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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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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蕴从梦中乍然惊醒。

窗外月淡风清、蝉鸣切切。除却一点灯火微明之外、王府笼进一片沉沉的寂静之中。

谢蕴缓缓阖上漆眸,细长的睫毛颤动,眼底落下一片阴翳。半边身子掩在被衾之下,搭在衾边的指尖攥得微微发白。

旖旎的梦境,好似一场幻觉。

身体深处的溶溶春意,却告诉他并非如此。

梦中唇齿相接的触感提醒着,那个水中的吻,早被刻入心窍深处。在松懈的某一刻,就会重见天日。

甚至生出了更龌龊、更不可告人的的私欲。

他渴望唐姑娘,从身到心。

良久,一声沙哑的喘息,打破了卧房的寂静。

谢蕴挺直的脊背微躬,星点的汗珠渗入墨发之间,失神了片刻。

清冷之人为情所困,如月坠华枝,雪翻明河。

忽地,许是窸窣的动静惊动了守夜的丫鬟,女子柔媚的声音响起:“世子?出了什么事吗?”

丫鬟打开了卧房的门,窈窕的身形藏匿于暗色中,一步步走朝卧榻的方向走来:“世子?”

“出去。”谢蕴嗓音沙哑道。

女子顿了片刻,恍若未觉般继续上前。

“滚出去!”

直到一声厉喝响起,她才跺了跺脚,又跑出了门。

半刻钟之后,洛书匆匆赶来,衣衫尚有些凌乱:“爷,方才出什么事了?”

“今晚是谁在值夜?”

“是莲心。”

借着如水的月色,洛书看清了谢蕴此刻的模样。森润的月光映着玉人,鬓发微有凌乱。还有散开的被衾,微皱的里衣……

同为男人,他一瞬间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问道:“那丫头,可是有什么不妥?”

“嗯。”

谢蕴闭着眼:“以后不必出现在我院中了。”

洛书不敢再问:“是。”

出门时他觑了一眼天色,到了主子平日起身的时辰,便催促丫鬟们准备洗漱之物。

不多时,几个丫鬟进了侧间,又鱼贯而出。

世子不喜婢女近身伺候,她们的活计十分轻简,也因此少了许多接触他的机会。这在心思单纯之人眼中,是好事一件。但在有上进心的人眼里,却是噩耗一桩。

春袖站在婢女们的最末尾。一瞧见洛书便停下步子,面露焦急之色:“洛书哥,你晓得莲心姐姐她怎么回事么?嬷嬷为何要发落她?”

“嘘——”

洛书连忙把春袖拉到廊下:“春袖姑娘,你千万小声些!”

见四下无人,他才道:“莲心她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世子的院里容不下这样的人。你就不必为她担忧了。犯忌讳的后果是什么,她心知肚明。落得这般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见春袖仍有不解,洛书一顿,索性把话摊开了讲:“你可知世子院里两年前的旧事?”

春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嬷嬷只告诉过我两年前曾有人背主,告诫我对世子只许献上忠心,不可多生妄念。”

“那你可知,她们究竟是如何背主的?”洛书不悄声附在春袖耳畔:“她们用了下三滥的药,想爬床当世子的通房。”

“啊。”春袖骇然掩住了口:“那后来呢?”

“自然是被发卖了。喏,你的莲心姐姐当时可是眼睁睁目睹了这几人的下场的,真不知为何还要做这等蠢事。”

洛书慨叹道:“世子多么光风霁月的人物,生出些心思也是常事,京城中多少女子见了他一两面就惦记着呢。”

又看向春袖:“但万万不可生出歪心思,做下肮脏龌龊的事来,不然到时候,连我也不会为你求情!”

春袖忙不迭地点头:“我不会的。”

她能进淮安王府保全自身,已经是天大的幸事。更远的却再不敢奢求。

“不过,世子对下人们也是极好,你本本分分、勤谨着服侍,日后好处少不了。”

“你洛书哥我,看似奴仆小厮一个,其实世子早几年前就把身契还给我了,还给我买了田置了宅子。是我情愿跟着他罢了。”

“还有你红芍姐姐,弟弟的腿摔断了,也是世子派人请医问药才治好的。你有什么难处,只肖去求他就是,实在不必多此一举去攀高枝。”

“直接去求世子?”

春袖眸中,似有一道光闪过。

二人议论的时候,谢蕴已然起身去了小花厅。

他一身宝蓝松鹤纹杭绸锦衣,腰间缀一条鸦青玉带。头戴玉簪,乌发高束,光风霁月的姿貌恍若仙人,一刹间照亮了小花厅。

半分看不出,夜半隐忍失态的模样。

小花厅中,淮安王与长公主听见脚步声,双双把目光投诸他身上。

“父亲、母亲。”

淮安王自受了伤后就有些孤僻。身为一府之主,王府的下人不见他的时候多,见他的时候少。

可今日,他难得同妻子一齐出现,一见谢蕴就忙不迭问:“蕴儿,昨日皇上召你进宫,究竟所为何事?”

长公主也担忧不已:“是啊,他可有为难你?”

夫妇眼底有相似的青黑,正是一夜忧心之故。昨日听说,皇上因西北军报召儿子进宫,他们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皇上,西北。

两个词叠在一起,无端给人不好的联想。

双亲的担忧,谢蕴自然留意到了。他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愧疚道:“让父母为儿子担忧,是儿子不孝。”

“快起来!”淮安王是个急性子:“快告诉你老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谢蕴道:“北戎最近又来骚扰边陲,被西北军打回去了。”

“然后呢?”长公主问。

边关余祸常年不断,皇上不可能因为已经是家常便饭的事把人喊进宫。他定然必有后手。

“然后,皇上欲派钦差去西北劳军,令诸大臣上折推举人选。”

谢蕴沉声道:“他看中的人选,应当是儿子。”

皇上的小心思,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混账!”淮安王闻言,气得一拍桌子:“一肚子坏水的夯货,想离间西北军,也没问老子同意没同意。”

长公主面色也沉了下来:“他的算盘倒是打得响。”

中枢与西北军关系微妙,是朝野上下公开的秘密。这时候,让淮安王的后代代天子劳军,会让边关将士怎么想?

他们敬爱的老王爷投靠了皇上,背叛了他们?

“这是要离间咱们和西北军啊,儿子你可不能去。”

岂料,谢蕴一顿:“可儿子想去。”

“儿子想去西北劳军,请父母成全!”

“你……胡闹!你读的是圣贤书,从未上过战场,怎么能去边关?那群老东西怎会服你?”

谢蕴道:“儿子的武艺,父亲心中应当有数。”

淮安王气结。

这小子,十一二岁就能和府中老兵打得有来有回。兵部尚书求着他考武状元,武艺定然差不到哪儿去的,可是这,这……

“那皇上有意离间王府和西北军,你又待如何?”长公主问道。

“儿子相信边关的叔伯皆是眼明心亮之人,不会受小人的蛊惑。”

谢蕴漆眸闪烁着坚定之色,如磐石般不可动摇:“难道父母阔别多年,不想儿子去看一眼,西北军如今如何了么?”

这一反问,倒让夫妇二人没了言语。

他们对视一眼,长叹一声——

想,如何能不想。淮安王自衍朝初建便驻守边关。而长公主封号中的“镇国”二字,亦是嘉许她拱卫边陲的贡献。

“罢了。你要去就去罢。”长公主叹道:“原以为我儿会是文官中第一流人物,谁想到还要回西北。”

她睨了淮安王一眼:“这就是你们老谢家的命!”

拜别了父母,谢蕴如释重负,愧疚之却感渐渐漫上心头。

去西北,还有一个原因。

他瞒过了父母,也瞒过了其余所有人——

他对不该动心的人动了心。

或许西北的风霜经年,能帮他压下那些芜杂的、见不得人的念头。

回到院中,谢蕴正要推门而入,却有一女子在他面前直直跪下。

正是春袖。

她面上既焦急、又有几分期许:“奴婢有事,有事要求世子殿下。”

“站起来说话。”

“不……”春袖喃喃道:“奴婢知晓此事或许会让世子为难,唯有行此大礼才能稍减心中愧疚,请世子允许奴婢跪着说话。”

谢蕴面上不辨喜怒:“罢了,你说吧。”

“奴婢……”春袖想起洛书的嘱咐,鼓起了全部的勇气:“方才听说世子要去西北劳军,请世子带上奴婢一起,奴婢的族亲全部在西北,奴婢想见他们一面。”

谢蕴望着春袖,眸中明灭不定。

“你究竟是什么人?”

亲族们在西北,自己却被卖作了奴婢。除了亲人把她卖掉以外,还有一种更大的可能——

她是某个官员的后代。而那个官员恰巧犯了大错,家中男子被判流放戍边,女子沦落为奴籍被发卖。

春袖只犹豫了一瞬,就选择实话实说:“奴婢乃是……前江南御史叶大人之女。”

她顿了顿:“宫中的皇贵妃是我的嫡母。”

这个身份对别人来说是烫手山芋,但对淮安王府可未必。而这些日子,世子的言行举止被她看在眼里,更让她原本死寂之心生出一缕希望。

春袖鼓起全部的勇气,想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此案或许您也有所耳闻,父亲是冤枉的,他从未贪污过一两银子!”

“奴婢不求世子主持公道,只求世子去西北时捎上奴婢,让奴婢与叔伯兄长们见上一面。”

说完,她连着磕了几个头,额角眼见着红了。

谢蕴沉吟了半晌,忽然问道:“你方才说,你父亲是被冤枉的。”

“是!”

“当年的陈太师也是为了你父亲抗辩,而被褫夺官身、贬为平民。”

“……是!”

“你起来。自去收拾行囊吧。”

“多谢世子。”春袖愿望既遂,简直欣喜到极点,险些哭了出来。

岂料,更大的惊喜还藏在后面。

“当年叶大人的旧案,我会派人去查清。若你所说为真,或迟或早,会还叶大人和陈太师一个清白。”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说世子突然cue到还陈太师清白,是为了谁呢?

世子你真的我哭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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