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十五日傍晚，谢奇霖带着江月初进了镇剑塔。
那是一座七层古塔，由砖木砌成，八角形，每层都覆了铜瓦。每只上翘的塔檐之间都用粗大的铁链连接，最底层的铁链最为粗大，又用细链缠了八柄宝剑，深深地插入地下。
江月初一进塔中便觉得不适，塔内充斥着令人难以忍受的气息，不像是兵戈杀伐之气，倒像是有人含冤而死，不甘投胎转世的怨气。
绕旋转阶走到塔的上层，空旷塔室，四面燃灯，中央悬浮着一柄三尺长剑，剑柄雪白，剑身却呈黑紫色，脊上凹凸不平，刻满了符纹。
江月初没看一会儿就觉得心生凉意，视线情不自禁移到下垂剑尖正对着的棺木上。
这镇剑塔中竟放了一座棺椁！
谢奇霖走到棺椁旁，轻轻拭去棺椁上的灰尘：“娘，我许久未来看你了。”
江月初惊道：“这，这是令慈？此地怨气颇重，你将令慈棺木留在这儿，她怕连转世投胎都不能！”
谢奇霖道：“她在进入这棺材前，早已死了七天了。”
七日便是魂魄离体的最长时限，所以把她放在这儿并不影响她投胎。
江月初仍觉得不适：“可这地方……”
谢奇霖扶着棺椁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恹恹地道：“上仙是否认为我不孝，为人子女，竟不为父母挑个风水宝地下葬，叫她在这塔上受风。”
江月初沉吟道：“或许，你有什么苦衷？”
谢奇霖笑得咳嗽起来，捂嘴咳完，才道：“没什么苦衷，单纯是因为恨她。你道我为何先天不足？是她，身为正妻，自降身份去与小妾争宠！当年她与我父亲的小妾前后脚怀孕，为生长子，服药催我长大……我心肝脾肺肾没一个长好，全是拜她所赐！”
江月初一怔，却心想：你话虽说得狠，可她在进棺材之前早已投胎转世了。若她魂魄未离体，将她放在这儿还算报复。魂魄离体后，留下的尸体就只是尸体而已。
“她若恨父亲花心，杀了他就是了，再不济，杀了那小妾也行……我是她亲生儿子，她为了讨好丈夫，竟想牺牲我，让父亲拿我这个‘没用’的儿子祭剑……上仙出身南华，怕没见过这种狠毒的母亲吧！”
江月初蹙眉，拿人祭剑，祭剑者的魂魄被炼成剑灵，那可不是几十几百年的事，生生世世都不得解脱，直到魂飞魄散……
“她，她真那么做了吗？”想起在崇和宫为儿子自尽的柳如眉，江月初不信一个母亲能狠到这地步。
“是啊，她真那么做了。”谢奇霖自嘲道，“现在想想我这一生真是可笑，从没一人真心对我……”
“有的。”江月初认真道，“小六是真心对你。”
谢奇霖一怔，道：“他知道我杀了他父亲，恨我还来不及……不过您说的对，他刚得知我是他伯伯时，确实是真心待我。”
塔外光线忽暗，内里的烛光没了对比，一下子明亮暖融起来。
“月食开始了。”江月初望着窗外道。
谢奇霖瞧着他的侧脸，忽道：“罗弦若不祭剑，就得我祭剑。幽冥剑传到这代，能量几被消耗殆尽。幽冥组织靠它才能‘藏’在丰州，上仙就不奇怪魔主为何到现在还没找到我们吗？我们在人间与阴间的交界处。如若它能量耗尽，整个丰州都会被它一齐带进幽冥，再无法和俗世相通。其他各州也未必能免难……”
江月初震惊道：“你说真的？你为什么不早说？！”
谢奇霖道：“我是为了上仙才想活下来的，可杀了罗弦，上仙又会伤心。若成剑灵，上仙是否会时刻将我带在身边，让我终身陪伴您……”
江月初气急，道：“如果只是不想丰州受害，仙种也可以办到！你分明是自己不想活了，根本没想用其他办法解决！”
“我想活，我很想。”谢奇霖靠在棺木上，按着自己的小腹，面色苍白地道，“可是，活着真是太痛苦了……”
忽然，窗外传来一阵爆裂之声。
有人高喊：“是魔主，魔主到了！”
月食之时，天地间阴气大盛，阴阳交接……楚星离找到这儿了！
谢奇霖猛然起身，去抓幽冥剑，忽然背后袭来风声，他整个人扑到棺椁上，自己是避开了大半劲力，可棺椁却被炸开，碎片四下飞溅。
谢奇霖随着棺材盖碎片一齐摔下去，砸在一具伸着手的干尸上。
“娘？”谢奇霖怔怔地望着干尸的手，不解他母亲的尸首为何会是这个姿势。
“快走！”江月初抓起他就要逃跑。
谢奇霖手上还抱着一块棺材板碎片，但觉一道劲力打来，他与江月初一起被击飞出去，手中碎片亦“啪嗒”掉落在地。
只见这碎片的反面写着几排字：吾儿奇霖，娘亲识人不清，被奸贼下药，累你病苦缠身。谢决早有预谋杀你祭剑！看见此字，尽快逃往仙音宫寻你祖母庇护……为娘此生已尽，唯盼吾儿余生平安喜乐，不知流年……
字刻的歪歪扭扭，还带着血迹，显然是用指甲刻出来的。
娘在下葬时未死？且，且她从没害过他？
谢奇霖摸上那些字，不敢置信：“娘，娘？！”热泪盈眶！
江月初但见一团黑气袭向谢奇霖，从储物袋中随意拔了柄剑就攻上，那黑气骤然凝成人形，一掌将江月初打飞。
“噗！”江月初被击中伤处，倒地吐血，捂着腹部蜷起，剑也掉在了远方。
“真没想到，被誉为仙门第一的师父，现在也过不了我一招。”楚星离一身银纹玄衣，负手走到江月初跟前，额际交缠的仙纹与魔纹比往日更加鲜艳夺目，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目光冰冷而轻蔑。
系统机械音:【目标人物:楚星离，黑化值:421％。】
听到那个数值的刹那，江月初一阵目眩，错觉心脏又开始疼痛。
“怎么，师父要夺幽冥剑？”楚星离漫不经心地将视线转到半空中的剑上，“如今除了幽冥剑，人间的利器都杀不死我了，师父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系统机械音:【目标人物:楚星离，黑化值:441％。】
“我，我不是……小六……”江月初情不自禁想解释，却被鲜血呛了一下，咳嗽个不停。
谢奇霖将那块棺材板碎片珍惜地放进储物袋，从地上爬了起来：“君上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不过您真误会上仙了，上仙是被我抓进来的，我本欲将我那侄儿祭剑，没成想先后惊动了上仙与君上，真是惭愧，惭愧……”
楚星离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道：“被你抓进来的，你确定不是他主动被捉么？我这个师父可最爱使美人计了……”
谢奇霖暗道不好，他对江月初的心意仙门没几个人不知晓，楚星离也不可能不知。若坊间传闻无误，楚星离确然爱上了江月初，对他可不就要“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了吗？
“马上就要到祭剑的时辰了。”谢奇霖强自镇定道，“君上称霸两界，正需要一件趁手的兵刃……我派人去把我那侄儿抓上来，重塑幽冥剑后，便把此剑交于君上！”
“好啊。”楚星离理理自己的袖口，道，“你现在就去叫人，我倒想亲眼见识见识幽冥剑的威力……”
谢奇霖却怎敢在这时离开？只走到窗边，对着下头的人喊：“快去把牢里的罗弦押上来！本座要拿他祭剑了！”
底下登时有人应声，不多时，还真押了个人上来。
系统机械音:【目标人物:罗弦，黑化值:74％。】
罗弦一见江月初，就喊：“师父！”
抓着他的人一松手，他便扑到江月初身边将他扶起来：“师父，你怎么伤得这么重？”
修士运行功体时会自然在身体各处形成一层护体罡气，两枚仙种却足以让楚星离打碎这层罡气！换通俗点儿的说法，就像打游戏时造成的“真伤”。纵然修为臻至化境的修士也是肉体凡胎，伤到要害仍然会死的！
“不是要拿他祭剑吗？”楚星离只瞥了一眼罗弦，就对谢奇霖道，“你可以开始了。”
谢奇霖一怔，道：“我忽然想起我这侄儿是您的师弟，君上，您确定要他祭剑么？”
楚星离淡淡道：“阁下未曾参加止戈大会，不清楚我与南华已经决裂。从此之后，魔域再不会对南华弟子手下留情！”
罗弦愤怒道：“谁要你手下留情？师父闭关没多久你们就都走了，现在还假惺惺地说这些！若非你们，南华怎会分崩离析？我也不可能离开师门，被骗到这里来……”想起过去种种，罗弦不自禁留下两行泪来。
江月初为他拭泪，道：“小六，别哭，为师会保护你的。”
楚星离倏忽冷笑，目中射出森然寒光：“保护？你拿什么保护？！”一个闪身出现在罗弦面前捉住他的肩头！
江月初反手按住罗弦另一边肩头，另一只手抬起，银白月轮极速向他削去。
楚星离一个侧身躲避，然而月轮似有灵性，也跟着转弯，擦过他的脸颊，划出一道血痕！
不愧是神器！谢奇霖都不免惊叹，虽然早听说江月初的掌心寒月厉害，但能逼他出掌心寒月的根本没几个人，这神器也只出现在过传说里。
他的掌心寒月竟能伤到如今拥有两枚仙种的魔主！
楚星离积蓄灵力，重重地打上月轮，但那弯银月只偏了个角度，狠狠地切进高塔墙壁，直接切穿——
楚星离施施然落地，一摸脸颊，手上一抹殷红。
作者有话要说：气d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