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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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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拜了秦愚为师,原本宁娈以为这不过是于自己来说的一件欢喜事罢了,却未想到第二日庄中竟特特安为她排了一场正式的拜师礼。

秦愚作为一庄之主,纵然年岁尚轻,可收徒却也是件大事。

早在前年秦愚已及弱冠时,便已有庄中老人有意将家中根骨不错的子孙荐至他身边做弟子,只是那时秦愚并无收徒之念,这才作罢。

谁也想不到他如今竟收了一个毫无根底的女子做了弟子,还是首徒。但这种事,别人纵使不解,却也不好置喙。

虽然当日宁娈已私下对秦愚行了简单的叩首礼,但拜师这件事,大礼也是万万不可废的。

拜师仪式便设在庄中“雁来厅”内,要先拜师祖、再拜师父,与师父敬茶,再听师父一番训话,如此便算礼成。

宁娈依序拜完师祖又拜师父秦愚,敬茶之后,秦愚将随身一把半壁长的短剑赠与她,又与她道:“你是我所收的第一徒,你我既有了师徒名份,往后我便对你有引教之责,望你以后可明是非、辨善恶、知进退,不与奸恶之辈为伍,不行悖逆之事,可做到吗?”

宁娈道:“徒儿谨遵师父教诲,必不敢有半分违背。”

秦愚看着她轻轻颔首。

如此拜师礼已算完成。

周遭观礼之人尽是庄中上了点年纪的前辈,平日里都是着短褂、粗布裤地头田垄间耕种做农活的浑不在意形象之人,今日倒都稍稍整饬了一番。

庄主收徒是大事,既有幸来观礼必要有所表示的。

于是宁娈便收到了许多奇怪之礼,有人送了一把刚刚收成的麦穗,有人用野山鸡的尾羽做成了一把颜色鲜艳的鸡毛掸子,还有人送了一布袋子盐。

送盐那位老丈姓田,长须怒目,非农忙之季闲来无事,平日里总是牵着条黄狗满庄子晃荡,每每遇到宁娈也会讨几块点心吃,偏偏又嫌宁娈做的点心太甜伤牙,今日倒索性自送盐来。

秦愚四平八稳地坐在上席,淡笑着看宁娈挨个福身接过面前这些刁钻古怪的长者所送之礼。

正欢闹之间,门外却突然响起一道声音,“收徒这般大事,师兄怎都不叫我观礼吗?”

宁娈闻声回头之时,所见之人正是曾经桃花畔山泉池内曾扼住自己脖颈险些将自己溺死于泉池的那个人。

吴霜曾说过那人名字,似是叫做--钟离九。

钟离九站在门外,一身素色长袍。许是他过瘦或是长袍不甚合身的缘故,他穿得空空荡荡,无端的便显出一种萧索来。

一直端坐于上首位的秦愚似也很意外,起身走向钟离九身前,问他道:“今日怎么出来了?身体比前些时日可是大好了?”

钟离九轻咳一声,说道:“托师兄福,尚且可苟延残喘地活着。”

他这话说得颇不受听,秦愚倒似不在意,引他入室坐于自己身侧次座之上。

其实单论相貌来说,钟离九眉目英挺,鼻梁直而唇薄,下颏流线硬朗,当是好看的,只是他面色中透着一种不正常的青白之色,倒显得有些阴沉了。

他与秦愚师兄弟二人挨近坐着,一个恰似朗月清风,一个便似山间寒潭,那般不同的两人。

秦愚道:“阿娈,过来拜见你的师叔。”

宁娈望着那人只觉周身发冷,脑子里尽是曾经险些丧命他手的恐惧,此时听秦愚提醒,方想起他若不在便罢了,他既来了,那是应当拜师叔的。

她盈盈上前,正要拜,钟离九倏然冷笑道:“这般平庸资质,师兄收她来做什么?”

宁娈顿时便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这师叔该如何拜。

秦愚座上面不改色道:“师弟,莫要吓到我小徒。”

转而又对宁娈点头道:“速拜师叔。”

宁娈不再犹豫,听命上前拜过钟离九,又敬了一盏茶,轻声唤了句:“师叔。”

钟离九眼睛盯着她,是一种不加遮掩的审视,纵使宁娈不抬头,也能感受到那目光落在身上的不舒畅感。

钟离九慢悠悠道:“我是不是见过你?”

宁娈不敢抬头,亦不敢回话。

钟离九似笑了一下,阴沉道:“师兄,你这小徒,似是很怕我。”

秦愚道:“阿娈先退下吧,我与你师叔还有些事。习武之事,便从明日开始。”

宁娈如释重负,转身快步出了雁来厅。

她想着之前除了泉池里遇到那一次,这几月在庄中一直并未见到这位钟离九师叔,师父秦愚也曾说过这位师叔久在居处不愿外出,今日见他也确然是面色有种久不见阳光的白,这样纵使她每日去师父处学武,大抵也不会时时碰上的。如此想来,她倒稍微放下心来。

因为这位师叔,实在阴沉吓人得很。

回去的路上,已有几日未见的牛嵩突然自半路跑了出来,冲到她面前便是笑。

原本这几日牛嵩之事便是压在她心头的一桩忐忑事,一方面心中厌恶那日牛嵩的做法,另一方面却又担忧他那一摔会不会有性命之忧,虽然他可恶,可却也不至于便要丢命。

现下突然见到他,虽心中不舒畅,可到底还是松了一口气。

此时面对牛嵩,她不知道该说句什么,那日的事实在尴尬难堪。

她不说话,牛嵩也未说话,就只是对着她笑,片刻之后竟还笑着流出了涎水。

至此宁娈终于发觉,这牛嵩的状态好像不太对劲。

她试探地叫了一声牛嵩的名字,他不回应,仍是兀自发笑。宁娈心中悚然,转身欲走,牛嵩却又拦在她面前。

这时吴霜突然从后面走过来,冲着牛嵩道:“去一边!”

牛嵩似见吴霜有些凶,便当真转身走了,只是还一径笑着。

吴霜见宁娈面色惊讶,便道:“别看了,他痴傻了。”

“几时的事儿?平白的怎会突然痴傻?”宁娈问。

吴霜道:“就这几日的事,看他症状,许是中毒,又许是坏了某处穴道,总之定然是遭了旁人的黑手。”

宁娈微微发愣,想起那夜她问起牛嵩会怎样,身后始终未露面的那人颇无所谓的冷笑说出那句“谁知道呢。”

吴霜拉着她手臂,“走吧,别看了。多半也是他咎由自取。这人看着面相憨厚,实则心术不正,之前他偶尔殷勤时我便想劝你远着他些,好在他也并未太靠近你。”

这之后很长时间,每每在秦家庄中看见牛嵩,宁娈都有些心绪复杂。她无法最终确认牛嵩到底是不是因为自己才痴傻的,那晚那个没有露面的人后来也再未遇到,或许遇到了她也不知。

总之,之后牛嵩便成了秦家庄里一个痴傻的人。

既拜了秦愚为师后,宁娈便再不能向从前那般随意,她须在日出时起,盥洗用饭,两刻钟之后收整完毕,随后去秦愚的住处,为他整理书案。

秦愚每日卯时四刻起,先坐书案旁调息一阵,再吃一盏晨茶,然后为宁娈布置当日功课。

开头一段时间,宁娈的每日功课都是读一册叫做《武者德》之书,里面有诸多对习武之人的规束,“不可恃强、不可欺弱、尊师重道、扶危除害、戒骄戒奢、不可淫佚···”等等种种不尽详叙。

宁娈读书之时,秦愚院中小童冬生会端餐点过来,多半是一些粥食或汤饼之类,秦愚用过饭后,便带着宁娈去中庭习武。

最初是从站姿开始,之后又是一招一式的教授,待连招娴熟,便又会令她操使各色兵器,训练手感。

作为师父来讲,秦愚是很尽心尽力的,他并不会因她资质平庸而草草教之。纵然她有时肢体稍显软钝,秦愚也会耐心纠正教导。

当然秦愚偶尔也会辞色严厉,每当这时宁娈总无法自控而默默垂泪,秦愚虽从不出言安慰,只似看不见般,但语气终究会软下来。

那日宁娈同往日一般,依旧于中庭习练,窄廊子里突然出现一人,是自正式拜师之日起,已许久未再见过的师叔钟离九。

是时已是深冬之季,钟离九穿了一件灰色的长袍,外面罩了一件宽阔的无袖棉袄,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落拓破败。

他阴沉着一张脸站在窄廊子的横梁之下,不知道是已站在那里看了多久。

宁娈笨拙地收了武势,向他福身施礼:“见过师叔。”

钟离九视线凝在她面上许久,突然发问道:“陶瑛是你什么人?”

宁娈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便摇头,言道:“未曾认得此人。”

钟离九冷笑,恰好此时秦愚出门来见到他,他便将视线自宁娈身上转开,再未发一言,与秦愚一同进了房中。

约莫半个时辰后钟离九走了,走时路过宁娈身边,目光沉沉扫向她,令宁娈无端的不自在起来。

好在他再未停留,径自过窄廊而去。

秦愚在身后问道:“你很怕师叔吗?”

宁娈点头,又摇头,道:“师叔的眼神···会让人不自在。”

秦愚道:“往后熟识了,许就好了。”

宁娈心中想,还是不要与这个师叔熟识了,最好以后都不要见到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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