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年前,J市
近来的J市正是百年一遇的炎热,一场连天气预报都没预料到的暴雨突然降临,像是在静湖里投下了一颗巨石。
许是被闷得久了,J市人宁愿顶着暴雨也要出门寻找乐子。
才刚入夜,暴雨中的J市暮色愈沉。
“嗨歌KTV”门前宾客络绎不绝,门口的迎宾员一波一波地带人上楼。
“真是钱难赚,屎难吃。”
凌枝月将一提白酒换在了左手上,她狠狠甩了甩右手,好似如此就可以甩掉手上深深的勒痕。
KTV韩经理安排她把这提白酒送到最里间的大包房里。
眼见一个醉醺醺的中年男人东倒西歪地朝她走来,凌枝月立时收住脚往旁边避去,但那中年男人仿佛没看到人般不管不顾地朝她撞来。
别看这中年男人醉了,冲撞力是一点都不小。凌枝月被撞得连倒退几步,数瓶酒的重量压得她根本稳不住脚步。
感觉愈发不妙,凌枝月索性双手抱住全部酒瓶,没有给自己留任何撑地缓冲的机会,她闭住了眼等待最后的痛感来临。
就算人倒了酒都不能洒,这是凌枝月摔倒前唯一的想法。
毕竟把她卖了都赔不起这些昂贵的酒。
突然,一双沉而有力的双手在背后接住了她,一股清冽的酒香夹杂着琥珀木香朝她袭来。
酒瓶因为剧烈的晃动而互相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隔壁包房里的情歌也正唱到高潮处,婉转动人。
凌枝月心跳漏了一拍。
她睁开眼,借着背后人的臂力,倒了倒脚步赶紧站了起来。
正慌忙转身准备道谢,却发觉背后已空无一人,唯有一个模糊颀长的背影进了近处的一间顶级包房,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
凌枝月期盼的眼神变得迷茫,转而又想起了什么,顿时清醒了许多。
酒!
她顾不上肩膀的疼痛,连忙检查酒瓶是否完好。好在酒瓶并没被撞破,她长长舒了一口气。
突然一道极大的力气扭住了她吃痛的肩膀,将她整个人转了过去。
面前的醉酒男人用手指着她的眼睛,厉声说道:“小丫头片子,你长眼睛了吗?爷的道你都敢挡?”他因醉酒而有些口齿不清,但言语间的盛气凌人却丝毫不减。
真是恶人先告状。
凌枝月忍着疼向男人鞠躬道歉:“对不起先生,真的很抱歉撞到了您。”
在韩经理那里,千错万错客人都不会有错。
“好狗不挡道。滚!别让爷再看见你!”男人斜瞪着眼放开了她,其声音已近怒吼,引起了走廊里其他客人的侧目。
凌枝月被噎住了声,肩膀上的痛像在敲打着她的心脏,她心中突然腾起一股酸楚,眼眶不由自主刷地红了,但她没敢抬头。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的声音已有些哽咽,又鞠了一躬,一颗泪滴从眼下滑落。
凌枝月匆忙走开,她抬手抹了把泪,抿了抿嘴,将酸楚和苦涩一并吞了回去。
今天是她在“嗨歌KTV”上班的第七天,也是试用期的最后一天。
KTV里虽常常鱼龙混杂,凌枝月也不是第一次碰到今天这样的事,不过因为薪水给得不低,还包吃住,所以她并不敢得罪客人。
当下的她很需要这份工作,所以不能在这当口砸了饭碗。
凌枝月突然想到了刚刚接住她的那个人,心中生出些许安慰。
*
到了凌晨三点,店里新客已少了许多,凌枝月寻得个机会去洗手间补好了晕花的眼妆。
镜中的女孩妆容很厚,口红色极为浓艳,似是刻意遮掩脸上的稚气。
凌枝月捏捏自己的脸颊肉,对着镜子强扯了个笑容。
她刚出洗手间,便见一个身着成套西服的年轻男子冲公共洗手台奔来,那人立时便是一阵狂吐,吐到最后只能干呕。
干呕声渐止,年轻男子仿佛突然一下失了力气,顺着洗手台边缘滑坐在了地上。
今天这都是怎么了?
凌枝月本不愿多管闲事,但见这男子在地上一动不动,她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去。
只见他的头斜斜倚着洗手台边缘,胳膊还扒拉在洗手台上,刚好挡住了他的面孔。
凌枝月拍了拍男子的肩,还是一动不动。
“先生,醒一醒!”
依旧没有反应,只有从他鼻腔处传来的并不顺畅的呼吸声回应着凌枝月。
凌枝月俯下身架住了男子的臂弯,正打算将他扶起,熟悉的白酒味混着琥珀木香味扑面而来。
只是酒味比刚才的要浓烈许多。
凌枝月愣了一下。
江胜寒终于被耳边的动静声吵醒,他的胳膊从台面滑了下来,一只手撑在地面上,抬眸向身后望去。
面前是一张极为青涩的脸,她脸上的粉底厚得像新装修的墙皮,嘴唇则涂得极为红艳,即便如此,也盖不住她那因脸颊两侧的婴儿肥带来的稚气。
凌枝月的心里却是另一番风景。
她看到转过来的脸,有一瞬间滞了呼吸。
这人长着一双极好看的桃花眼,此刻由于酒精作用,眼睛有些发红,眼神则时而清明时而混沌。浓密的眉毛前细后粗,像一把剑向鬓角扫去。再仔细看,他高挺的鼻梁一侧点缀着一颗轻痣,恰到好处。
在洗手台顶灯的照射下,他的脸被照得煞白,眼睛里的红则愈发动人。
他蹙了蹙眉,眯了眼睛,似扇般的睫毛轻轻盖下。又微松了松脖间的领带,喉结微动,似是在整理思绪。
终于,细长的双眼皮折起,他的眼神已清明许多。
他看向凌枝月,带着探究。
“先生,我,我只是想帮……把你扶起来,还,还有,想说……”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凌枝月不知为何,平时不怎么口拙的她此刻反而有些支支吾吾。
江胜寒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她:“谢谢。”
说罢,还未等到凌枝月再开口,他便向前探了身,一手扶着洗手台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转身边走边在身上摸着什么,脚步还有些虚浮。
凌枝月呆呆地看着男人的背影,有些傻了眼。
对讲机里传来前台的声音:“凌枝月,去给‘在水一方’包间的客人送三瓶龙舌兰,动作快点。”
凌枝月这才回过了神,赶忙向酒水间走去。
*
“在水一方”是嗨歌KTV最大的VIP钻石包间,消费此间的客人非富即贵。
凌枝月将酒水提到包房门口时,透过玻璃门看到屋内氛围正嗨。
三男两女极亲密地搂抱着,对着话筒激情献唱,而沙发上还坐着不少男女,觥筹交错,在巨大的麦声下凑近着身子,贴着耳朵说说笑笑,手上的动作则虚虚实实。
凌枝月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房门。
有几个客人注意到了她,却权当她是透明人,依旧自顾自玩乐。
沙发正中间坐着一个微胖的男人,脸上挂着横肉,他正左拥右抱,手腕上的钻表在旋转灯银色灯光照耀下一闪一闪,一侧的女伴拿着酒杯给他喂酒,眼神迷离而暧昧,而男人的手则摩挲着另一侧女伴的肩背。
显然,他是这场酒局的中心。
凌枝月进来时,男人推开了女伴递给他的酒杯,向沙发深处靠了靠,二郎腿也翘得快到天上去。他见凌枝月长得十分可人,便直勾勾地盯着她。
凌枝月将这一切看在眼底,但并没有因此而作出任何反应,只是撑起笑将龙舌兰放在茶几中间。
她正打算悄悄退出包间时,中间的男人开了口。
“小妹妹,开了酒哪有不斟的道理?”
他刚一开口,还在舞台上激情献唱的几人便立时闭了麦,其他人的喧闹也变得更小声。
凌枝月镇定地开口:“不好意思先生,我这就给您倒上。”
她沉稳地从柜子里拿出一套酒杯,全部斟到了三分之二处,之后用手掌侧面比了比酒杯,像在询问,现在他是否满意。
凌枝月在斟酒时依然能感觉到来自头顶上方那道不怀好意的灼人目光,但她索性视而不见。
男人见凌枝月并不上道,嗤地一下笑出了声,其他客人也随之大笑了起来。
他抬起屁股抽出钱包,从中胡乱抓了一把,一沓红票子被扔到了酒杯旁。
“喝一杯,这些就是你的。”
凌枝月见此人有意为难她,面色虽不改,但心里已骂起了娘。显然,这已经突破了她的底线。
她本想断然拒绝,但又转念一想,她这次暑假大老远从老家来到J市,不正是为了赚钱?
只有赚了钱,姥姥的药费和她新学期的学费才有着落。
她咬咬牙,伸手去拿其中一个酒杯,虽已壮了胆,手却不自觉微微抖了起来。
面前的一众人嬉笑声变得更加放肆。
凌枝月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已经将酒放到了嘴边。但她又转念一想,如今若是喝了第一杯,之后便会有再也拒绝不了的更多杯。
只有自己守住了底线,才不会换来他人的得寸进尺。
正当她打算将酒杯放下时,突然背后一只手将她肩膀扣住直往后带去,她一个踉跄退了好几步,杯子里的酒也尽数洒尽。
凌枝月抬起双眸,看到面前的人,眼眶不禁震了又震。
面前正是扶住快要跌倒的她,又被她撞见在洗手间门口狂吐的江胜寒。
“滚出去。”江胜寒的声音十分冷峻。
许是吹了凉风,他眼里的红已然退却,眼神也全然清明。
他紧逼着凌枝月往后退,一步一步,离她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面前的男人衬衫领口敞开着,露出细长的锁骨,凌枝月咽了咽口水,不自然地向左右看了看,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新添的烟草味。
她一步步地往后退,终于被逼退出包间。
随着啪地一声,面前的门重重关下,包厢内又恢复了原先的热闹气氛。
凌枝月很不解,若他是嫌自己破坏了包厢内的气氛,为何刚刚紧逼她的眼神里并无丝毫恼意。若不是亲耳听见,她甚至不敢相信那声“滚”字是从他口中发出。
突然,凌枝月又好似明白了什么,脸颊上的两个梨涡轻轻浮现,她不自觉地咧嘴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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