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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云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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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

奚道酬候于去往云川的官道边,不消半柱香的功夫,便等来了车马。

驾车过来的是两个与他同龄的弟子,皆是一身鹅黄色道袍。

官道边细柳摇翠,温风和畅。

“奚师兄!这里这里!”冯玖瑶探了个脑袋出来,拎着鹅黄色的碎花裙子下了车,发髻上一支簪子都欹到一边去了。

“奚师弟,好久不见。”冯钰依然牵着缰绳,神情不知怎的,对比之下却是冷冷的。

“上回你说的,明明是清明后就来别云堂找我们玩儿,怎么一直拖到了现在?”冯玖瑶不满地嘟囔着,一边扒拉着她细葱似的手指头。

奚道酬抱歉似的笑了一下,只道:“麻烦你们了。”

“有什么话,你们进去路上说。抓紧时间赶路才是。”冯钰责备地看了一眼自家小师妹,小姑娘便噤声拉着奚道酬上马车。

“冯师兄,你赶车也累了,要不换我来吧。”

对面刚毅的眉头拧着,唇直抿成一条线,似乎带着点若有若无的不耐:“你在这一带幽居数年,不了解江湖险恶,现在有两张榜从中原洛都一直贴到我们西南云川,一个你,一个复活的薛魔头。”

“谁敢让你驾马车。”

“好在云川是我们别云堂的地盘,进城不搜自家的车,才能让你过来。”

奚道酬默然点头,安分地待在马车里,冯玖瑶则是在旁边喋喋不休。

“师兄师兄!”桃腮粉面的小师妹兴致盎然,问东问西,“十一年前,你是如何逃开窥天教魔爪活下来的?好厉害!”

“这个么……当时我娘让我躲在尸山城后的。她说……她说窥天教的不会进去。”奚道酬莫名攥紧指头,很快,玉白的指尖就被揉得泛出一层血色,“实在担不起厉害两个字。”

心思单纯的小师妹读不出情绪,不折不挠问道:“那你有没有见过薛魔头长什么样子啊?榜上画的窥天教教主看起来至少四五十岁,留着像尸手一样的头发,面相如恶煞一般……与旁边你的画像简直形成莫大对比。”

“……”

奚道酬只觉百般滋味在心头,他想着,即使算上中间隔着的九年,传言中的薛见山也不过方而立。更何况,事实是他依然在当年的二十三岁。

且若要平心而论,那人分明很是一副龙章凤姿的君子模样罢??

……更别提某人笑起来,眉目间还总有一股疏散不去的少年气。

官道杨柳茵茵,浅醉黄鹂。

后来,冯玖瑶还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奚道酬大概一字都没听进去了。

……

“怎么,做噩梦了?”

似乎是九年前的夏日。

午长,梦亦是。

当时的奚道酬竟还没改掉和大人一起睡的习惯。可薛见山素不喜午休,他更偏向于倚在太师椅中,在长夏的午日赏赏花,找些民间的闲书怡情。

奚道酬扒了扒自己鸟窝似的头发,短腿蹬在薛见山衣服上,按着那人肩膀才算从人身上跳下去。

“噩梦,我已经亲眼见过了,别的怎么会吓到我。”

逞强的话配上奚道酬幼稚的面容,薛见山轻笑几声。

“那你弃明投暗了?天天挂在我身上,仿佛忘记你是谁了。”

“……现在你利用我,我也利用你。”

男人放下手中闲书,往旁边桌上一扣,挑眉道:“怎么个利用法?难道是指……你用个缩骨功保持豆丁的大小,利用我睡午觉么?”

奚道酬小眉毛都在表达着他的愤怒:“我家人给我施的缩骨功!说等我今年过了十二岁就能变回来了!”

“管你变不变的回来。”

“昨日让你练的介质传心之法,学的怎么样了?”

“有点难……估计还要三个中午。”

薛见山听罢便收敛了些笑意,他说:“最多再给你今天半天时间。学这么慢,还要贪睡?”

“学不会,就自己到关山越那领赏吧。”

“不,不……我其实,已经会了。”

奚道酬说罢,就要找水榭常栖着的一只青鸟作试验。因着这小青鸟就是当初他救下的那只,倒是有灵性的。

“真会了?那就到我这里来过关。”

小孩脸上的幼稚神色终于扫去大半,他抿起唇角,眸中起了层寒意。

“别磨蹭。”

薛见山唇角微勾,掌心一团枯荷状的黑雾萦绕开来,很快勒住奚道酬的脖颈与手腕。

“唔……这……是什么?”

奚道酬很快被侵入体内的雾气扰得头晕目眩,甚至手脚逐渐冰凉,抽痛了几下之后,才慢慢恢复正常的体温。

可下一秒,他就猛地吐了口血出来。

“西北的巫蛊之术。”

“看来我猜的不错……你们奚门山的人修习经法,果然容易中蛊毒。但是你这缩骨功,似乎影响到我了。”

话毕,薛见山朝奚道酬张开五指,掌心逐渐凝聚起强光,他动作优雅好似翻花,却不讲对方骨骼间痛如刀砺。

“为师有幸研究过各大门派的功夫,缩骨功也略知一二,这就帮你提早解开。”

“还有一点,你这小孩属实不够诚实——听关山越说你于众人可不听话了,偏在我这里撒娇磨人,谁教你这般狡猾?”

“我没有!薛见山!大魔头……忘八端!”

“呵。骂人可不兴啊。八端,你知道是哪八端么?”

奚道酬抱着自己胳膊腿脚,一边嘶嚎一边痛哭。

他指缝里缓缓渗出鲜血,听见自己骨头咯吱着被硬生生拉长的声音。

“你便牢牢记好了,连着为师缺的那一份。”

薛见山话中充满讽刺与不屑,他高高在上地欣赏着奚道酬抽骨生长的过程,一直到眼前少年长成十二岁应有的模样——白皙的肩胛,细直的胳膊腿,脸上婴儿般的稚气也褪去了。

少年瞳孔明亮,就好似沐着清早残露的初荷一般。

薛见山起身走过去,随手解了自己外袍,俯下身低眸,给垂着眼睫毛的奚道酬披上:“倒是知道顺着我的心意长。”

尚存着温热的锦绸落到身上,奚道酬抬头,恶狠狠地瞪着他,果真咬了上去。

“我的小芙蓉花可不会咬我,”薛见山像是早有防备,竟轻而易举地将自己手指从他牙关下挣出来,反客为主锢住奚道酬的脸,“只有丧家的恶犬才需要拔牙。”

“——认错。”

男人眉头阴鸷,就如将作之寒雨,侵蚀为数不多的温存。

少年嘴唇嚅动,却并未发出声音。只剩泪花扑簌而下。

可是薛见山就听到了。

“看来传心之术你确实学会了,”薛见山这才又笑起来,“闭嘴。再哭就把你喂鲤鱼。”

……

奚道酬记得,他就是从那日后,逐渐开始与薛见山对着干,薛见山让他往西,他必须往东,他一度因为自己的特立独行而洋洋自得,因为薛见山并未罚他而愈发胆大,可到头来,发现自己还是中了薛见山的圈套。

原来早在不知不觉中,薛见山就特意将好话与实意颠倒,奚道酬不听他的,反倒是踩到陷阱里去了。

“奚师兄,醒来了!我们到云川啦!”冯玖瑶兴奋地晃了晃奚道酬胳膊,掀了半张帘子,外面灿烂的日光洒落,云脚低平,如白柔绸缎漫铺于天际,清香阵阵,城中热闹的卖花声不绝于耳。

“这么快?”奚道酬随着她朝外望了一眼,面色讶然。

“嘿,你不知道吧……我们特意走的云道,是我们别云堂的特色呢。送往洛都皇帝老爷子家的新花都是用云道,比汗血宝马八百里加急还快!”

“云道?云上的道路?”奚道酬不了解,也不出意外。

冯玖瑶似乎就等着他问,满脸骄傲答:“也不算错!避开山川地形的弯弯绕绕,在稍高于地平线的云间直通八方。如果我们云川遭遇什么大火什么灾难,还可以上来躲避……”

鹅黄嫩柳色衣裳的少女话未说完,就被外边吸引了注意:“今年的花集这么早?街上人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哎!”

“你看那个花枝编成的兔子!”

冯玖瑶自小生长在云川,对于这一年一度的民间庆典,依然异常热忱亢奋。

奚道酬是个安静的,还好冯玖瑶话多。

很快,马车停在了云川之西的别云堂。

别云堂建在平原上,远看,脚底是花,手边就是云。有高大繁茂的花树穿云而立,在黄昏日落时,便可以假乱真,化作染了晚霞的云团。

一望无际的花原中,有披着斗笠遮阳采花的农人,还有鲜花扎的“稻草人”,甚至在稻草人身上系了风筝。

“终于到了!我已经等不及回去吃师姐给我留的花糕了……奚师兄,我们走!”

冯玖瑶不忘拉上数年没来过的奚道酬,这使无疑使后者心中暖意上涌。

冯钰从后方跟上两人,无声拉开小师妹的距离,态度不很明确:

“话说江湖传闻,奚师弟与薛魔头关系匪浅……很多人都猜测此次薛魔头重生,只能是得你的帮助?”

奚道酬早知会被问这个问题,他坦然道:“的确如此……不过你们也知道,他当年是法力过盛,修心不足,走火入魔前夕爆体而亡……故而若想重生,那些功力定然要不得。”

冯钰皱了皱眉头:“什么意思?你是说,他前世修为全在你身上了?”

冯玖瑶亦不敢相信,她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他奚师兄,确定没有魔人身上那种戾气,才放心地舒口气。

“那他是如何将法力转移到你身上的,你可有办法将那股力量摧毁?”冯钰看他的神情不见舒缓,反而有些咄咄逼人,“你又如何确保自己不会反过来被魔头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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