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有亮足的时候江理就醒了,邵优到后半夜才睡着,这会儿睡得正沉。
江理动了一下正要掀开被子,身边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被吵到了翻了个身,江理停下动作,表情很木。
邵优把腿架他大腿上还不够,整个人又往前拱了拱。
江理:“……”
毛绒绒的头发蹭着他的颈窝,一开始只是有点痒,到后面就有些难受的刺痛感。
他忍着像把人脑袋一巴掌拍开的冲动,保持着躺卧的姿势一动不动大概二十来分钟,睡姿不安分的邵优终于滚了一下躺平了。
江理抓紧时机起身下床,理衣服的时候顺带看了眼床上的人。
邵优节奏平缓地呼吸着,脸色没有昨日病态的苍白,白里透了点红,眉眼乖巧,细长的睫毛盖着下眼皮,睡着的时候下颌线被隐去了棱角,整张脸都软乎乎的,因为睡相不太好,脖子上那颗透绿的玉掉了出来,落在了他耳侧。
江理收回视线,把掉了一地的玩偶公仔都捡起来放到休闲区域的地毯上。
放床上就邵优这睡姿没两分钟就被他弄下去了。
邵优是在太阳升到正空中的时候醒来的,他还记着身边睡着个人,闭着眼睛伸过手去想推推人提醒他该起床了,结果只摸到一片已经凉透了的床单。
他惊醒过来,鞋都顾不上穿就开门出去。
跟担心的不同,家里还有别的动静,邵优松了一大口气,回屋穿上拖鞋进到厨房。
邵优:“你在做饭吗?”
江理没被突然冒出来的一颗脑袋吓到,淡定答:“我看厨房只有米,就煮了点粥,看看还温不温。”
他合上电饭煲的盖子,继续说:“桌上有买好的早餐……算了,都凉了,出去吃午饭吧。”
“凉了热一下就能吃了呀。”邵优走到桌边,是他在学校常吃的鱼香肉丝包和鲜虾蒸饺,便笑说,“丢了多浪费,可以用油煎一下。”
江理从他手中接过早凉透了的包子和蒸饺,扫了他一眼,说:“洗漱了吗?洗完了就去量个体温。”
“哦——”懒洋洋拖着调子。
邵优刷着牙又进了厨房,看着江理娴熟的煎包子手法,包子不仅没焦,还两面金黄,他含着口泡沫问:“你经常做饭吗?”
江理反问:“煎东西需要技巧吗?”
“……”邵优又问,“你吃过了吗?”
江理回头看了他一眼,说:“不然等你阿富汗作息的人起来一起吃?那你可以看着我的尸体吃。”
感觉到泡沫流到了下巴上,邵优赶忙拿手去接,连回嘴都来不及,急匆匆跑回了洗手间。
量完体温,邵优坐到餐桌前吃连着早餐的午饭。
“36度2,退烧啦。”他接过江理递过来的白粥,道了声谢。
江理早上吃过一顿也有点饿了,也坐下又吃了点。
饭饱后,邵优瘫在椅子里,看江理起身要收拾碗筷,忙站起来去收拾,说:“我来吧我来吧,烧都退了就不麻烦你了。”
江理没跟他争,收回了手。
邵优放完碗回来,说:“我早上起来的时候还以为你走了呢。”
想起邵优早上急急忙忙冲出来怕只有自己被丢下的样子,江理喉咙一阵发紧,语调同那天去报刊亭和小女孩对话一般轻缓,但话依旧不好听。
“你觉得自己很让人省心吗?”
邵优乐了,冲他眨了眨左眼,说:“像我这么让人省心的人可没有了。”
江理:“……”
“你今天下午要什么时候回学校?啊对了,你书包什么的是不是还在家,东西也没收拾,是不是要先回趟家?”
“回,现在回去拿东西,然后去学校。”
“你的衣服昨天洗了还放在烘干机里没有拿出来,我去给你拿。”邵优朝卫浴的烘干机跑去,才跑了两步,意识到江理说的是什么,突然转过来身,不确定道,“你是要先回家然后再过来吗?那我到时候在小区楼下等你。”
江理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道:“你不是挺机灵的吗?听不懂?”
“啊?”
“你现在想呆在家里还是跟我一起出门?”江理更直白地问他。
瞳孔一瞬间放大,这明示他还听不懂那可真的是不机灵了,邵优连连点头,说:“那我把你衣服拿出来,收拾一下跟你一起出门!”
看着某人肉眼可见的开心,跟嗞嗞冒泡的橙子味气泡水一样,江理好像也被这份心情感染了,他转身走进厨房,把用过的几个碗洗了。
邵优整理好书包出来,江理已经把开放式的厨房客厅给整理得一尘不染了,他把清洗过的抹布拧干水份挂上挂钩。
江理洒了洒手上的水,从厨房那边走过来,抽了张纸擦手,问:“弄好了?那走吧。”
邵优一边啧声一边笑眯眯地摇头,调侃:“太贤惠了小江同学,以后谁要是跟你在一起都不知道要羡慕死多少人。”
“……”江理抿了抿嘴角,“我一个人也死不了。”
邵优推着他的肩膀把他推到家门口,说:“呸呸呸,你这个人怎么老把‘死’字挂嘴边啊,十七八岁的人了,一点都不朝气蓬勃。”
“你朝气蓬勃你别发烧。”
“拜托,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那我提个‘死’字犯法了?”
“……说不过你。”邵优把手里装着江理衣服的帆布袋放上鞋柜,弯腰换鞋。
昨晚从小公园散步结束之后,江理去小区门口把停着的自行车带上来放在了邵优家门口,他蹲下解开车轮上的锁,见邵优也在弄自行车,皱了下眉,说:“你要骑车?”
“不骑车难道你带我啊?”
“又不是第一次了。”江理嫌弃道,“像你这样隔个两分钟就要抽张纸擤鼻涕的,骑得了车?”
发烧结束之后是拖拉又难熬的感冒,邵优今天一个中午就快用完半包餐巾纸了,他撅了撅嘴,贴着墙等江理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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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青枫镇是旅游景点吗?风景那么好?”
自行车经过横梗在溪流上的石拱桥时,邵优快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随处可见的白墙黑瓦,青石板路,嫩青色柳叶拂过清澈见底的溪流,一望无际的生机从青石板的缝隙到干燥枝头的新绿。
还有不同于市中心高楼大厦之上的天空,这里的天空不会雾霾霾的,是透蓝色,连白云都白得通透。
经过了石拱桥,江理沿溪而行,答:“很多镇子都这样。”
邵优呼吸着新鲜空气,伸手去碰柳树,说:“不是都说江南水乡嘛,那你们出门会划船吗?”
江理闻言,瞅了一眼右侧很浅的溪流,估计只能放个盆在上面飘,他说:“这边不行,再远些的镇子可以划船。”
邵优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就见江理把自行车拐进了一条宽敞大路,两侧都是上了年纪老榆树,淡绿色的叶子摇落下了阳光。
他好奇的目光从路边下棋的老爷爷、织毛衣的老奶奶、猫猫狗狗上流淌而过,嘴角的欢快笑容就没下去过。
捏了刹车,自行车在一家装修朴素的名叫“有家水果店”的店门口停下。
这家店的广告牌的很特别,不像别家店用的是led的电子灯箱广告牌,它是一副框起来的毛笔字,为了防止风吹日晒,它顶端还给支了一个雨棚。
邵优仰头看着那铁画银钩的瘦金体,觉得这笔画莫名熟悉。
“你不进来?”江理走了两步发现后面的人没跟上来。
“来了!”邵优快步跟上。
店里的空间很大,很亮堂,除了专卖水果的区域,还有一块地方看起来是用来休闲的,木桌子和躺椅看起来老旧,但是干净中透露出的使用痕迹很有亲切感。
进去的时候,有个男人正带着手套削凤梨,邵优听见江理喊了一声爸之后,立马乖巧道:“叔叔好。”
江知序是个很和善的人,笑道:“你好你好,你就是小理的同桌吧。”
用桃木簪挽着头发的妇人看过来,停下手中的笔,清冷的面容笑起来却格外温和:“回来啦。”
江理:“嗯。”
曲意身上的清冷感和江理的很像,不同的是曲意身上的是那种古典美人的清冷感,而江理跟古典、美半点不搭边,纯剩下了冷淡。
邵优笑起来露出梨涡:“阿姨好,我叫邵优。”
“你好呀,听小理说你这几天生病发烧了,好点了吗?”曲意柔声问。
邵优心里一暖,说:“好多了,多亏了江理照顾,我今天早上就退烧了。”
江理半点不给他面子:“你早上起来量过体温了?”
“……”
江理还在说:“快十二点了叫早上?”
邵优掐了他一把,轻声威胁:“你能不能在你爸妈面前给我留点面子?”
曲意看着他们的小动作,一乐:“烧退了就好了,对了,你们吃过了吧?”
怕江理又来句什么阿富汗作息,邵优连声道:“吃过了吃过了。”
曲意:“那就好。”
江理真的就只打算带邵优来水果店看一眼,看过这一眼之后,他便跟曲意说:“那我先回家收拾东西去学校了。”
曲意一笑:“收拾完东西顺路过来,你跟小优带点水果去学校。”
“好。”
邵优挥了挥手:“那阿姨我待会再来哦!”
邵优兴高采烈地跟江知序和曲意都道了别,才跟江理一起去了他家。
江理家离的水果店不远,骑自行车不出五分钟就到了,住宅区域比街上拥挤,白墙和红黑瓦的自建房错落有致地排列在一起。
江理家有一个打着深井的院子,贴院墙种着棵桃树,树边有用石头砌起来的小花坛,栽种着枝丫疯长的栀子花,二楼窗口生长出茂盛的攀墙月季,家门前摆着各种兰花。
这样的院子很适和在夏日午后,从井里拿出一个井水冰镇的西瓜,坐在树荫的躺椅下乘凉,手里捧一本书装模作样,或者打着瞌睡,又或者只是发呆,偷得浮生半日闲一下子在他眼前具象化了。
邵优嘴上不说,但眼里已经写出对这样的住宅的向往了。
江理看着他满眼写着“哇塞”,竟也没有打断,只说了一句:“我去收拾东西。”
邵优压根没听清他在说什么,点头应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被留下了,他跑进屋里,没见着江理,只看到室内通往二楼的楼梯。毕竟是在别人家里,未经许可邵优只敢在客厅范围内活动。
红木茶几上堆放着好几个纸箱子,邵优路过准备坐下时无意间看到了纸上还写着字,没仔细看,大概是一个句子加一个签名,纸张是B5大小,有碎金的花纹,刚刚在水果店里曲意好像也在写这个。
邵优没细看,也没去动,觉着坐在客厅也没什么意思,又跑出门,对着那些花啊树啊草啊的一顿拍,拍到江理收拾好东西出来。
“邵优。”
邵优弯腰拍了几张忍冬花正要起身,镜头里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他顺手按下了拍照键。
二楼的攀墙月季落下来细碎的光,落在穿深蓝色棒球服的少年身上,跟身后的白墙形成鲜明对比。
“乱动什么,眼睛鼻子嘴巴都糊一块儿了。”邵优抱怨着。
“……”
江理看了他的手机一眼,而后道:“走了。”
“你怎么把衣服换了呀,我那套挺好看的呀。”邵优跟着,“它太大了我穿着也不合适,你穿起来还能物尽其用。”
“脏了,要洗。”
“好吧。”邵优坐上自行车。
等他坐稳后,江理沿着原路离开了星洛棋布的小镇住宅区,进入略显繁华的大街。
“你家院子好好看呀,好多我不认识的植物,忍冬旁边的那几株是什么?我只认识忍冬。”
江理不假思索:“芍药、薄荷、洋甘菊、夏枯草、垂盆草、板蓝根……”
被报了一连串熟悉但又不那么熟悉的草药名,邵优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都是你种的吗?”
江理停顿了下,说:“差不多。”
“你很喜欢草药吗?”
“嗯。”
邵优打开右手手掌伸到半空中,感受着雨后空气里丝丝凉凉的潮意,说:“我喜欢海。”
“看出来了。”江理说。
“你怎么看出来的?”
江理不假思索:“从你那些每天都被踢到地上的玩偶。”
几乎都是些海洋生物,看不出来才怪。
“你内涵我睡相差!”
江理停下车,朝后看了一眼:“你睡相很好吗?”
邵优气呼呼的不想搭理他,没过半分钟,江理又停下了自行车,把车停好拨下脚撑,稳着自行车道:“坐稳。”
邵优两脚撑地,疑问道:“你要干嘛?”
江理没答话,走进了一家便利店,很快就出来了,他把刚买的糖丢给邵优。
“什么啊?”邵优一头雾水,“你给我买棒棒糖干嘛?”
江理皱了下眉,一只手把着自行车车把,踢开脚撑,伸出手掌,说:“那还我,你继续气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