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道里一片漆黑，风声呜咽，寒意直沁肌骨。

王有田走在最前面，被风一吹直打了个冷哆嗦，颤声道：“大哥，要不是知道你是个侦探，我都怀疑自己进了黑店。”

赵璋落在后面，故意“磔磔”笑了起来，整张脸往上绷，眼珠子鼓突，“没错，你们就是进了黑店。”

尚雪本来还想嘲笑王有田一句，被他这么一闹，回头看去，顿时被吓得面容失色。

“去死！”

赵璋被她不经意地一掌扫在鼻尖上，那个痛就像被人在尾巴骨上踹上一脚，鼻涕眼泪又涌了出来。

“I 服了YOU，厨子说得没错，你还是做回女人吧。”

尚雪也有点歉意，嘴上却不饶人：“谁叫你故意吓唬人！”

王有田直接开唱“卡路里”，一边为自己壮胆，一边鸣鸣得意。

到了厕所门前，尚雪又停住脚步。

赵璋奇道：“进去吧，不是上厕所吗？”

王有田笑了起来：“她在犹豫进男厕还是女厕？”

赵璋无语地吐了吐舌头。

王有田贼笑道：“有啥不好意思，你不是要当个男人嘛。”

“下流！”尚雪一头钻进一个厕所间，啪嗒锁上门。

王有田继续笑着调侃：“一个大老爷们，蹲着撒尿，寒不寒碜！”

“滚！”尚雪骂道。

过了一会，里面又传来她气焰全消的声音：“你们不能先走，在外面等着我。”

“等你，等你一万年。”赵、王二人异口同声笑道。

三人回到侦探社办公室，开始在纸上画来画去，商量下一步行动方案。

直到半夜时分，最终吵吵闹闹才确定了两条线。一个是周莘父亲周壁那边，必须走一趟，另一个是赵宣明和赖富贵这条线。反正内部已有杜督这条眼线，反而不用跟得太紧。

尚雪突然道：“魏喜是你熟悉的人，他呢？”

赵璋眉头锁紧，思忖一会道：“有田，这件事你看着办，有就有，没有就没有，顺带查查。另外根据我的经验，既然小区都没有赵宣明、赖富贵的出入记录，那么他们和周莘见面，肯定有一个固定地点，这个地点多半就是宾馆。”

王有田愁眉苦脸，“我一个人查三人，忙得过来嘛？”

尚雪道：“李又乾这身份不是有个‘万事小灵通’的绰号吗？你怕啥。”

赵璋安抚道：“我和尚雪从乡下一回来，肯定帮你分担。另外，不管谁最后通过考验，那一百万多分你一份。”

王有田嬉笑起来：“这个主意好，还是大哥理解我。”

“财迷、财奴。”尚雪心里暗骂。

赵璋不置可否，对尚雪道：“你今晚别走了，就在我这里将就一晚，明天一早出发。”

不等尚雪否定，他又说道：“我睡藤椅，你睡我的床。你要做个男人，先过了心理这一关。”

王有田呵呵一笑：“我走先了，祝两位同床美梦！”

等他推门离去，尚雪又对着那个背影骂了句“死厨子，就没一点正经心思”。

赵璋懒得理会这一出，从卧室里拿出一件绿色军大衣直接往躺椅上一靠，做黄粱美梦去了。

尚雪冲他挤出一副鬼脸，屁股一扭走进隔壁的卧室，突然不忘回头来一句：“你可别半夜摸上床来！”

赵璋眼睛都懒得睁开，没好气道。

“除非我脑袋被驴踢了，还差不多。”

乡间道路上，一辆二手桑塔纳颠颠簸簸，穿行在干枯的稻田和小河边上，稻子早已收割，只留下不足两寸的根部，河水还算清澈，冬季少雨，水位很低，几只鸭子在河边戏水。

作为2150年的新人类，要见到这种乡野景象只能在影像资料里，进食已非必选项，注射一剂压缩营养剂，就可以维持一个星期身体所需的能量。

尚雪趴在副驾的车窗上，心思缥缈。

“饿了没？后座有饼干和水。”陈诚问了一句。

尚雪懒得答话，侧身从后座抓起一包饼干，打开，冲赵璋扬一扬。

赵璋道：“我不饿。”

尚雪打开袋口，漫不经心吃着。

“你有心事？”赵璋目视前方。

尚雪冷笑，“是不是厨子跟你说了什么？”

“他没说什么，只是觉得你不像是来参加测试的。”

“你呢？你根本不是什么工程师、探险家吧？”

“我的真实身份有那么重要吗？”

“明眼人一看，你下命令那个架势，肯定做过高层人物。”

“你自己呢？真是个小说家？”

“我本来就是。”

“如果我说我曾经是启云公司的人，信吗？”

尚雪歪头看向他。

赵璋觉得好笑，“你要做个男人，却处处都是女人的痕迹。”

尚雪立即将头扭向窗外。

“在这里其实身份没那么重要，只要我们的目的一致就行。”

“你怀疑我？”

赵璋不在意地一笑，“谈不上，到了。”

他将车子稳稳停在一层平房空地前。

时已过午，屋内光线昏暗，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佝偻着腰，往一张锅里撒入一点肉沫、菜叶，锅里正煮着一锅面。

听见汽车熄火和车门关阖声，老人侧头听看。

敲门声随之响起。

老人不耐道：“谁呀？”

赵璋想了想，临时编了个身份。“周大爷，我们是镇公安局的，请开一下门。”

“不是来过一趟了吗？”老人絮叨着不满，一边走去打开门将二人让进屋内，目光在他们身上转过一圈，又看锅里的面去了。

“你们怎么又来了？”

赵璋微愣，与尚雪对视一眼，均猜到东镇公安局已派人来过，他们动作倒是不慢。

赵璋反应也快，笑道：“有些情况了解不够清楚，所以多跑一趟，打扰了！”

老人神情冰冷。“我都说了，死了干净，是她自己造的孽，怨不了谁。”

老人捞面起锅，一边吃面，一边手指一根长木凳，含糊道：“问吧，你们还想知道什么？”

赵璋打量一眼屋内，空空荡荡，只有几样老旧家具摆设。

“我们想了解一个情况，周莘有男朋友吗？”

老人周壁抬头疑惑地看向赵璋。

赵璋道：“这么说吧，她有没有带过男性朋友回来？”

周壁哼一声。“没有。”

赵璋琢磨了一下，谨慎道：“大爷，你闺女去的时候，肚里怀了一个孩子，快三个月了。”

周壁明显一怔，半晌过后，脸颊肌肉抽动不已，“她有孩子了？”

赵璋耐心等候，周壁继续吃面，泪水吃着吃着就流下来了：“唉、唉，我对不起这丫头，是我太心狠了。”

周壁卷起衣袖擦过一把鼻涕眼泪，放下面碗。“其实两个多月前，我生日的那天，她回来过一趟，不过也没说什么，只给我留下一笔钱，大概有将近一万块，临走的时候又说，她不怪我这些年这么待她，要我好好保重身体，她以后可能不会再来看我了。我当时也没有多想，心想不回来就不回来呗，省得我眼见心烦。唉——其实我是见她也烦，不见她也烦，都怪那个没良心的臭婆娘啊。”

周壁伤心哭过一会，转身走进内屋，出来的时候抱着一个纸箱，上面压着一块布包。

周壁把布包递向赵璋。“这是她给的钱，违法的话你们就收回去，这纸箱是她以前读书时候留下的书本和笔记本什么的，里面有一本粉红色日记本你们可以看看，她每次回来都是一个人，后面没有尾巴。”

赵璋一手挡住布包，安慰道：“大爷，这钱你放心留着用，你闺女她没做犯法的事。”

赵璋和尚雪没有逗留多久，周壁千恩万谢后，只求他们找到那个不负责任的王八蛋后好歹给他个消息。

直到告别，赵璋都没有告诉周壁他的女儿有可能是他杀，而不是自杀，而东镇那边多半是通知老人，周莘自杀而亡，老人已经相信了。

“真相有时候比谎言更残酷万倍，其实不知道也好。”回到车上，尚雪深深叹息一声，打开粉红色笔记本，念起了里面的内容。

赵璋专心听着。

“我是村里这么多年，唯一一个考上川城市重点中学的学生，全村人都来道贺，村长主动给父亲递了烟，还代表乡里奖励了一千块钱，爸爸妈妈给我做了新衣服，送了这本粉红色的笔记本作为礼物，十块钱呢，好贵，我好喜欢……”

“为了照顾我的学习和生活，爸爸妈妈决定搬到城里租房住，一边打工一边照顾我，我感觉好幸福好兴奋……”

“城里是真的比老家好很多，什么玩的、好吃的都有，就是好多东西都不便宜，贵得很，爸爸只是个木工，挣不了多少钱……同学们大多数条件都比我好，我不和他们比这个，我要比学习成绩，不能枉费爸爸妈妈的一番苦心……”

“爸爸妈妈开始吵架了，妈妈开始嫌弃爸爸挣钱太少，他们每次都躲着我吵，以为我不知道，我要快点学习毕业，找份好工作多挣钱，让他们不要再吵了……”

“学校食堂的饭菜不便宜，爸爸每个月只能给我五十块钱伙食费，我只能一个星期打一回肉菜，有个同学好讨厌，每次盯着我的菜盆看，我知道她在背后嘲笑我，哼，她学习成绩没有我好，这就是嫉妒吧……”

“爸爸妈妈又吵架了，这一次吵得特别凶，而且当着我的面，妈妈骂爸爸没用，对我说以后找男人一定不能找像爸爸这样没用挣不了大钱的男人。原因是妈妈脖子上带了一条不知谁送的漂亮项链，我好怕、心好烦……”

“天气有点冷，我肚子饿，中午又没有吃饱……学校外面有个地方，那里面住的都是有钱人，他们常常点外卖，都不用自己买菜做饭……我好羡慕他们，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心里升起，我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脸，周莘，快打住，你瞎想些什么……”

……

“我的……行为被发现了，爸爸跪在校长面前，求他给我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带着眼镜的校长冷冷地拒绝了，那一刻我心好痛，恨自己，也恨校长，更恨那个举报我的家伙……”

“妈妈——她不再是我的妈妈——终于走了，离开了这个家，她没有抵挡住城里花花绿绿世界的诱惑，忍受不了这个家的贫穷，我会让她后悔离开这个家，我周莘不会穷一辈子……”

“我再也没进过学校，爸爸不再搭理我，每天就像一个陌生人那样看着我……我们又回到了乡下，这一年，我十六岁……”

“我一定要找到那个家伙，是他毁了我的一生、毁了我的家……”

尚雪声音哽咽，眼角噙着泪水：“真是个可怜的女孩！”

赵璋递过去一张纸巾，叹息道：“是啊，看来你之前的猜测是对的。”

尚雪抹过眼泪，“什么——”她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凶手是你认识的人？”

赵璋重重一顿，“在陈诚的信息中，魏喜办案能力不差，为人十分精明，周莘怀孕而死，对老人周壁是一个很好的切入口，他没理由不清楚。”

尚雪恢复了冷静，“他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不愿过度深入调查，快速结案？”

赵璋点头。“不过仅是猜测而已。不知有田那边查得如何呢？”

尚雪讥笑起来，“对一个厨子，别指望太多。”

两人同时一笑。

赵璋道：“女人天生小鸡肚肠，再怎么装男人，也不像的。”

尚雪没好气道：“去你的。”

赵璋不再吭声，脑内思绪万千。他想起了另一个女人的意外死亡，那个女人漂亮温柔，却也有着不小的虚荣心——她是他的义母，赵琛的亲生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