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晓选择的地点是一家咖啡厅。

两个人站在咖啡厅门口。

“阿耀，你等我好不好。”

“好。”

沈耀的手掌放在姑娘的下颌，指腹轻轻抚摸着她哭得红肿的杏眼。

“不高兴就出来了。带你回家。”

季明晓坐在昂贵又舒适的沙发上，她是那样的惶恐不安，知道看见许诺赴约而来，脸上才露出惊喜的笑。

许诺一路走到季明晓对面坐下，对她的笑熟若无睹。

季明晓问：“要喝什么吗？”

问题问出来了，却没有人作答。

见许诺这般，季明晓只得自作主张，给她点了一杯最贵的咖啡。

或许是觉得季明晓太过于啰嗦，做一些无关紧要的事，让许诺感到不耐。

“要谈什么？”

她的语气很淡，不似先前在医院那般的愤怒，更不似而是那样热情。

面对季明晓，她作不出任何情绪了，是一滩死水。

季明晓：“言言，这些年……是妈妈对不住你。”

“当年，妈妈不该抛弃你的。”

许诺冷眼看着季明晓落下两滴不知是真心还是做戏的泪水。

“妈妈……也有自己的苦衷。”

“那个时候，我很爱你爸爸的，很爱。”

“可是，自从我们结婚以后，他一直都是那么的忙，根本分不出时间来陪我。”

许诺放在大腿旁的双手紧握成拳：“因为没时间陪你，所以你跟了别的男人，甚至不顾我。”

“你说你爱他，你却跟别人好了。”

“你说你有苦衷，你的苦衷和爱就是，嘴上说着爱他，却因为耐不住寂寞，跟了别人。”

“把你把这样劣质的情感称□□，是吗？”

少女像是审判官一般，将眼前的女人罪行诉说出来。

“季明晓，你敢不敢再恶心点。”

许诺没想到，爸爸这一生爱惨了这个女人，到最后换来的是，这个女人撇开所有的罪行，将错误扣在了爸爸身上。

她到最后也没放过他。

这个女人她……没有心。

许诺整个人难受死了，她替父亲感到不值。

不值，太不值了。

这样的人不值得有人到死都还惦记着。

咖啡厅里放着舒缓的音乐，室内氛围温暖而美好。

相较之下，某个角落气压是那样低，是整个咖啡厅温暖不起来的。

许诺努力收回心里涌上的酸涩，抱有现实的问：“你该不止是来我面前推脱错误的吧。”

这话说出，许诺就看着对面的女人有些羞愧的低下头。

果然。

女人颤巍的声音响起：“你弟弟……李宗项，他有心脏病。

“我们为了治这个病已经花了所有的积蓄，他现在还需要做手术。

“我……我们……”

不知是羞愧还是哭得太过伤心，季明晓没把话说完。

但许诺不是傻子。

话都说到这里了，怎么不懂。

这是没钱，向她来要手术费来了。

许诺双眼直直盯着季明晓，看着季明晓这身打扮，与当年那个妖艳漂亮的女人相差太多了。

当年，他还是许家太太，许舟庭爱她入骨，什么都不用做，就什么都会是最好的。

衣服，装饰品，化妆品但凡有一样不符她的心意，便会被丢弃，她总是将自己收拾的很精致。

整个A市女人都艳羡的对象，是她，季明晓。

当年的许太太与眼前的女人。

她们是同一个人，却又不完全是。

虽然拥有着同一张脸，同一身材，却又不再被人艳羡。

或许是被许诺盯着，季明晓有些不自在，始终低着头。

许诺看了一眼桌上的咖啡，薄唇一张一合，说出的话与咖啡一般的苦涩。

“他不是我弟弟。”

“我没义务，更不善良。”

季明晓猛地抬头看着许诺，泪水止不住的掉：“不行啊，言言，你……你不帮忙的话，项项……项项会死的，言……”

“别这么叫我。”少女冷声打断她：“你不配。”

“那我呢？”少女问。

季明晓没说话，少女继续说：“当初你扔下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该怎么办？”

她哼笑：“现在到底是母爱泛滥。”

“是……是妈妈的错。”季明晓握住许诺的手，祈求原谅。

“原谅妈妈，你……你救救项项好不好。算……妈妈求你了。”

许诺用力抽出手，不知道是因为落了泪，还是因为沈耀在外面，她朝着窗外看了一眼。

天黑了下来，许诺问季明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季明晓无言。

许诺知道，她不记得了。

许诺在衣兜里摸到了一张金属卡片，那是老爷子给她的。

当时，老爷子说：“有些事，要言言自己做出决定。”

“不管是什么决定，爷爷……都支持。”

她那时候还不知道，老爷子说的是什么决定。

现在看来，季明晓早就去找过老爷子了吧。

难怪呢。

老爷子那些天情绪都不对劲。

半晌，许诺认命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

季明晓有些惊喜，还没开口，就听见许诺说。

“一百万，拿了……就再没关系了。”

拿了这一百万，她们不再是母女，不再有任何关系。

“这……”季明晓一副为难的模样。

最后她还是伸出手拿了卡，哭着说：“对不起。”

许诺讽刺的笑。

“做出了选择，就别道歉了。”

太多余了。

“反正这不是第一次了。”

习惯了。

活该的人是她自己，明明知道结果，还是想要再尝一次苦果是什么滋味。

最后，许诺回答了自己之前的问题，给了季明晓一个答案。

“今天。”

“是我生日。”

许愿的日子……她什么都没有了。

季明晓对此有些吃惊，抬起头看着许诺，许诺却没再管。

跟她没关系了。

她自顾自的说。

“我以前特别不理解，你为什么会抛下我。”

“现在我知道了，你只是不爱我。”

“你知道吗？其实我特别恨你。”

“但现在……”

许诺拭去泪水，轻舒一口气，而后如释重负。

“我原谅你了。”

看着季明晓，少女说。

“因为，一个陌生人不该左右我的思想情绪。”

“所以没了关系，就别再出现了。”

一句“陌生人”划清了她们所有界限。

既然当初能消失这么多年，现在也能。

说完，不及季明晓反应，许诺起身离开了。

季明晓看着子从端上桌一直被放凉的咖啡，手里握着冰块的银行卡，哭出了声。

不知道是内疚后悔，还是……喜极而泣。

沈耀看见姑娘从咖啡厅里走出来，便抬脚向她走去。

“阿耀。”

许诺说。

“再陪我去一个地方。”

“好不好。”

许家老宅。

打开大门，许诺看着多年前的家，及时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依旧气派豪华。

仿佛离开这里那天就在昨日，唯一能证实时光存在的是，堆理在各个角落的灰层。

许诺带着沈耀径直去了三楼最中间的房间。

房门从外面打开。

入眼的是，中央放置的一架三角钢琴。

这里是琴房。

踏入房间，沈耀看见的不只是钢琴，还有不少奖杯和小姑娘比赛和得奖时的记录。

许诺拿起架上一个相框。

相框里，是一个小女孩拿着奖杯被所有人拥簇的情景。

沈耀知道。

相框里那个拿着奖杯，满眼星辰的女孩是他的姑娘。

寂静的房间，许诺声音响起：“我其实……还挺喜欢弹钢琴的。”

沈耀看着姑娘，薄唇轻启：“不好的话，不要回忆了。”

不好的回忆，他不希望他姑娘再遭受一遍。

这不是倾诉，这是让她再去深渊走一遭。

许诺却摇头：“阿耀，我已经……逃出来了。”

因为深渊有阳光照进来了。

当深渊有了太阳，便不再黑暗。

深渊不再是深渊，会是绚彩的花。

事情已经从她走出咖啡厅那一刻就结束了，所以她应该对沈耀有个解说的。

起初，许舟庭和季明晓相爱，两个人郎才女貌，很是登对，就是这样人人羡慕的情侣，却遭到了许家反对。

不止是老爷子，是整个许家都在反对，因为明眼人看出季明晓空有一副好皮囊，但心术不正。

可那时的许舟庭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一头扎进季明晓的海里就再也出不来了。

所以，他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毅然决然的跟季明晓领了证，将人带回许家。

老爷子被气的搬出老宅，去了澜庭，许晴则直接出了国。

反正，一家人主打的就是一个眼不见为净。

一直到许家小姑娘出声，两个人才回来。

老爷子虽不喜欢这儿媳妇，却对着小孙女犹为喜欢，所以连名字都是他亲自取来的。

言午许，诺言的诺。

许你一则诺言。

她叫许诺。

许家姑娘被老爷子偏爱，自是集了所有人的宠爱，包括与兄长许舟庭闹翻天的许晴。

小姑娘长的好看，性格乖巧，对于钢琴更是天资聪颖。

五岁，就已经参加了不少比赛，拿了奖。

而在钢琴道路上的启蒙老师，便是……李数文。

小姑娘的人生本该在钢琴路上愈走愈高，却被迫停了下来。

因为，这一年，季明晓出轨，背叛了家庭，对象正是小姑娘钢琴老师－－李数文。

过去那么多年，许诺发现那些记忆永远不会消散。

是如何在琴房里醒来，寻找妈妈时，看见自己的妈妈与李数文正滚在一张床上……欢愉。

那是一个五岁的小姑娘，亲眼看见自己的妈妈跟别的男人……

而那个男人是自己的老师。

妈妈跟老师搞在一起。

那是一辈子抹不去的阴影，恶心事。

许诺清楚的记得，后来老爷子，许晴来老宅看许诺，却发现了季明晓和那个男人的一切。

小姑娘被陈嫂带去了二楼房间。

即使被捂住了耳朵，她依旧能听见一楼大厅的怒吵。

小姑娘被抱在怀里哭泣。

而接收到这个消息的许舟庭因开车分心出了车祸。

一场车祸，许舟庭脑部受了重创，副驾的玫瑰承载着玻璃碎片。

许舟庭被送医院，进了ICU。

季明晓离开，小姑娘被丢弃在医院，从ICU出来的许舟庭成了植物人。

这个“家”支离破碎。

沈耀听着这些事，看着眼前的姑娘抚摸着她儿时的梦想，他快心疼死了。

他没有办法想象，小小的她是怎么从那不堪的深渊逃出来的，一定……很辛苦吧。

许家千金，他的姑娘本该拥有着完美人生的，她的童年不该是这般的。

许诺走到中央的钢琴前，手指滑过落满灰层的黑白琴键。

扭头看着沈耀，她笑：“阿耀，给你弹琴啊。”

说完，没等沈耀回答，她已经落座开弹了。

偌大的房子响起了一阵音侓。

不是普遍的《梦中婚礼》

是《komorebi》

是叶隙间洒落的阳光。

沈耀看着姑娘的背影，及时冬天穿着羽绒服，也是那样的纤瘦。

许诺的手指在琴键上很轻快。

毕竟弃了那么多年，自是比不上儿时，但却依旧动听。

沈耀听着曲子，看着这些大大小小的奖，都是他姑娘的所成。

少女本该是黑白琴键上的公主的，却无奈走下琴键进入深渊。

沈耀向姑娘走去，把人抱在怀里。

琴声停止，姑娘的泪水滴落在琴键上。

“阿耀，我没有爸爸了。”

17岁的少女，在生日这天没有了爸爸。

“他们都不要我了。”

“阿耀，没有人要我了。”

少女不止的抽泣。

她没办法看见，她身后的少年因为她的话红了眼眶，但她感受到了“太阳”滴落的“雨水”，雨水落在了他的耳梢，而后滑落至心头。

她听见少年哑声对自己说。

“他们不要你，我要你。”

“言言，你不是没人要。”

“我要你的。”

少年的话语个个敲打在少女的心房。

少女的17岁苦涩艰难。

所幸，阳光也能照进深渊，成为叶隙间洒下的光。

少年这一年带着炽热的光，照亮了她的全世界。

至此，光芒绚烂，不再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对于言言来说，遇见沈耀是一辈子最幸运的事

一叶孤舟被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