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十班的江理和邵优,来升国旗了吗?”
陈主任的声音被主席台两端的音响扩大,带着刺耳的杂音,还有些失真。
邵优本着最后一点从容,把鼻涕擤了,然后转过头,越过身后好几个人,视线直直落在江理身上。
江理正慢条斯理叠着被撕破的复习资料,微一抬眼,对上了邵优的。
两人的眼神交流长如地球生命进化史,从单细胞生命的出现到人类出现,再到陈主任在主席台上第三次催促。
“没有来吗?”陈主任说,“没来的话就要扣分了,检查人员去高二十班点一下人数,做好事和到勤是两码事。”
话音刚落,陈主任看到高二十班的队伍后面走出来两个人,因为距离隔得远,只能看到两个人头在缓慢地挪动。
陈主任:“走快一点,跑起来!拿出高中生那种朝气蓬勃的气势来!”
底下伸长脖子看戏的学生笑了一片。
作为学生代表上主席台发言是一回事,上台领奖学金、奖状被羡慕是一回事,但是因为做了一件自己都快要忘了的好事,被当着全校的面用长篇大论来表扬,当做模范学生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没觉得多荣誉,而且好他妈丢人!
邵优感觉自己像费尽千辛万苦被抓住的罪犯,马上要被判死刑、先带出来示众的那种。他硬着头皮听着陈主任持续了五分钟都不带卡壳的夸奖,想着不如死了算了。
这哪儿是表彰大会,这根本就是批/斗大会!
邵优是挺享受别人对自己的夸奖和敬佩的,但是这事就像是他会算一加一,却被当成解出了世界未解之谜,拿出来大肆宣扬一样的让人无语和唏嘘,还丢人。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这真的很难评。
他是高中生不是小学生,不是把地上的垃圾捡起来丢进垃圾桶里被表扬了会到处炫耀求夸奖的小学生,更何况现在的小学生估计都会觉得这事儿丢人。
“……这样的精神非常可贵,希望同学们能够像江理同学和邵优同学学习,我们校方呢也决定对两位同学进行奖励。这是我们学校自己定制的钢笔,它这个外面盒子上的雕花是匠人师傅纯手工雕刻上去的……”
邵优看了江理一眼,这人要死不活的表情差点让他笑出了声。
本来还只觉得丢人的邵优快要被这灵魂出窍的表情笑死了,他往嗖嗖冒冷气的江理身边挪了挪,说:“我真服了,他就不能直接把东西给我吗?”
江理轻哼了一声,无语道:“那你催一下。”
邵优撞了下他的肩膀,说:“你催,你离得近……”
“来,拿着。”陈主任总算结束了他漫无尽头的发言,打算把奖励交给两个学生了。
江理&邵优同时假笑:“谢谢。”
本以为这就完了,陈主任把话筒往邵优手边一递,说:“现在让我们两位同学轮流来发表一下感言。”
“啊?”邵优呆愣愣的。
“随便说,说一下当时帮同学们搬书的内心想法,或者展望一下你未来会怎么做,对同学们有什么期望。”
邵优:“……”
花头经好多。
“我……”平日里一贯伶牙俐齿的邵优犯难了,他绞尽脑汁,最后胡扯道,“这只是一件小事,我觉得换谁都会去做,在场每一个人都有可能会站在这里接受……接受这种高尚的荣誉。”
听完这中肯且官方的感言,陈主任震惊:“没了?”
“没了。”邵优老老实实点完头,把手里的话筒往旁边一递,颇为幸灾乐祸,“换他说吧。”
江理:“……”
他淡淡抬起眼,落在了邵优脸上,不知道是那灿烂的笑扎眼睛还是怎么样,他很快又挪开了。
他嗓音平淡没有起伏。
“以后再有考试,希望你们放假前先把走廊里的书搬回去,自己的事情自己先做好。”或许是觉得这发言有点责备意味不太妥帖,他又补充,“毕竟不能保证每次下雨都有人记得回学校搬书。”
不补充还好,一补充嘲讽意味就拉满了。
但邵优没有哪次觉得江理怼人有这么让人心情愉悦过,他下主席台的时候简直神清气爽。
因为这个临时穿插的表彰活动,早读下课铃响过十分钟了,三个年级一起吃早餐,一个食堂根本忙不过来,陈主任便宣布早上第一堂课延迟十分钟上课。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邵优感觉这个早餐吃得他像块砧板上的肉,到处都是看他的眼睛,哦,还有看江理的。吃完早餐他俩就不顾付百事和郝辛喜缓慢的进食,率先离开了。
出食堂时恰好遇上徐舟摇,直面碰上,也不好不打招呼,两人便同时说了句老师好。
徐舟摇笑而不语,最后憋不住了,说:“你俩刚刚在主席台上能不能给陈主任个面子,一个个都要死不活的。”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邵优就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问道:“摇哥你是不是知道今天早上会有这一出?”
徐舟摇沉思了一会儿,最后没忍住笑出了声:“我跟老陈提过,真要奖励就私底下把你们叫过来,在升国旗的时候提太大张旗鼓了,容易适得其反,学生们估计一想到这一出都不敢做好人好事了。但是他不听啊,还跟我掰扯这是鼓励怎么会丢人,把我教育了一顿,最后我也没办法咯。”
徐舟摇耸耸肩,欠的要死:“你们理解一下,陈主任比你们大了将近三十岁,三岁一代沟,你们之间的代沟都隔出一个太平洋来了。”
“不过江理你最后说的那句是什么?分清楚点场合再怼,底下两千多个师生呢。”徐舟摇说,“算了,你们这帮小孩子,以后出去可别这样,也只有父母和老师会这么包容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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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亏当初听了江理的话把英语卷子上的应用文和续写给写了,早上英语课上完,金灿就走过来让他俩把作文写了那过去批改。
“我写好了,老师我现在就给你。”邵优一边说着一边抽出自己的活页本把作文纸拿出来,正要递过去,从旁边弹过来一个东西。
反复把玩过好多次,跳跳卡上的皮筋弹了一下就断了,邵优摸了摸鼻子,他都快忘了还往江理活页本里塞过跳跳卡。
江理冷着脸,继续翻着活页本把昨天那张夹在里边的作文纸拿出来。
“这个小玩意现在还有啊?”金灿惊奇地把跳跳卡从邵优桌上捡起来,“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经常玩,买蘑古力和跳跳糖的时候都会有的送。”
把黑脸的江理先放在一边,邵优仿佛是找到了知音,两眼发光:“金老师你也喜欢这个吗?”
“喜欢啊。”回忆起童年,金灿目光都柔和了,“小时候经常拿着夹别人书里吓唬人,我记得跳跳糖里之前送的一款还是十二星座的,我那时候可喜欢收集了,集了好几套,你这个也是十二星座的,我看看,金牛座的。”
“哦~”邵优笑嘻嘻的,“我也喜欢,小学的时候学校对面的小卖部卖过几次,后面就再也找不到了,这还是江理带我去买的。”
“实体商店里确实很少卖了,网上还能找到一些……”聊着天还不耽误金灿看他俩写的作文,“这里时态用错了,要用现在完成时,不是过去式。我要先去隔壁班上课了,到时候有空找你俩面批。”
金灿走后,邵优又把跳跳卡玩到了江理面前,把它当硬币似的在手指间转,好不得瑟。
“你看,不止我一个人觉得跳跳卡好玩吧?”
江理:“……”
“你想表达什么?”江理问,“想表达你跟金灿是同一个年龄层的人?”
“……”邵优气得站起来,张开手作势要去掐江理的脖子,“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你才老!”
江理挑眉:“我可没说金灿老。”
邵优:“……”
他想掐“死”这人,但是败在了即将流出来的鼻涕之下。
一个上午的时间,邵优桌角那包抽纸已经被他抽空了,他尽力吸着鼻涕不让他流出来,朝江理伸出了手,没动静,他便勾了勾手指。
江理从桌肚里拿出一包抽纸拍在他手上,说:“放你那儿。”
“谢了,我等下吃完晚饭去超市买包新的给你。”
“……”
今天课上都在分析上周考的试卷,没有课后作业,邵优闲得慌,大概是因为生着病一到下课整个人就倦懒了,提不起学习的劲儿,逮着江理一个劲儿的吵。
他下巴搭在课桌上,手里玩着的跳跳卡抬得比眼睛高,为了看清不得不把眼睛瞪大视线上移,乌黑圆溜的双眸映着教室里的灯光,跟小鹿似的。
“你什么星座的?我之前拆了好几包跳跳糖,出了好多张不同星座的跳跳卡。”邵优歪过头,“我看看有没有你的。”
江理早被他吵免疫了,边看书边答话:“不知道。”
“不信。”邵优说,“怎么会有人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星座的,那你什么时候生日?”
“……4月23。”江理看向他,“要问什么一次性问完。”
邵优“唔”了一声,摇摇头:“没了。”
他看向手里的那张金牛座的跳跳卡了,拿起被弹断了的橡皮筋系了个结,系了好几次才勉强能把它装回到跳跳卡上去,试了一下,这张跳跳卡勉强能用。
晚上吃完饭的时候,邵优去了一趟超市,想买江理给他的那一款抽纸但是没找到,挑了好久,才选中一款量大看起来质量还不错的抽纸。
这个点来小卖部的学生很多,邵优见队伍很长,着急也没有,就去冰箱那边拿了一排养乐多。
买完东西出去,超市门口等伙伴的学生都快散完了。
超市门口有一颗很大的洋槐,遮天蔽日,零零散散落下些冬末春初的夕阳。
郝辛喜在跟付百事吐槽今天晚上的土豆粉嚼都嚼不动,见到邵优挥了挥手:“这儿,怎么那么慢,我还以为你先走了。”
“怎么可能。”邵优手里拿着抽纸和一排养乐多,不方便,顺手往江理怀里一塞,边往班走边暴力拆养乐多外包装,“超市里开始卖水果了,今天特别挤。”
他拆开养乐多,先习惯性地递了俩瓶给郝辛喜和付百事。
郝辛喜当场就撕开上面的盖子喝了半杯养乐多,问:“卖什么水果?”
“沙糖桔香蕉什么的,还有苹果,好像还有椰子。”邵优又拆出一瓶养乐多,递给江理,“给你。”
“不要。”冷漠拒绝。
“你喝不喝?”邵优威胁。
付百事看乐了,说:“你别坚持了,你哪次给江理吃的他要过?”
邵优硬塞:“那就破个例吧。”
江理:“……”
日常胡扯着回到班级,江理把那一大包抽纸放到邵优桌上,邵优喝着养乐多,问他:“给我干嘛?今天上午不是说过要还你一包完整的吗?”
江理皱了一下眉,问他:“你喜欢算那么清?”
“有借有还啊,不是很正常?”
话说一半,他见江理掏出了手机,一头雾水看对方调出跟自己的聊天界面,熟练地转账。
邵优:“?”
怕他不明白,江理很好心的提醒了一句:“周六那天晚上吃饭的钱,你收一下。”
邵优差点被一口养乐多给呛到:“不是,我请你吃的饭你还我钱干什么?”
江理也不说话,只是垂眼看着桌上那包抽纸。
“好吧好吧。”邵优把抽纸塞进自己的书包里,说,“那我不还给你了,钱我也不收。”
他拿起桌上的马克杯,驾轻就熟地换了一个话题:“我要去装水了,你去不去?”
“走吧。”
从教室到茶水间两间大办公室和一个楼梯间的距离,一个简单的来回,邵优都快看到十几个学生手上拿着个椰子在喝了。
邵优盯着一个男生手上提着的椰子,好奇道:“学校卖的椰子那么好喝吗?明天我也去试试。”
“现在也可以去。”
“算了,我们在三楼呢,虽然超市在教学楼斜对角,还是有点远的。”邵优非常善解人意地拐进班里,说,“你可以明天陪我去买。”
江理嗤笑:“你可以再不客气一点。”
邵优吐了吐舌头,坐下来摊开英语书。
江理也翻开了英语书后面的单词表,虽然从邵优频频往这边瞟的眼神中可以判断出来这家伙又在自己书里夹了跳跳卡,但并没有像意料之中地弹出来。
跳跳卡没有被反折,相应地就不会因为橡皮筋的弹力弹出来。
橡皮筋上有个很明显的结,因为长度不够,要绕过跳跳卡一端、交叉、再卡在另一端上,橡皮筋都紧绷得有些发白。
卡面上写着——金牛座,土象星座,4.20~5.20,还有金牛座的星图。
看着江理一脸无奈地把跳跳卡丢进了桌肚里的笔袋里,邵优才放心地收回眼角余光,认真背起单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