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记得些什么的。不然还真成白痴了。

林诗诚靠在船尾看着这模糊的世界，小睡一会儿，天已经亮了。

倒也不是世界本来就是模糊的，而是林诗诚的眼睛不太好。一双藏蓝到发黑的眼睛像是吞没了世间所有的脏污一样，成为了光照不进去的地方。有的人见过被挖去双眼的眼眶，那种空洞就与这极为相像。这空洞的瞳仁占了眼白的大部分，又有着枯白色的睫毛掩盖，整个人就显得极为诡异。人们常说，看一个人最好的方法是看眼睛。那么好消息是，不会有人敢窥探林诗诚的内心，这竟然变成了一种安全。

水清则浅，水绿则深，水黑则渊。这只能放得下两个人的小舟，被黑色的水面托举着。无边无际的海在模糊的双眼下变得如此的心胸狭窄，林诗诚只觉得这一大坨的水要用将船拖起来的力量将船拽下去，不自觉的有点心慌，就又闭上了眼睛。

岸边在眼睛的注视下和海融成一体，林诗诚下意识的摸了摸袖子，内心突然像是渗血了一下，之后又开始发凉。她的手明显停顿了一下，心中仔细的衡量。虽然丢了些芝麻，但还好西瓜还在，无伤大雅。

于是就向说好了的地方走去：往西走十里，再往西南处走上三里路，就有人接应了。

那个人穿着橘色的衣裙，模糊。

“你是……那个那个！呃……”林诗诚毕竟接近眼瞎，能自己走这么久的路全凭了早年学过的功夫的福。“啊！是那位雨姑娘吗？你晴师姐和我提过……”

说起来也非常可笑，16年前的事情，她专挑不怎么重要的记。当时选择遗忘的原因也忘掉了，所以她现在就非常迷惑，自己当时到底是做了多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才这么着急的忘掉？

那个模糊好像深浅变化了一下，然后就随着面中央那淡红色的模糊的运动听到声音：“前辈，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就是那个姓晴的师姐？”

“啊……幸会幸会。”林诗诚好歹也是个心态老成的人了，自然的往旁边的酒肆的桌子边走。“上次见你才那么一点点，都长这么高了呀………”

“前辈，那个是树………”

“啊…无伤大雅……”

就这眼瞎的程度，晴芳好也不敢再让她在外面呆太久。毕竟这回出门来没有带足够的钱，万一出事了，连医药费都付不起。

“您还是上马车吧。”晴芳好和面前的这个人保持距离，指引着走上去。“一别数年，前辈的知遇之恩在下不敢忘也不能忘……在此也给您送上一句迟来的贺喜！您呐，总算沉冤得雪！”

林诗诚后脚刚踏上马车，一听这话，老狐狸的耳朵就瞬间感知到了面前这个年轻人的小心思：“你这孩子打小就喜欢拐弯抹角。”16年前，她的名声特别臭，其中有不少的黑锅源自林潋，她妈。谁知道这转瞬之间的16年有人搜罗了证据编写在册，这才把背着的黑锅给摘掉。说起来也该感谢那个人。

“想必您之前也了解过，最近不太太平，三天一小事，三月一大事。所以您要接的人，安顿在抑灵镇。”晴芳好道。

“你实话说清楚，你绝对不可能就跟我绕了这一个弯。”

“在下惭愧，又要劳烦前辈了。”

“像十六年前一样？你们年轻人真的是……就不能直接说吗？”

晴芳好扶额：“小心一点，总没错的。”

“那我能得到什么好处？白白给你照看好几年的人，又是要给你料理事情，又是要给你善后。我图什么？”林诗诚是一个很务实的人，活着这么些年的经验告诉她做人不能太善良。如果你每天都给一个人一个蜜枣，有一天突然不给了，那这个人就会恨你；如果每天都给一个人一个巴掌，有一天突然不打了，那这个人就会感激你。除非那个人足够清醒。

“我听外面的人说……您的记性不太好？”晴芳好试探的问。

“我用了那么多的法术，那么多种的路子，都行不通。”林诗诚道。“你要是真想感激我，一会到了那里就帮我买把刀防身。别说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让人空欢喜一场。”

绝对不可能没有记得，绝对不可能没有经历。她记得那几年，那总会改变她一生的那几年。很清晰的轮廓，很模糊的细节。现在回想起来，只能说出几个关键：钱，夕阳，摇椅

当时脱口而出的事情，今天怎么就触而不及了呢？

那段记忆中，每一时每一刻都能看到的笑着的女人，怎么就连名字都想不起来了？

那段记忆中，唯一带出来了的话本……

哦，是那个时候被扣下了呀……

无数的，春天特有的树木和花拥有的颜色从眼前模糊的闪过。林诗诚只感觉自己的肉/体十分沉重，轻盈的灵魂被锁在这里面，随意歪着的头迫使眼睛看向窗外，空然的看着眼前的景物拐弯或者是直行。她感觉她整个人不在这个世界里，也不在十六年前的世界里。像是被卡在了两个世界之间，模糊的世界沉重的将她拉下去，她仰望着那个清晰的世界，好像再呼吸就会被拽下去了一样。

“前辈？”

突然的，那个模糊的世界狠狠地将她拽了回来。

林诗诚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生气的不由自主的轻瞪了一眼，反正不能从这个模糊的世界里面找到一点反馈。她跳下马车，看到了一个天蓝色的模糊。

礼貌还是不能丢的：“你就是雨小姐吧？幸会幸会。”

紧接着就听到年轻的、清澈的、用名门望族的风气渲染的高傲的声音：“我就是。幸会。”

那位“雨小姐”有着小家碧玉的身形和脸，也不知是不是受了仙门百家中的哪一家的影响，眉眼眼生出几分英气。规规矩矩的盘着普通的发髻，可是天蓝色外挂上的银线刺绣和头上通透的白玉簪子也彰显着清冷高贵的气质。整个人看上去比寻常的小女子更引人怜爱，但是当人们真正认识这个人之后，这个怜爱就变成了尊敬。晴芳好和这位小姐一对比确实是朴素了许多。

“雨小姐在这里呆着久了吧？要不去旁边的茶馆坐坐？”林诗诚早就练就了听声辨貌的本事，不出意外的话面前这个人是有些不耐烦的。

“不用了，你能带我走就赶紧带我走。还有，那个是卖糕点的。”

“啊？”林诗诚从这句话里面嗅到了一丝不对的气息。

“前辈……您还记得………我跟您说的最近经常闹事吗？”

雨小姐冷笑道：“是啊，打酱油都没这么频繁。”

“正式打个照面：我姓雨名意倾无字。父亲雨子歇，母亲何谈燕。”雨意倾道。她的腰杆挺得很直，缘于深厚的底气。眼睛中总是带着几分不经意的刻薄“抑灵镇现在只许进，不许出。所以我们要在这里呆着，直到他们抓到那个乱事儿的人。”

但这一切在林诗诚的眼睛里面都是模糊的，她胡乱的应答了几声。转行看着这个小镇上的天掩饰尴尬，心里盘算着好好“敲诈”晴芳好一笔照料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