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昭昭，清浊两分，无名之始，尽收乾坤。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注①）......这便是我无名宗由来，你们记住了吗？”

是啊，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仙人以仙自居，以道为心，嘴上说着天道，可是为何做出的事情却不似仙，反而更似那传说中的魔呢？

“方景然！”

一声厉呵打断了方景然的思路，等她回过神抬起头时，那还未褪去稚嫩的小脸庞怔怔看着走到面前的授课长老，眼中的茫然令老者更加恼怒。

授课长老虽留着长白须，但容貌似未过知命之年，一袭黑白相间的无名宗道服，更显得仙风道骨。嗯......若没有生气的话，便更像仙人了。

方景然此刻已经听到周遭那些特意憋笑的动静，局促不安站起身子。

“长老......”

“你在发呆？”

“......”

授课长老见她低着头不说话，神情略微不满，“将手伸出来。”

方景然无奈将小手伸出，掌心摊开。授课长老拿着戒尺，当目光转移到她手掌时，神情不由一愣。

明明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但是手心的茧子却像成年人那般厚。

授课长老眼中迟疑一瞬，又再次将戒尺狠狠打下。方景然忍着痛，受了五下戒尺，听着授课长老的警告后乖乖坐下。

待得授课长老教授告一段落，离开课堂。原本寂静无声的课堂霎时如烟花炸开，噼里啪啦响起喧闹声。不少方才看戏的少年们一拥而上，围着方景然出言嘲笑。

无名宗，众多仙门中屈指可数的第一大宗。凡间普通孩子便是穷其三代之力也无法进入无名宗当外门弟子的，能进入外门之人，在凡间非富即贵。

修道之途，枯燥乏味。孩子们才启仙途，心性未定。又因着在凡间娇生惯养，来了无名宗也还未改脾性，知道方景然无父无母，自幼便被无名宗外门弟子捡回宗内养大，更是大着胆子招惹她。

偏生方景然是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懦弱性子，于是更欺负得紧了。

现瞧她出糗，大伙儿起了劲儿得嘲讽她。

“方景然，难得看你挨长老的板子，平日里你学习这般认真，想不到也会开小差啊！”

“哈哈哈，就是就是，你比我们在无名宗多待了这么些年，修为怎么还是炼气二期啊，沐师兄前些日子都已经突破炼气五期了。”

“她哪能跟沐师兄比啊，沐师兄乃天之骄子，进宗不过三年，她呢，好像是从襁褓的时候就被捡来了，这该有十年了吧！”

“哈哈哈哈哈，十年才炼气二期啊，笑死人了！”

方景然抿着嘴，看着周围都是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她的沉默无声与他们的哄闹嘲笑格格不入。

此刻忽然有一双小手将方景然往人群外一拉，“你们这么多人欺负景然一个人害不害臊？”

“小鹊儿......”

方景然看着护在她身前的卫鹊，口中喃喃唤了一声。卫鹊是她在无名宗这么多年唯一的好友，只比自己大了四岁的她，明明也还是个孩子，可每回自己遇到难处，她都会挺身而出为自己解围。有人说卫鹊的父母是被魔杀死的，整个村子被屠戮殆尽，本来她也活不过那场屠杀，但正巧被赶来的无名宗弟子救下带回。她从小失了双亲，方景然与她也算是同病相怜，惺惺相惜。

“你们刚刚谁叫的最欢啊？”卫鹊手拿木剑，狠狠瞪向对面一群少年。

大家畏惧她已是炼气四期的修为，皆缄口不言。唯独一个叫江愁的少年开口，语气尽是鄙夷，“卫鹊，别以为你炼气四期的修为我便会怕你。他们说你父母是被魔杀死的，但是上古五族早已将魔域封印了数千年，这世间哪还有什么魔？话说你见过真正的魔吗，他们长什么样？”

“我看你长得就像个魔，反正今儿有我在，你们谁别想欺负景然。”

江愁同样也是炼气四期的修为，他在这一境界停留许久，根本不惧一个刚入炼气四期的人，正想借此机会羞辱她们一番，被卫鹊吃了火药般的言语冒犯，他也丝毫不在乎，只是好笑得看着对面两人，“喂，敢不敢打一架？”

方景然眉头蹙起，江愁分明是想激小鹊儿与他打架，门内严禁弟子斗殴，若是被长老发现，保不定又是一件麻烦事儿。

于是她扯了扯卫鹊的衣袖，小声对她讲，“小鹊儿，别管他，我们走吧。”

卫鹊听了方景然的话，朝江愁与其他人做了个鬼脸，“打你个鬼，以为我傻吗？”

说完，卫鹊拉着方景然正要离开。

江愁以为她怕了，于是出言讥讽，“两个孤儿，一个双亲都死了，一个没爹没娘，活该能玩到一处！”

方景然感觉到身旁的卫鹊浑身紧绷，脚步也骤然停了下来。接着卫鹊出乎意料捏着拳头，回身往江愁脸上砸了过去。

“啊！”

“小鹊儿！”

方景然赶紧上前拦住双眼赤红的卫鹊，卫鹊想上去打烂他那张臭嘴，奈何被方景然拉得死死的，只能不甘朝江愁吼了一声，“你说我可以，但是你不能说景然！”

“我就说！你们两个孤儿！”

“景然你别拉着我，今天我一定要揍死他！”

“我乃大离国皇子，你居然敢打我，我让我父皇抄你全家！”

卫鹊一听更是激动恼怒，江愁明知她父母早亡，无家可归，如今还出言嘲讽说要抄她全家，对逝者不敬，这下何止是想揍他，便是想杀他的心都有了。

“小鹊儿，冷静！你别跟他打架。”方景然用小身板拼命拽着她，对面显然也有人开始劝架，极力阻止江愁。

双方的闹剧直到连长老都被惊动，赶来检查江愁脸上的淤青后，便罚卫鹊去洗刷学堂地板，其余人皆被长老驱逐殆尽。

方景然见她是因为自己才被长老罚的，于是主动请缨帮她一同洗刷。

学堂可谓是大，能容纳上百人学道之地，饶是自小便开始自力更生的方景然与卫鹊都累得瘫倒在地。

“景然，你为何要与我一同受罚，这本就是我先动的手。”卫鹊大大咧咧躺在地上，劳累得让她气喘吁吁。

方景然同样喘着气，连手臂也在发抖，“你又为何要为我出头？”

听闻此，卫鹊猛得坐起来不甘心说道：“我见不得他们那副嘴脸，既都入了仙门，凭何他们还自诩自己的身份高高在上，虽然我自小失了双亲，但我也享受过父母带来的慈爱，我也还记得我爹娘的模样，但是你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爹娘，也没有被他们疼爱过半分，他们不为你的遭遇而感到同情，反而落井下石，这口气我忍不了。”

方景然听着她义愤填膺一口气说完，再次抿着嘴，沉默半晌，“小鹊儿，我不需要他们的同情和怜悯。马婆婆说我父母将我丢弃在路边自生自灭，捡我回来的无名宗弟子又将我扔在外门不管不顾，但是好歹我还活着，我有马婆婆也有你，起码我是幸运的。”

卫鹊眼中流露出难过，“可是......马婆婆不在了。”

“是啊，婆婆不在了，但我还有你啊，这些年其实也没有这么难过活。”方景然强笑一声，骨瘦如柴的脸盘也难得浮上伤感。

马婆婆本是无名宗山下凡人乡镇的普通人，早年她的丈夫与儿子上山打猎意外身亡，因她孤家寡人又烧得一手好菜，无名宗外门的一位长老怜她孤苦伶仃，便将她雇佣到外门，为还没辟谷的外门弟子们提供膳食。她上山时已是四十余岁，又在外门待了三十多年。方景然被无名宗外门弟子捡回时尚在襁褓，那弟子一心只知修炼问道，哪里会照顾婴孩，更何况孩子一饿便哭，简直不胜其烦，于是从此将她扔在外门，不管不顾。

满头白发，脸上交错着岁月留下的皱纹的马婆婆，纵然已是古稀老人，可依旧心存善意，她心疼年幼的方景然无人照顾，便将她抱回自己住处，贴心养大。她抱得方景然时，在方景然怀中发现了一张破旧的小纸条，上面赫然写着‘方景然’三字，应是她父母为她起的，于是马婆婆也便这样唤着她，直到长大。

卫鹊比她早一年的外门，当年三岁便遭遇了灭顶之灾，被无名宗弟子救下带回了外门抚养，马婆婆瞧着三岁的卫鹊已经哭的嗓子都哑了，当从那名无名宗弟子口中了解到，她一家惨遭魔族灭门，心怀不忍，便主动收留了她。为此，那名陌生的无名宗弟子还留下了许多银钱与灵石给马婆婆，马婆婆这才有足够的经济，将孩子抚养长大。

方景然与卫鹊从小一同被马婆婆抚养长大，姐妹之间情谊深厚。方景然原本并非这般沉默寡言，只是自小无依靠，被其他人欺负着长大，也便只爱与卫鹊和马婆婆讲话。关于她的身世来历，马婆婆并不是很清楚。也只是在最后寿终正寝前，她才摸着方景然的头，一脸慈爱慢慢将她所知一切告知于方景然。

并在最后弥留之际说了这么一句话，“孩子们啊，你们身世凄苦，无人可依。我老婆子虽身无长物，但也有幸晚年得你们二子，凡人之躯寿数天定，日后照顾好自己，可惜......无缘再见你们的仙途坦荡了。”

那时，年仅八岁的方景然与十二岁的卫鹊，整整哭了三日。

那也是方景然第一次体会到离别的痛，她视作亲人的马婆婆，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①：出自《道德经》

新文啦~一直想写修仙文，如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