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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耍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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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去病看着她的神情,莫名勾起了嘴角,“姑子耍赖,你的右手残废,如何杀得了陈海?”

殷陈也笑起来,“郎君何时知道的?”

“不然,你以为我是如何保你出狱的?若没有我,我猜姑子照样可以右手残疾来做证据出狱。”

少年笑意渐浓,眼下那颗灰色泪痣随着他的颊肉上移,原本清冷的神情瞬间春水化冻,“依照姑子的身手,两年前你便可以逃出匈奴营,但你遇到了什么事,耽误了出逃计划。这件事让你的右手残废,你用两年时间学会了左手刀。”

“是。”殷陈抬手捏住颤抖的指节。

她在见到霍去病的第一眼,就谋算着借用他的力,进入未央宫。

“姑子曾落入过陷阱?”霍去病凝睇着她。

“若郎君知道我究竟是怎么爬出那个陷阱的,或许会对我更感兴趣的。从那之后,我便知道,就算是必死的结局,我亦不认。”殷陈弯起眸子,敛衽郑重一礼,“多谢郎君带我来宫中,让我见到了本以为此生再也无法再见之人。”

霍去病目光掠过她手心掐痕,摘下腰间玉牌递过去,“筵席怕是要到日入才能结束,宫中人多眼杂,自己小心些。”

殷陈接过牌子,拱手一答:“谨遵君侯令。”

霍去病看着她的背影出了披香殿正门,身后忽然金铃作响。

月氏公主阿娜妮袅袅婷婷走到霍去病身侧,精致朱唇轻启,“君侯同殷陈很熟?”

霍去病微微颔首,算是同她见过了礼,抬步转身离去。

“君侯难道不想知道,我同她之间的故事吗?”阿娜妮眨眨如宝石般的眼睛,她的汉话说得还有些生涩,尾调却带着循循善诱的意味,“若君侯知道她从前的故事,定会大吃一惊的。”

霍去病侧首瞥她一眼。

阿娜妮身上的香气似有若无,是一股独特的馨香,若一不留神,便会被她勾去神魂。

“我其实,不怎么爱听故事。”说罢,他转身进殿。

阿娜妮抬起手,莹白手背上印着一个张扬的牙印,她用力蹭了蹭那疤痕,直至将手背擦得发红,也未能抹去那道疤。

果然,殷陈这人就像这道疤一般,叫人瞧上一眼都厌恶。

殷陈出了披香殿,心依旧跳得厉害,她强装的镇定此时全数碎裂开来。

拐进沧池旁的假山小径内,背靠着凸起的石壁,捏着右手无名指,让自己冷静下来。

阿娜妮这个人曾叫她痛不欲生过,背上那道横贯的旧伤似乎也隐隐作痛起来。

心终于慢慢镇定下来,殷陈松开手,理了理裙裾,走出假山,一阵欢声笑语自路旁头的亭榭中传来,原是几个夫人在此小聚。

殷陈脚步微滞,垂首走过。

“美人披件衣裳,池边风大。”一个宫人给倚在边上的女人披上衣裳。

“天气这样闷热,有阵风岂不正好,我身子好着呢。”她继续往沧池中投去一把鱼食。

“莫担忧,我怀闳儿的时候也是坐不住的。”边上一个娴静女子微笑道。

倚在栏边的美人将碗中鱼食全数倒入水中,引得鱼儿奋力争抢,那处水瞬间沸腾了一般炸开,她走回席边,娇声道:“还是王阿姊疼我。”

殷陈瞧了一眼亭榭内的几个美人,快步离开小径。

——

披香殿内,推杯换盏,乐声欢娱。

曹襄朝霍去病挤眉弄眼,“诶,怎不见那位殷姑子?”

霍去病此时正想着月氏公主那句话,她与殷陈是旧识,好似还有不小的旧怨。

在看到阿娜妮的那一瞬,殷陈面色发白,却依旧强装着镇定,二人之间因何事剑拔弩张?

“这个月氏公主何时到的长安?”他看向曹襄。

曹襄苦恼挠挠脑袋,“大约是去岁年末罢,她初到长安时还因身带异香轰动一时,引得无数人争相模仿。”

他想起来了,确实是有个西域小国的公主引起了轰动,那段时间卫少儿十分热衷于往身上扑香薰,试图制造出那个公主身上的异香。

“你还没说呢?那殷姑子欠我一个赌注还未跟我兑现,我得寻她去。”

霍去病瞥他一眼,唇角勾起微笑。

曹襄看着他那丝假笑,若是旁人扯出这样的笑定会被揍一顿,但他这张脸生得好,就算是假笑也叫人移不开眼。

“不必兑现了。”霍去病忽然开口。

“什么嘛,是她同我赌的,她不会耍赖走掉了罢?”曹襄王女席瞧去,却没能看见那身着蓝青曲裾的女子身影。

霍去病端起琉璃盏饮了一杯果酒,“我已亲自同她兑现。”

曹襄手一抖,“她说什么了?”

霍去病想起殷陈的目光,心中忽然升起一股烦躁,转眼冷冷眄了曹襄一眼,“你近来好似话越来越多了。”

曹襄撇撇嘴,转了话头,“话说,我觉得这殷姑子好生眼熟。”

“该不会又在你上辈子时见过?”

曹襄心虚看了看周围,“胡说甚。”

曹襄爱用上辈子见过这样的话来与女子打开话匣,自小在女人堆中长大的少年总会讨女子欢心。

但自从与卫长有了婚约,他已经收敛许多,再不逾矩。

“真的,就好似在何处见过一般,你没有这样的感觉吗?”曹襄又不死心问了一遍。

霍去病又抿了一口浆液,将琉璃盏放下,“你要不要认真想想,是不是真的是上辈子见过。”

曹襄撇过头去不想理他。

筵席进行到一半,刘彻和卫子夫亲自到了披香殿。

众人未曾想今日竟会见到帝后,连忙跪伏行礼,“陛下皇后长乐未央,千秋万代。”

刘彻扫了一眼座下数人,见已有人酒酣,转眼看向卫子夫,卫子夫虚抬手,笑道:“今日我与陛下是作为父母来参加长女的生辰宴,诸位不必多礼。”

刘姀起身走到父母身边,手执纨扇,朱唇轻启,“阿母阿翁,我还以为你们今日不来了呢?”

刘彻瞧着越发明艳的女儿,语气颇为宠溺,“是谁日日都要在阿翁耳边念叨,阿翁被念叨得都要烦死了,怎会不来。”

刘姀被父亲戳穿,以扇遮面,远山眉下的凤眸弯弯,嗔怪道:“阿翁。”

座下众人松了口气,纷纷起身,平时里根本不会见到帝后如此平易的模样。

阿娜妮看着上首的帝后,旁人都言卫长公主自出生起便是最受宠的公主,今日一瞧,果然不假。

刘彻注意到了那束打量的目光,转眼看了过去。

阿娜妮对上那目光,莞尔一笑,垂下眼。

刘彻在席间待了半刻,便起身离开。

他看向霍去病,抬了抬下巴,霍去病会意,跟了出去。

“喝了几杯?”刘彻转头瞧着少年微红的眼角。

霍去病乖乖举起四根手指,“陛下,我可没喝多。”

刘彻忽而一笑,“我听说你方才同一个姑子投壶,是谁家的?你可是心悦她?”

霍去病坚定摇头,“没有。”

刘彻看着已经长得跟自己一样高的别扭少年,“军中如何?”

二人行到披香殿正门,霍去病拱手一礼,“回陛下,骑兵训练已初有成效。”

刘彻拍拍他的肩,“天热,你回去罢,我回清凉殿了。”

“恭送陛下。”霍去病站定,看着那个高大背影上了辇,却也站在殿外,不再进殿。

殷陈独自离开已经近两个时辰,他心中不知为何有些慌乱。

殷陈回到披香殿外,看到霍去病站在树荫下,脚步微滞。

霍去病不觉松了口气。

殷陈沿着树荫朝他走去,少女身影在光影间移动,忽明忽暗,她渐渐靠近他,“郎君怎的独自待在此处?”

“有些憋闷,出来透透气。”他移开目光。

“郎君的脸怎么这样红?”殷陈瞧见他脸上那抹微红,凑近看了看。

他往后撤了撤脚步。

殷陈弯眼一笑,退后一步,“我有些饿了,郎君可否给我弄些吃的?”

卫子夫出殿时,瞧见了站在树荫下的两人。

殷陈也看到了她,连忙行礼。

卫子夫瞧了瞧天色,“我说怎没在席上见着殷姑子,原来是在此处。”说罢又看向霍去病,“去病,我见平阳侯正在寻你,你先进殿去罢。”

霍去病看了殷陈一眼,殷陈颔首示意,他应了一声诺便移步进殿。

卫子夫扶了扶云鬓,走到殷陈身边,柔声道:“我瞧殿内乱哄哄的,不若随我去椒房,我方才做了些糕饼,正好你替我尝尝?”

殷陈没料到皇后竟会相邀,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我可是卫家手艺最好的人,你若错过了,定会后悔的。”卫子夫一双眼如同月下水波,亮莹莹地泛着波光,继续引诱道。

殷陈实在经受不住诱惑,只得点头应下,忍不住问道:“皇后为何对奴这样好?”

卫子夫眉眼后铺了一层浅红,笑起来时浅红飞入云鬓,“自然因我对殷医者一见如故。”

披香殿离椒房殿不远,殷陈随着卫子夫一路走回去。

回到椒房殿,沉碧嘱人端来琉璃盘,盘中装着桃花样式的糕点,殷陈在卫子夫的殷切注视下,拿起玉箸夹了一块,放入口中。

入口是浓郁的香气,细腻的糕点在口中化开,余味是淡淡的甜味。

卫子夫长眉微挑,“我可有夸大?”

殷陈又夹了块糕点,她明明不怎么嗜甜,但这糕点味道实在是好,忍不住又吃了几块。

“真好吃。”

“你喜欢便好。”卫子夫依着青玉几,净白的柔荑在颊边轻点,指间蔻丹粉粉。

“奴有一问想求皇后解答。”

卫子夫颔首,示意她说。

“原本太后身边的女医义妁,可是皇后放她出宫?”

夏日的午后,总是最困倦的时候,执扇送风的宫人动作轻缓,卫子夫微微摆头,云鬓边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你为何问起此人?”

“义妁是奴姨母。”

卫子夫凤眸在听到姨母二字时微微睁圆。

“奴以为君侯会同您说起我的身份。”

卫子夫敛起讶然,坐直,让宫人退出殿外,“她是来向我请离宫的,她曾于我有恩,我初怀皎皎时胎还未坐稳便见了红,是她救了我。”

殷陈想起今日在披香殿中见到的明丽少女,不易保住的胎儿总会得父母诸多爱怜。

“请问皇后,奴姨母是建元三年入宫的吗?”

卫子夫点头,“那时太后频发头疾,遍寻天下名医,她应召入宫,治好了太后头疾,便留在宫中做了侍医。直至元朔四年,太后仙逝后,她便向我请离宫。”

“那奴姨母可有说,她离宫去往何处?”

卫子夫凝眸回忆,“她是说去寻离家十数年的阿姊,想必便是你的母亲。”

可世事阴差阳错,分离十数年的姊妹,终究没能再见。

卫子夫见她神情失落,拍了拍她的手。

殷陈回过神,“皇后,奴还有一问,太后身边的大长秋齐溪为何被贬入永巷?”

卫子夫深深看了她一眼,“你怎知齐溪?”

“姨母在信中曾提过她,她是姨母的旧友。”

旧友。

卫子夫叹了口气,“她冲撞了宫中贵人,导致其早产。”

殷陈蹙了蹙眉,“是奴姨母离宫之后的事?”

“嗯。”

殷陈朝卫子夫拜了一礼,“多谢皇后告知。”

殷陈在椒房殿待到日入时,霍去病便到了,他手上执了个笥箧,见过皇后,出了殿,他仍提着那笥箧。

殷陈正盯着他的手,却见他将那笥箧递了过来。

殷陈接过,嗅到一丝香气。

她才知,笥箧中是一盒糕点。

“皇后说你在殿中吃过了。”

殷陈捧着笥箧点头。

“若是不想吃,就丢了罢。”

“丢了多可惜,我拿回去夜里若是饿了还可以热着吃。”殷陈心中暗诽他暴殄天物。

“随你。”

“郎君的酒可醒了?”

“我并未喝醉。”

沿着来时路出了宫,夕阳染红了半边天际,倦鸟纷纷回巢。

殷陈挺了挺僵硬的腰肢,将他的玉牌还给他。

霍去病接过玉牌,“姑子现在可否告诉我,皇后之症为何?”

“郎君信不信巫蛊?”

“巫蛊?陈皇后因巫蛊被废,巫女楚服被斩于闹市,宫人被斩首三百余人。至那时起,宫中巫蛊器物尽被销毁,谁敢冒此大不韪在宫中施行巫蛊?”霍去病手指微动,他显然不信。

“我怀疑巫蛊只是壳子,侍医不敢冒杀身之祸将皇后之症往巫蛊上引,若是有敢冒险说出巫蛊,恐怕也查不出什么。”

“到那时,皇后将陷入自证困境,怕又是一场六年前的宫闱祸事。”殷陈的声音清脆,说出这话时,不带一丝情绪。

霍去病眉头紧拧,他停步,待殷陈走了两步,同他齐平,他转头看向她。

殷陈捧着笥箧,残阳似血,倒映在她侧脸上,如同给她上了一层红妆。

她亦停了步,望向霍去病,眼中似有一层清凌凌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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