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树老弟，你干嘛阻止我骂他？”进了文华宫，花魔还兀自不平，“他分明是故意——”
树魔摇头，道：“君上相邀，郑石帮我们报信，算算时间也该回来了，未必是故意的。”
花魔嘿嘿一声，道：“我看你是馋他和他弟子们做出的法器吧？南华铸剑峰可了不得，上上代制出的寒月，可不让江月初做了仙门第一？”
树魔道：“与人对战，法器并非唯一的取胜之道，再说当年他差点将你打死，还没得到掌心寒月。”
花魔“啐”了声，道：“他不要命，我可要命！冯冲那个老东西不知从哪儿找的徒弟。温玉言也就罢了，江月初明明心肠软，却敢和我拼命！”
树魔叹息道：“那时我便该看出他不凡，可惜，可惜……”虽然偷袭得手，却没趁机杀了他，那么重的伤势，竟让他挺过去了。
花魔白了他一眼，道：“你可别马后炮了。他现在是君上心尖上的人，我们可动不得！”
树魔抚须的手一顿，又道：“可惜，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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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八，已近夏日，魔宫的结界大开。
仙门众人翻过悬崖峭壁，穿过茂密山林，眼见着四面景色逐渐荒芜，但一步入魔宫地域，绿意又染，待见到玉石所铸的魔宫，华光溢彩，光晕隐隐，纵使深恨魔域之人也不由承认，此地确然华美异常，不似人间。可惜，却是一群魔头住在这里。
“温前辈！”温玉言正远眺魔宫，忽然，身后传来一个清丽的女声。
温玉言回头，见是孟思青：“孟姑娘怎么了？柏兄他并无大碍，只是吸进了一些花粉，解完毒就好了。”
孟思青摇头道：“我不是想问这个，后日就是止戈大会了，七，七星剑派怎么没来？”
温玉言沉吟道：“许是孟夫人还有事忙，是我们来的早了。”
孟思青有些失望，见温玉言虽然面容苍白，但神情温柔，黑白参差的长发披散在肩后，简单地用发带束了，只少许一缕落在身前，于雪白的前襟上飘荡，不知为何，脸上一红：“温，温……”
温玉言无奈道：“你叫我温叔叔吧，孟兄还长我几岁。”
孟思青低头，搅着衣角道：“温叔叔，你们来得这么早，是否要向魔主发难？”纵然仙门众人有意隐瞒他们已解烦恼丝的事实，但是人多嘴杂，在激愤的心情下也忍不住泄露几句，“他本是南华弟子，你们最了解他了……若你们抓到他，会处死他吗？”
温玉言若有所思：“孟姑娘不想我们杀他？”
孟思青忙道：“我知道您也曾被他重伤下毒！我只是，只是觉得他没那么坏！哥他去瑶山帮娘找东西时，我听见娘对爹的棺椁自言自语。我和哥哥一直以为爹是被魔主伤了根基去世的，可若娘的话属实，爹他，他大概是将寿命给了神树……温叔叔，我不懂爹为什么那么做，也不懂娘为什么要骗大哥。哥回家后，藏了魔主的画像，娘虽然骂他对魔主动心，可，可哥哥真是爱上了魔主吗？如果是爱，爹的行为怎么解释？如果不爱，他又为什么不辩解？娘打了哥一百棍，他都没反驳一句……”
温玉言叹息道：“孟兄的私事我也不甚清楚，不过孟姑娘，若我们抓到了星离不会杀他。杀他会叫魔域群龙无首，比现在还糟。更何况……抓不抓得了他，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就算抓不住他，也不能叫江兄去勾引他！”柏子棋不知何时来了，站在他们身后，一手撑着树干，一手捂着胸口道，“叫师父去勾引徒弟，像什么话？能想出这种计策，真是丢我们仙门正道的脸！”
“柏前辈你醒啦？”孟思青扭头见是他，高兴地上前去扶他。
柏子棋不大自在地挣开她的手，不满道：“温兄，南华做事何时这么不要脸面了？难道你也认为，不使美人计，我们打不过魔域吗？”
温玉言面不改色地道：“这个计策不是我提的。”
柏子棋冷笑道：“不是你提的，但你们也没有反对！连萧半炉那小子都没反对，江兄可也是他师父！”
温玉言道：“柏兄，当年仙魔大战，魔域未出全力，星离只消将极渊的结界破除，放出魔兽，人间从此就是妖魔的天下。半炉不是不想反对，只不过……”
只不过他也清楚，若不那么做，希望太渺茫了。这几日他们讨论来讨论去，唯一的胜算竟是楚星离手下留情。楚星离拥有两枚仙种，打不打得过还不一定呢。就算打他个措手不及，杀得尽那些小妖，他还能放出魔域的魔兽。虽然他希冀两界和平，应当不会放出魔兽……但把希望全寄托在对手身上，这不是赌吗？
柏子棋气得咳嗽：“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你们这种态度，既然伦常道义于你们眼中可以‘变通’，还打什么楚星离？干脆让他统治两界好了，我看他只是手段粗暴，想法未尝不可。我们以正义为名残杀了那么多妖魔，与妖魔又有什么两样？”
“柏兄。”温玉言皱眉道，“你言重了。”
柏子棋却惨然一笑，道：“你知道我当年为什么卸任掌门之位，潜进魔域吗？当年崇州瘟疫，本门虽与百剑门一块儿封锁州城，崇州却仍成了废墟。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几年后楚星离为救九眼金睛兽被仙门弟子追到承州，那时我正巧路过，闻到了血腥气。待我上前，却见无一个七星剑派弟子，全是鹤归派与百剑门弟子，将一个人捆了，在那儿大肆商谈到时要怎么分他的肉吃……”
“本门禁止食妖，那人虽是妖魔，可当时那情景，他是人是妖又有什么区别？师父一直不愿传位给我，若不是那次瘟疫死伤惨重，他无人可传，我也做不了这掌门！我查到本门财务来源不清，原来飞鹤峰弟子一直在私下里售卖妖魔。崇州瘟疫便是他们不小心抓到了死亡就会散播瘟疫的妖魔引起的，我鹤归派原来是这么富裕起来的！我进魔域调查，断了他们的‘货源’，这些年来也算见识了不少。妖兽与灵兽有什么区别？甚至成人的妖魔，虽凭本能行事，见幼兽受伤仍会替它们治疗。我们亦不分青红皂白地杀妖，亦会食妖，妖魔填饱肚腹后亦会怜悯弱小。那么，我们与它们有什么不同？”
温玉言沉默片刻，说：“我们毕竟是人。”
“是啊，我们毕竟是人。”柏子棋冷笑道，“所以等妖魔统治了我们，我们也会落得和从前它们一样的下场！”
死一般的寂静！孟思青在这样的环境里几乎不能呼吸。
温玉言远眺魔宫，道：“师弟也认为妖魔与我们没什么区别。我们一道下山历练时，他总不愿意下杀手，非得是手染鲜血的妖魔才肯杀。”
“怪不得楚星离会喜欢他。”柏子棋道，这几日，他已听了不少楚星离对江月初的优待事迹了。
“你低看了师弟。”温玉言又低声道，“若能阻止星离造孽，纵让他使美人计他也愿意。音繁就是一个例子。”
“他愿不愿意是他的事，我们行事突破底线是我们的事。”柏子棋却道，“我只问你，让江兄对自己徒弟使美人计，你们开得了这个口吗？”
温玉言摇头，道：“柏兄，你没明白我的意思。为了星离，师弟他一定会使美人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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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宫，崇和宫外。
江月初站在殿阶前，出神地望着天边的明月。
今天的月亮又圆了几分，同一轮明月下，不知有多少人如他一般满腹心事，愁肠百结。
“天色不早了师父，可以回房安歇了。”楚星离从殿内走出来。
江月初道：“我睡不着。”
楚星离道：“睡不着师父就陪我对弈几局吧，藤先生正好献了一副残局。”
江月初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不下棋，他也没别的事好做。
楚星离叫来小妖，吩咐了几句，带江月初来到一处湖泊旁。这湖泊位于魔宫东北处，与从前江月初所见那座正常宫殿比邻。走入湖心亭中，清风徐来，水声轻荡，脚下的竹栈每隔两步都放了一盏六角灯……月辉在上，灯光在下，湖面光影相交，水光粼粼，如梦如幻。
亭中的桌上已摆好了棋盘并两壶美酒，楚星离捏起黑白子，一颗颗点上棋盘，点到最后一子时，江月初捉住了他的手腕：“这一子不该下在这里。”
楚星离不置可否，道：“是吗？”
江月初道：“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楚星离笑了笑，仍然将黑子点了上去。
江月初暗暗叹息，道：“原本黑子还有生路，这一下自断臂膀，再如何补救都无力回天了。”
楚星离倒了杯酒，道：“师父若能破了这残局，我便答应你三件事，同样的，师父若破不了，答应我一件事如何？”
这诱惑太大了，江月初立时道：“好！”坐在棋盘边凝眸思考良久，却摇头道：“此局无解。”
“师父试都不试一试就说无解，未免太敷衍了些。”
“然而此局确实无解。”江月初无奈地道，捏起一颗白子点在右上方一处空位，“下在这里是最好的，但若黑子再堵在这儿，白子便无生路……你说吧，想让我做什么事？”
楚星离道：“师父陪我下完这盘棋如何？”
江月初微微一怔，道：“可是这……”还有下下去的必要吗？
将疑惑吞入腹中，江月初还真陪楚星离下了下去，你来我往几回，江月初抬头看楚星离，不满地道：“你在让我。”
那关键的一子，楚星离一直没落下，黑子连成一片，起死回生了。
楚星离却仍在笑，笑得眉眼弯弯，缱绻温柔：“师父为什么觉得，我不会让你呢？”
江月初心中一悸，别开眼道：“若需要你让我，这棋下赢了也没什么好高兴的。”
楚星离握住了他放在棋盘上的手：“可我却很高兴，师父，若你高兴，我输了也很开心……”
微凉的指尖分开他的手指，与他五指相扣，江月初浑身一抖，想挣脱，却被楚星离坚定地按住了。
贺音繁亦与他五指相扣过，比之楚星离，狎昵意味更重！可是，为什么那时他只感到愤怒，如今却心若擂鼓，手指酥软？
楚星离牵过他的手，轻轻吻在他的指根处，江月初抖得更加厉害，心想，楚星离一定发觉了！
“师父那天留信给我，说要与我断情，我很伤心……”楚星离道，“可我后来想，若师父真想与我断情，说明对我有情。既然对我有情，那我就明白，你只是害羞而已……”
江月初恼羞成怒：“什么害羞，你想多了！”猛地一抽，却没能把手抽出来。
楚星离含笑道：“师父若真对我无意，大可给我一掌，骂我自作多情，可是你没有……我便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
江月初沉默片刻，道：“有你又如何？为师从前从未遇到过像你这样的追求者，一时错觉也是可能的唔……”
楚星离探身过来，吻住了他的唇。
江月初双眼睁大，本能地去推他的肩膀，楚星离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手，不容拒绝地用舌尖顶开他的齿关。
“轰”地一声，脑内似有烟花爆炸，那一刻江月初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清晰而又深刻：他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日常菌类瘫.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