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持云跟江昭阳并肩走着，他没有着急说什么，江昭阳就也只是安静的陪他走。

从繁华的闹市走到了一个没有人的巷口，陆持云终于开口了，语气是难得的正经：“昭阳，今日多谢。”

“谢我做什么。”江昭阳停下脚步，轻晃了下腰间的捕云剑，嘴角勾起弧度，“我答应过的，要用‘捕云’保护你。”

陆持云也笑了，转为和他面对面站着，垂着眼眸看他，哑声说：“那就多谢江少侠保护。”

江昭阳红着耳朵抿唇，收下了这句感谢。

“张燕燕是陆成海的续弦。”陆持云丝毫不把陆成海当成父亲看待，也没有掩饰语气中的讥讽和冷意，“我母亲和大哥，都是被她害死的。”

江昭阳抬起头，心却随着他说的话慢慢沉了下去。

“她是入梦阁的人。”陆持云冷笑，眼里的杀意渐渐汇聚，“十四年了，陆成海那个蠢货都未发现。”

恍然间，江昭阳想起那日在桑镇陆持云的样子，漠然无情，却又带着刻骨的恨，仿佛世上已没有什么能让他动摇。

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陆持云，自己还有希望找回亲人，而陆持云却已经彻彻底底失去他们了。

江昭阳轻叹，只觉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又疼又闷，让他喘过不气。

“我母亲是陈钺父亲陈渊的亲妹妹，年轻的时候因为执意嫁给陆成海，和决意宫断绝了关系。”陆持云稳住心神，继续说，“我八岁时，母亲被张燕燕暗中下毒害死，剩下我与大哥相依为命。”

“二年后，我和大哥在外出的路上遭遇入梦阁伪装的山匪袭击。大哥为了保护我，点了我的哑穴将我藏在灌木丛里，独自一人去引开了那些人。”他眼里流露出沉痛的色彩，是江昭阳未成见过的，“等一天之后我被鹤鸣山庄的人找到，却听到大哥坠崖的噩耗……”

“……七日之后，派去悬崖下搜寻的人，只带回来了一小节森森白骨。”陆持云闭上眼睛，最近几年他一直忙于筹谋如何手刃仇人，已经很少去回忆这些往事了。

江昭阳眼眶微红，里面有星星点点的水光沉浮，他不忍再让陆持云回想起这些沉痛的记忆，“陆持云，别说了……”

陆持云却没有停下来，他反问江昭阳：“你知道为什么陆宁宝说我是废材吗？”

江昭阳语气坚定沉静：“你不是。”

“因为我天生经脉不能正常运气，练不了内功。有我这样的儿子，对陆成海来说是难以置信的耻辱。”陆持云又笑了，好像在讲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可没人知道，我母亲当初从决意宫出走时带走的半本《无忌神功》，被我在整理她遗物时找到了。我不甘心一辈子不能习武，便开始自己偷偷摸索修炼，连大哥都没有告诉过。”

“所以，你白天总是倦怠没精神，是因为夜晚都用来修炼了吗？”江昭阳轻声问。

“是。十几年如一日，也已经习惯了。”陆持云看他小心翼翼，眸中含泪的样子，不经意放缓了语气，“十二岁时，陈渊派人找到我，发现我在修炼《无忌神功》并且颇有天赋，便给了我全本。”

“他差人来问我，想不想亲手报仇。陈渊是个武学疯子，他虽然愤怒于自己亲妹妹的死，却也没有那么在意，更多的是看中了我的资质，想看我能把自己逼到什么地步。这一点上，他对陈钺也是一样的。”

“昭阳，当日大哥把我藏在丛林里，临走前跟我说只希望我好好活下去。”陆持云似是有些不解，“可是我怎么可能不想报仇，只顾自己苟活呢？”

江昭阳道：“所以……你决意报复，在决意宫的帮助下，修炼了《无忌神功》，并且发现了一切都是入梦阁所为吗？”

“真聪明。”陆持云还有心情跟他说笑，伸手点了下他的鼻尖，“江少侠只知《无忌神功》能隐匿自身境界，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江昭阳摇摇头。

“是因为……修炼此功的运气方法实在独特，需经脉逆行，时时刻刻忍受锥心噬骨之痛。”陆持云附到他耳边低声说，“这也是，为什么我能修炼的原因。”

江昭阳摇摇欲坠的泪水，终于还是落下了。

“陆……持云。”他抬手紧紧抓住陆持云的衣袖，声音带着哽咽，却掷地有声，“你不是废材。无论能不能习武，你都是我见过最伟岸……最好的人。”

他不能想象十几年来的每个夜晚，陆持云是如何度过的，失去至亲，隐忍筹谋，那是身体与精神上的双重痛苦，能把人折磨到疯魔。

可是陆持云没有，他意志是多么坚定，内心是多么强大，才在黑夜中踽踽独行多年后，走到了实现夙愿的入口。

“莫哭了。”看到江昭阳还在悄声滑落的泪珠，陆持云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帮他把脸上的湿痕抹去。他的负面情绪已经收起来了，声音低沉温柔：“告诉你这些只是让你知道事情原委，不是让你掉眼泪的。”

陆持云的手很热，江昭阳感受到他指腹擦过脸颊时温热而带有力量的触感，他点点头深吸口气，平复内心的闷疼酸涩。

“我……我这次出谷，来参加‘百盟论道’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为了寻找失散九年的母亲。”江昭阳松开他的衣袖，把师父的卦象和指引告诉了他。

“这么多年来，师父一直在帮我打探问讯，也托了季伯父帮忙，却没有什么消息。”江昭阳说：“自从知道了勘破天机太多会折寿，对身体不好，我也不许师父再为了此事卜卦了。”

“你师父很爱护你。”陆持云想起在酒楼，江昭阳说自己可以全权代表万溪谷时气势十足，显然十分有底气。

江昭阳点头。

“搜寻范围得扩大。”陆持云沉吟道，“除了东闻和黎朝，西域、南疆、塞北都得去。”

“这三地皆与我们消息往来闭塞，特别是南疆，被山脉毒瘴间隔去一趟十分不易。”江昭阳叹了口气，这个世界太大，找一个人犹如大海捞针，就算母亲也在寻找他，却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相逢。“师父说我荣亲星虽然看不真切，像是被人刻意掩盖过，却没有危及生命之相，要我耐心等待时机。”

“待此间事了，我陪你一寸寸找过。”陆持云拂开他额角碎发，郑重许诺。

“好。”江昭阳展眉一笑，他本就生的俊逸，鼻梁高挺秀气，修长的柳叶眉微弯，双眸似是天上星子抖落人间，此刻更显风姿熠熠、顾盼神飞。

陆持云盯着他的目光转而深沉，总感觉莫名其妙带了些有点凶意，江昭阳脸上忍不住浮起热度，不自在地撇开了眼睛。

“持……持云，你的多年运筹，也得加我一个。”

江昭阳回去的时候不早了，但他没想到楚天意居然又没回来。

“……”江昭阳头疼，这个陈钺，又把天意带哪去了，下次得跟陆持云好好说说。

密室内，气压极低，娄锋脸色阴郁如铁。

“陆持云和决意宫。”娄锋怒极反笑，阴恻恻道，“你们告诉我，他们是何时勾搭到一起的？”

张燕燕和左右护法低头跪着，不敢发出声音。

五月十五日，宁州的暗探传来消息，陆持云这几日同决意宫少宫主每日同进同出，举手投足俨然相熟已久。

娄锋当即大怒，马上带着人从入梦阁据地赶到通着鹤鸣山庄的地宫，质问张燕燕。

“张燕燕，你连自己是否败露都不知道，我要你这个废物有什么用！”见无人敢答，娄锋气的五官扭曲。

左护法和张燕燕都是十五年前就加入入梦阁的元老，她向来看不惯张燕燕因为在鹤鸣山庄有些用处就自视甚高的样子，出言嘲讽道：“阁主，眼下陆持云可能已经发现张长老是阁里的人，也不知他和决意宫往来密切是否要对入梦阁不利，我们处于被动，还需想办法派人探查。”

娄锋揉着眉心，沉声问：“你有什么招数？”

左护法略微思索一番，转头看着张燕燕说到：“我看……陆宁宝就是个不错的人选，张长老以为呢？”

右护法觉得可行：“陆宁宝本就头脑简单，让他去刺激陆持云不会引起他的怀疑。且在太极剑门的地盘上我们不宜声张，他的身份也不会让旁人怀疑。”

张燕燕双手紧握，她不得不答应。想起还在娄锋手里的陆芊芊，她低着头眼里的恨意更深。

“就这么办。”娄锋摆摆手，“张燕燕，别再让我失望！”

张燕燕回到鹤鸣山庄，写了封密信让心腹快马加鞭给陆宁宝送去。大体意为陆持云与决意宫来往，怕是有意争夺山庄继承之位，让陆宁宝多留意他们的动向，多和陆持云接触，一定要探查出他的目的。

陆宁宝收到母亲密信时，正是五月二十三日，昨天他刚刚和陆持云发生冲突，吃了瘪，好面子的他本不欲再去找陆持云，可是现在不得不去。

他差人打探许久，也没探出陆持云在何处落脚，越发觉得母亲说的没错，陆持云藏那么隐蔽怕是真的有鬼。

不过他倒是打探到了江昭阳和楚天意的住处，第二日就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