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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活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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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尘别苑,凌水长廊,渐至湖心水榭楼台一处,隐蔽幽然。

照花临水,杨柳清荷。

奚道酬换去那身旧白衣裳,距离从八十一面阴间里出来已经过了三天。

青年人的样貌是极好的,眉若远山,眼明似秋水,颦笑间,山河月落怕都逊色——只是很少看到他笑罢了。

他几乎是习惯了眉头不解。揉不开化不去的心事,重重堆叠,就像一层层水波聚成一整片湖。

奚道酬方登上水心楼台,薛见山仿佛已经等了很久了。

那人照常一身玄衣,墨发披散着,翘着长腿,懒散地倚在圈椅中。

听到脚步声,薛见山才将眼光从前面湖中芙蓉上移开。

世人在对奚门山人冷嘲热讽的同时,也艳羡着他们与生俱来适合修练的特殊体质。

也许还有一点,就是……亲传子弟样貌都很上乘。

从前江湖上酒肆街坊,流传什劳子的第一绝色,那花冠自然落到奚门山,原来就是奚道酬的母亲。

不过于此种种都在奚门山被灭门时成了过眼云烟了。往日愈是繁盛,此时愈是寂寥,压在这世上仅剩的奚氏嫡系身上的担子也就越重。

对于复生后,停留在二十又三的年纪,薛见山可以接受,一下子看到当初不及腿长的便宜徒弟长成青年,只比他矮了一个头不到,这点还是有点猝不及防的。

不过长大也好,就恰如此时,薛见山挑眉勾手指招他过来,奚道酬盯了他一会儿,就不吭声走过来了。

薛见山记得,小时候的奚道酬看他伸手指,总是会过来咬他一口。

而且是屡教不改的那种。

荷花轻绽,夏风临过湖水,掺着些水汽吹来。

“感觉如何?”薛见山随意打量他几眼,收回目光,百无聊赖地理理垂落的墨发,神情慵懒,“关在阁子里几十天,好受么?”

“你不是也在里面。”青年声音冷冷的,想必眉眼俱是一副嫉恶如仇的模样。

“我刚复生没几日,在不度阁,刚好可以稳定魂魄。”

对方沉默不语,薛见山才慢悠悠道:“不如先叙叙旧?讲讲这九年……”

奚道酬不等他话说完,打断道:“你喊我来,不是为这个吧?”

薛见山可见地笑意褪去,他从太师椅中起身,一步步朝奚道酬走过去。

奚道酬其实怕他的,这一点不可否认。

于是他眉头蹙得更深了。

薛见山将他逼至水榭朱漆栏杆边,轻声道:“从前没告诉你,我很讨厌有人打断我说话么?”

薛见山习惯性地伸手掰过奚道酬的脸,奚道酬抬手一掌向他拍去,不过速度慢了些,力道也不大,很轻易就被薛见山扣住,他死死盯着薛见山,倾身向后,乌发却被水边花枝勾住。

他用胳膊撑着栏杆,维持这么一个倾着身子的姿势,薛见山有意戏弄他。

“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连师父也不会叫了?”

奚道酬瞪着薛见山,看见他漆黑眸子里映着水中清荷和自己,与他僵持不下。直到湖里几尾鲤鱼簇成一群,察觉到一丝丝不祥又摇曳着红锦般的尾翅离开。

奚道酬听见薛见山说:

“叫啊。”

“……”

奚道酬望进对方深深的眸光,确定他不是促狭之语,才借着巫蛊,十分艰涩地喊了一声师父。

薛见山这才笑起来,松开他,那种少年气忽而又显现出来。

“听见了。”

他将缠住奚道酬发梢的花枝折断,勾着枝条递给面前的人。

奚道酬垂眸,看着递过来的几枝花树枝,竟生了几分莫名怀念。

薛见山的惯用伎俩,但于他不知怎的就是很受用。

尤其是那个人常常一副恳切模样,格外细腻温柔地说:

“哄你行不行。小家伙。”

奚道酬感觉自己心上被什么轻轻掠过一下,他抬眼,看见一尾蝴蝶正翩跹而过,搁浅在了日光里。

他不知道薛见山如何看待他们的往昔,但他自己这九年中,从没将这人忘记。旧忆好似生在刀口上折磨他。分明自己家破人亡,江湖传闻皆因薛见山,分明当初薛见山收他为徒也是有所图谋。可一转眼,又好像除了薛见山的死,其他的,无论是自己当傀儡,还是自己毒蛊缠身,他都能接受。

不过现在薛见山复活了。奚道酬觉得,无论如何都要让他改邪归正。这是他的责任。

他瞥了眼薛见山,才接过那几枝花,将它们放在石桌上一个琉璃瓶子里。

“正事。”

奚道酬说罢,眼神示意:“手给我。”

薛见山从善如流。

“你拿我储存前身的记忆……这样真的好么。”奚道酬还是犹豫了一下。

“权当让你了解我好了。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你知道也无妨。”

“全部都不要?”

薛见山似乎换了种解读方法,恍然大悟道:“十一年前的留着。”

“……”

“别自作多情,我是要记得那些背叛我的人……以后算账用,”薛见山沉吟片刻,才似笑非笑补了一句,“你不也在其中?”

“若非你当初逃走,我在那时就能免于暴毙而亡。”

奚道酬低垂着眼,过会儿才搭理他:“法力修为?”

“留个能自保的水平就行。”

“你树敌无数,我怎么知道你怎么才能自保?”

薛见山眉头高挑,颇为赞同:“的确……那我一点都不要了,全给你好了。”

奚道酬不解,抬眼瞧他。

薛见山笑吟吟接着说:“那我就有天底下最强的活傀儡了。”

“……可我不想以后处处跟着你。”奚道酬盯着他的眼睛。

“没说让你跟着我啊,”薛见山一副嫌他笨的的神情,“方圆四百里,随你。”

他将手递到对面,奚道酬只好先念动经书传文。

两人掌心相抵,一串泛着银光的字符如血脉般穿行在涌动的法力间,团团黑雾源源不断地侵袭到奚道酬体内,然后被泠然的银光洗净。

若非幼时薛见山特意教过他,他也不可能这么顺畅的接洽这些东西的。

薛见山全程盯着奚道酬的眉头,见他眉心越拧越紧,想必快到所能承受的极限,便打断他道:“行了……”

奚道酬被他扣住指头,猝然吐了口瘀血出来。

他抬头时,看着薛见山,一副“你干什么”的表情。

薛见山耸耸肩,谁知道下一秒,奚道酬便向一边昏倒过去。

“……嘴硬。”

……

奚道酬昏迷的时候看到了很多东西。

一帧帧画面划过眼前,他看见一个不过十一岁左右的小少年被扔进一个生铁锈的门中。

恶鬼般的嘶吼忽然穿透他耳膜,黑压压一片似人非人的东西蔓延而来,满目猩红与瓷白交错,他听见不属于自己的,心脏撞击一般的声音。

那个人在害怕。

那个少年,无疑是薛见山。

可是除此之外他再看不见其他东西了,只有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在黑雾中紧闭,他仿佛嗅到当初奚门山血流成河时的腥味,而这个梦魇甚至比那时候更让人战栗恐惧。

他听见哭声。

是谁?

这个门,是哪里?

奚道酬自小通读江湖典籍经传,也曾经被父母带到过很多地方游历。

翻覆记忆脉络,唯有一个地方与这梦境相符。

尸山城。

未及奚道酬仔细想来这地方来龙去脉,他就看见那铁门被人从里撞开,一片黑雾般的血腥再次扑鼻而来,门内空落落,满身血污的少年,手指抠着地面,膝盖已经磨破,一点点从门内爬了出来。

长长的血迹蜿蜒了一路。身后的铁门渐渐消失,显现出周围疯狂生长的杂草。满身血的少年站起来,那荆棘草丛比他还要高。

这时,一个年纪二十几岁的青年经过,携着年纪相仿的姑娘,显然是一对爱侣。

那女子看见少年,与青年对视一眼。

后来的东西模糊不清,奚道酬觉得那两人甚为眼熟,后来画面切换,一直到奚门山脚。

伶仃的少年不知怎的换了身衣裳,手里拿着一袋子蜜饯,甚至还有很多干粮。他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身后的奚门山,然后决然离开。

奚道酬忽然发现,方才那对青年人竟然是自己父母年轻的时候!

那么……薛见山见过他父母?!

……

日暮西垂。

余辉洒落湖面,留一半赠予天上流云。

落霞仿若胭脂,厚涂于褴褛天际。薛见山撑着额角坐在栏杆边,眯着眼睛看落辉一点点消散。

他喜欢这个弥散的过程。就好像欣赏一个鲜活的人,看着他逐渐失去生命,被抛进入无际的黑暗当中。无人来援,便沉沦,挣扎,然后彻底窒息。

死凰之涅槃,万物之浴火复生,还是在地底下挣扎的腐尸与啮人的毒虫,在他看来也不过归结于此。

都是这般绚丽地凄恻。

都一样的让人可怜。

奚道酬缓缓睁开眼,恰巧对上薛见山的眼睛。

方才在回忆之境见到的他,仿佛与此时的又不太一样。

“醒了?”

奚道酬方觉察自己枕着对方的腿,起身时又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你看到什么了?”

薛见山没什么表情,只是问他。

“……尸山城。”奚道酬实话实说,带着小心的意味观察对方神情。

薛见山没避开他目光,勾起唇角,问他:“怎么。是不是很有趣?”

“你还记得?”奚道酬想着既然自己给他储存了这段记忆,他应该忘了才是。

“我忘不掉,”薛见山眸色晦暗,“所以后来又去过很多次。”

“……”奚道酬无法理解这逻辑。

薛见山忽然扬了扬声音,说:“你看到的,想必是我第一次进去的情形。”

“知道是被谁扔进去的么?”

奚道酬思索了会儿,想来前面的记忆就是被薛见山硬生生阻断的那点。

他摇摇头,却听见薛见山的声音冷到极点:

“奚如轶。”

风云变化的穹顶忽然迸裂出一道闪电,而后耳边暴雨之声侵袭,雨珠滚落,乱跳入水榭楼台。

“哗啦——”

在栏杆边的薛见山抱着胳膊,雨水斜打在他身上,很快湿了一层乌发。

奚如轶是奚道酬的祖父。

当初奚门山的辉煌就是他亲手缔造的。在奚道酬印象里,他的祖父待他是好的,即使不苟言笑,但是会握着他的手教他习字,念书。自己的名字就是他教会写的。

“他没死。”

“当初血洗奚门山的,也不完全是我。”

“那天夜雾浓重,我以为最后一个活着的是奚如轶,特地堵他来了……没想到是你。”

奚道酬听这话,莫名有些不自在,他话到嘴边,却变成:“我凭什么要信你?”

薛见山依然抱着手臂,无所谓的懒散模样:“我让你信我了么?”

“只是受不了某人对我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罢了。”

他向奚道酬靠近,刚伸出手,奚道酬就往后退了一下。

薛见山“啧”了声,还是伸手锢住奚道酬的下颌,让他躲不开,方才替他揉开眉头。

未及奚道酬作出反应,额间就只剩那人指腹一点凉意了。

薛见山甩开袖子,逸然孤身向前,步入漆黑如暗窟的雨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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