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谢文单手搭在盒子上，既不说要，也不说不要。
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师兄此番，是真的关心我的身体状况，还是为了填补你内心的愧疚？”
裴清月坦诚道：“两者皆有。”
沈谢文又不说话了。
屋外寒风瑟瑟，风卷怒嚎，路旁栽种的大树枝叶摇曳沙沙作响。
屋内悄无声息，头顶的白炽灯散着的冷光，照得裴清月那张精致偏瘦的脸更显苍白与不安。
沈谢文望着自己曾由爱生恨的师兄，指尖在木盒盖子上轻点两下，忽然没头没脑来了句：“你以后会经常来找我吗？”
裴清月眼睛亮亮的，没有丝毫犹豫地点头：“会的，只要我有空就来找你。”
“行。”沈谢文将盒子收进灵质空间，“你说的。”
“嗯。”裴清月松了口气，浅笑着说，“我说的。”
裴清月一直害怕沈谢文不肯收他的东西，缺失的记忆让他不记得他们之间除此之外还有哪些过往恩怨，可心底时常浮现的那些愧疚与酸涩终归是如梦魇般徘徊不散，让他难以忘怀。
不知为什么，他潜意识里固执的认为，沈谢文会变成今天这样一切皆因他而起，都是他的错。
但你若问他为什么这么认为，他只得茫然摇头，说不知道。
裴清月道：“对了师弟，这碗面钱转线上转你了，你记得收。”
“没事，只是一碗面而已，你跟我之间不必那么客气。”
“这......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太好的，就当是你送我丹药的回礼。”沈谢文道，“再说，你以后多来我这里关顾我的生意不就好了？”
裴清月轻笑道：“也是。”
交谈间，裴清月放在桌上的灵机忽地响了一声，沈谢文下意识瞥了一眼屏幕，看到一个备注为薛延的人给裴清月发了条信息。
信息的内容只有一句简要直白的话——出来，我在外面等你。
裴清月看了眼消息脸色微变，迅速拿起灵机回了消息，而后将灵机收起，起身对沈谢文道别。
“天色已晚，我就不在这久留了。”裴清月柔声道，“你也早些回去歇息罢，晚上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沈谢文也起身：“我送你。”
“无事，夜间风大，你今天穿的又少，还是呆在这里吧。”
沈谢文看出裴清月无声的拒绝，并不强求：“行，那我送你到门口吧。”
裴清月看沈谢文意志坚定，便不再推却。
两人一同走到饭店门口，裴清月忽而转身，对沈谢文笑了笑：“那我就先走了，师弟我们下次再见。”
“嗯。”沈谢文道，“下次见。”
他目送裴清月迎着月色走向马路对面，上了那辆全黑的商务车后座，隔着大半距离，沈谢文借着月光与路灯，望见后座上另一个黑色的熟悉身影。
还不等他看仔细那人的面容，裴清月就将车门一关，隔绝所有的目光与寒风。
他看向商务车顺着马路驶向远方，在一个拐角处失去踪迹，他盯着那个方向缄默不言。
根据方才的那条短信来看，车后座那个等待裴清月的人影定是他的三师弟薛延无误。
在他的印象里，薛延总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知书达理尊师敬友，齐舒宗上下都对他赞叹有加，就连一向以最恶劣心思猜忌他人的沈谢文也觉得薛延是个不错的人。
可......
沈谢文脑海又浮现出那条控制欲与命令性极强的短信，那副极其强势的口吻，根本不像是他印象里的薛延能说出的话。
“沈兄。”
一道从背后传来的声音打破他的思考。
“怎么？”
沈谢文转身，就见楚长云站在刚才他与裴清月吃饭的那张桌子旁，手里还拿着一条熟悉的米色围巾。
“那个你师......咳，青玥真君好像落下点东西。”
沈谢文盯着那条围巾看了半响，抬步走向楚长云，接过他手中的围巾放进灵质空间：“给我吧，等下次见面的时候再还给他。”
原以为这个“下次”遥遥无期，哪曾第二天一组照片的出现，让两人的名字被紧紧的绑在一起，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各大媒体平台。
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沈谢文。
他上午踩着点到吃饱饭饭店准备开店时，远远就见到一群人围在他的饭店门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不知叽叽喳喳再说些什么。
这种情况十分反常，昨天即便有人驻足向店内张望，也是好奇的路人占据颇多，而今日这群人怎么看都像是特地前来的一样。
带着满肚子疑惑，沈谢文朝自家饭店走去。
围观的人群大部分都是样貌看起来较为年轻的男女，其中有在外面那圈人注意到他的到来，激动地拍拍自己的同伴，满脸都是藏不住的兴奋与好奇。
“你快看！是他吧？是他吧？”
“绝对是他！我从没见过有谁跟青玥真君同时出现在一个画面里，颜值还能跟真君不相上下！”
“这人究竟是谁啊，为什么有那么大的能力可以让真青玥真君大驾光临，还能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
“不清楚诶！长得这么英俊，以前怎么从来没见过他？”
“嘘嘘！小点声！你不要命啦！没看论坛上有人扒出他的身份是当年那个叛出师门杀生无数毁天灭地的魔尊沈谢文吗！”
“那不是历史书里才出现的角色么？而且不是说他早就死了么？怎么还会好端端的在这里啊？”
“啊？真的假的？那我们还站在这里讨论他，他要是不高兴会不会直接把我们都嘎了啊！”
“别吧，我今年还没过一百八十三岁的生辰呢，我这么年轻还不想英年早逝啊！”
......
围观群众有意压低声音分贝，探讨的点稀奇古怪五花八门，一字一句悉数传进沈谢文的耳朵里。
人群开始有秩序的在中间留了条路，周围的目光尽数落在沈谢文身上，人群讨论着，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跟他说一句话。
沈谢文面不改色从中间走过，掏出钥匙开了门锁。
将大门敞开后，他转身面对人群，后背贴着墙壁，右腿搭在左腿上，秋日初升的阳光勾勒出他分明轮廓，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似笑非笑，懒洋洋道：“怎么都在这里看着？不进来尝尝？”
围观中的人群你看看看我我看看看你，大部分人选择了默不作声，在后头围观，只有两个年轻的小姑娘跟初生的牛犊似的上前。
沈谢文在见到那两位小姑娘的第一眼就发出一声轻笑。
周晚丝毫不在意周围人向她投来敬佩的目光，大步上前，向他挥了下手，兴奋道：“帅哥！还真的是你诶！你还记得我吗！”
沈谢文道：“当然记得，不过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周晚眨眨眼：“啊，你还不知道吗？你现在在网上可火了！到处都是你跟青玥真君的照片！”
“我？”沈谢文一顿，“和青玥真君？”
周晚点点头：“是呀！你等着我找给你看！”
她打开灵机，点开屏幕里的唯博APP，随意刷新了一下首页：“你看。”
周晚把灵机递给沈谢文，在一边指着里面博文附带的照片道：“昨晚青玥真君来你家餐厅吃饭的消息被狗仔拍下来了，对于这件事，现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
沈谢文看着屏幕里的那条博文，太阳穴不禁一抽，只因那标题写着【惊！青玥真君深夜幽会一男子！举止亲密，共食碗面！】。
饶是他再怎么顽劣不正经，也第一次见到让人如此无语凝噎的标题。
此条博文带了四张略显模糊的照片，拍摄者应当距离他们较远，照片里隔着一层玻璃，裴清月与沈谢文相对同坐在透明的窗后。
前两张照片拍摄角度是一样的，只不过前一张那碗面在裴清月面前，后一张又在沈谢文面前了。
后两张的照片则是拍下了沈谢文站在门口送裴清月离开的画面，也就是后面这两张照片，将“吃饱饭”饭店的店面一起拍了进去。
这条博文的左下角有个箭头的小图案，旁边带着100W+的数字，显然这条博文已经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网友转发了上百万条。
粗略看了一眼，沈谢文已然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如此巨大的转发量，如此强烈的曝光度，难怪今天来自家店门口围观的人这么多。
沈谢文把灵机交还给周晚：“谢谢。”
周晚接过灵机，又问道：“那个，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沈谢文双手抱臂，声线散漫：“什么问题？”
周晚跟莫琪对视一眼，莫琪着看向沈谢文开口问道：“我们就是想问问，你跟青玥真君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从早上见到照片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很想亲自来问问沈谢文。
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沈谢文压根没有要回答她的意思，别开眼，生硬地扯开话题：“都别站着了，大老远跑一趟你们就不想不进来尝尝青玥真君昨晚在我这吃的面吗？”
莫琪还想继续追问，周晚却已被沈谢文带跑偏了。
“嗯？你是说照片里用碗装的东西吗”
沈谢文：“对，就是那个。”
意识到周晚的用词，沈谢文问道：“你没吃过吗？”
周晚摇摇头：“没有，我从出生起身边的人就已经改服用营养剂了，而且像这种面类，大多都是上层阶级的人才吃得起的奢侈品，我们这种普通老百姓靠营养剂度日就已经足够。”
沈谢文打量她一眼：“你现在多大？”
周晚老实道：“今年刚过完生辰，所以算是一百九十。”
沈谢文：“......”
沈谢文问道：“那你想不想来试试？”
周晚跟兔子似的竖起耳朵，两眼放光：“可以吗？会不会很贵？我之前看薛世家的小公子晒了只烤鸭，一看价格居然要六位数的天价！！！”
沈谢文：“......”
这鸭子镶钻还是抹金了，怎么卖的这么贵？？？
“不会，甚至还比你们平常吃的营养剂便宜点。”沈谢文说，“你们俩要是现在进来就算本店今日第一位客人，给你们打六折。”
周晚欢呼道：“好耶！看来今天这顿饭我是非吃不可了！！！”
说着也不等莫琪开口，一把拉住她的手，昂首挺胸疾步走进了饭店。
沈谢文望着她们俩的背影，脑子里一直重复着方才莫琪问他的那句话。
你跟青玥真君到底是什么关系？
是师兄弟，是爱人，是仇人，是陌生人。
沈谢文想，他找不到一个简单的词汇来概括他们之间的故事。
就像他也搞不清，他们现在到底算是个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