”

许清景思索片刻,摇头。

宁湾心里松了一大口气,安下心:“不转好。”

许清景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冗长台词还在继续,宁湾脑子里文艺细胞实在有限,觉得许清景肯定也看出她兴致缺缺,于是干脆懒得掩饰:“我睡一会儿,结束叫我。”

她刚偏了偏头,就枕到一片平直肩线。

原本和她有一个手臂距离的人自然靠近。

宁湾一怔,抬头看向许清景。

他目光落在电影屏幕上,声音放得低:“好。”

——我睡一会儿,结束叫我。

——好。

宁湾看着他侧脸,忽然想起从前看电影她总是开头一半兴致冲冲,看到一半昏昏欲睡,最后一截不省人事——鬼知道电影院为什么对她像下了降头一般,没待十分钟就打哈欠。

一直睡到开始放彩蛋和花絮。

但她又很磨人,结束后醒来就问许清景电影后面到底讲了什么,往往电影院走到学校门口再到女生宿舍楼下有十五到二十分钟的步行时间,许清景就会耐心跟她复述故事情节,也不是很在意她看电影睡着这件事。

真是……

遥远得像上个世纪的事。

宁湾没能睡着,静默地和所有人一起,将电影从头看到尾。

片尾结束在翻卷浪花中,身边有窸窸窣窣抽泣声。听觉隐约捕捉到“爱与不爱”的问句。

陆陆续续有人离场,许清景很平静地问她:“走吗?”

“走。”

宁湾跟在他身后,绕过一排排座位往外走。

环境色随着屏幕黑白的交替变化,踏出放映厅的最后一刹,神差鬼使地,宁湾回头。

银幕上片终字幕渐次没入黑暗中。

而她骤然看清了那行白字——

“我骨血里有一场漫长痛苦的岩溶,而我站在那里,希望你不遇我不堪,只见到微风、阳光和爱。”

她停住。

许清景也在放映厅出口止步。

视线先落在她脸上,又移向滚动的演员表。

再仓促和她撞上视线。

半明半暗光影,放映厅门和地毯夹角延伸出第三空间。许清景帽檐下眉眼看不分明,只余一部分优越下颔线。

他低了低头:“怎么……”

那个“了”字消失在唇齿间。

宁湾踮脚,双手捧住他脸,如愿看见他微微睁大的眼瞳。一片昏暗静谧中他目光安静下去,影厅便有光辉柔软的月亮悬挂。

这个人啊……

这个人。

她听见心里小人叹息的尾调。

“没怎么。”宁湾把他鸭舌帽往下拉,很轻地笑:“突然想干点坏事而已。”

是一个蜻蜓点水的吻,一触即分。

久违了,她在心里想,刚刚那一瞬间。

我少年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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