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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替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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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暮将至,西南之地的临州城,忽然下起了雪。

入夜,雪势渐起,城外绵延的群山上飞起了鹅毛,在苍茫暗淡的天幕下,唯有漫天的雪反射着微光,大有一片冰封之势。

青岚山里的路愈发难行,不时有枯树被压断了枝。夏南鸢裹着一袭大红色斗篷,身段异常娇美,隐约可见白皙的面容上,沾染着凌乱的发,如一朵被雨打湿的海棠花,艰难地跋涉在通往临州城的山道上。

夜色中,她左肩处的伤愈发的狰狞,翻起的皮肉下,涓涓的血流不断抽走她的力气。红唇紧咬间,她早已痛的麻木,却也只能停下,寻了个背风的地方,用力地,将腰间的带子勒住了伤。

想她曾为那男人苦练医术许多年,又帮他救治了不少的同窗,积攒了名声,到头来,竟成了自己保命的本事。

看了看她好不容易才甩开了追兵,躲进来的山,夏南鸢不由得苦笑。

此时缺少针线,夏南鸢只能用最简单的办法止血,企图压迫住出血的位置,奈何她已经没了多少力,无论怎么止,还是有血不断滴落到地上。

风中隐隐传来了什么东西的叫声,一处火光,忽然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亮了亮。

“我说,吴统领的新嫁娘丢了,干嘛让我们这些走南闯北,做生意的人也跟着找?就因为有人捡了她掉落的金簪,然后拿出去卖?”

夏南鸢的手一顿,紧接着,她又听到了一连串沉重的脚步声,以及一句不耐烦的声音道:

“让你找你就找,哪那么多废话?你难不成忘了,林记药铺的掌柜,就是因为收了她的头面给了些止血药,就被吴统领砍断了一双手,到现在,都还没喘过气来。所以,你记住,那新嫁娘找到了就是黄金万两,找不到,我们这些生意人,就全部都得陪葬。”

这声音一听就是一位老者,他苍老而带着沙哑的声音,重重地敲击在夏南鸢的心上。

这些人口中的吴统领,便是她此次要嫁的丈夫吴御,曾出身寒微,靠武举得势。近两年来,皇帝昏聩,大权旁落,梁王仗着帝王的优待于地方做大,吴御统兵之才虽比不上谢国公的世子谢云络,但足够成为梁王最得力的干将。

那个最初,年轻点的声音明显有些抖了,“叔,您说,那个逃跑的姑娘被抓回去还能完整的出来吗?据说,吴统领极爱搜集漂亮的物什,凡是他看上并且得罪了他的姑娘,不是被他用皮肤做成了美人灯,就是被他砍断一双手做成蜡烛的灯盏,更甚者,曾有一姑娘想要逃,却被他活着剜出了双目,至今,都掉在他头顶的房梁上。”

夏南鸢不由得抖了抖,突然感到靠着的大石,竟格外的冷。

风雪中,她身后一老一少的谈话还在继续,那老者,像是打了侄子一巴掌,发出“啪”的声响:

“你这崽子,我说了多少次,不该说的话,就不要乱说,被吴统领知道,你不要命了?谢世子如今在临州城,他不敢太过,但保不准谢世子哪天走了,吴御再来算账!”

谢世子,临州城?

呼吸突然一滞,夏南鸢慌乱已久的心,仿佛在这一刻,被人按住般静止不动了。

风雪似乎已经小了,至少她的眼睫上,很久才落上新的雪。

然而她依旧是环抱着左臂,默默地看向了自己的伤。

她是作为礼物,替同父异母的妹妹出嫁的。

自她入了侯府起,京城人便知,夏侯府的南鸢姑娘其色倾城,虽然有个嫡出的名分,但母家终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下等货。

妹妹的母亲高贵优雅,外婆更是颇有名望的长公主,无人敢欺。

而她的母亲出身不明,外公不过是山野乡间一仵作,人人笑弄。

若非占了个青梅竹马的便宜,她的母亲,说什么也不会成为父亲考取功名前的原配妻。

更别提,她向来被后母打压,在人前只敢装的蠢笨如猪,十几岁来连话都说不全。而妹妹却是天资聪颖,处处将她比成了脚踩的泥。

可就在一场宫里的宴席上,妹妹温婉如明月,而她卑微如尘埃,可太子,却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默默地牵起了她的手……

夏南鸢将身上的衣服拢了拢。

雪已经停了。

夜也更深了,伸手不见了五指,而搜查她的人却还没有散。幸而她从送嫁的路上逃出,穿的厚实,山道上,原本已经走远的两人,又兜兜转转的走了回来,好似觉得,她就躲在这附近一般。

“我说,这么冷的天,那姑娘该不会一直躲在山里,不出来了吧?”

夏南鸢这次看清了,他们两人皆穿着深色的衣袍,手里各自拿了一盏铜制的琉璃灯,许是觉得太累,年轻的人又开始抱怨道:

“哼,开始我还觉得那姑娘都被吴统领的猎犬咬了一口,落到他手里,指不定什么下场,还觉得可怜。现在看来,她破坏妹妹与太子的感情,害得景瑜小将军抬不起头,怪不得人家不要她呢,要我,我也不要她!”

夏南鸢默默地听着,直到他说她从小就害人不成,反倒让自己毁了容,不由得摸了摸自己右侧的额角,那处被发丝遮掩着,指盖大小的疤。

那人还在继续,许是觉得反正也没人听到,甚至还胆大的说吴御也是窝里横,只会在自己的地盘耀武扬威,碰到了来此养伤,顺带来剿匪的谢云络,还不是夹起尾巴做人?

夏南鸢实在是听累了,将头枕在了膝盖上……

不知过了多久,谈话的声音没了,狗叫声却突然加大,就像是在她耳边,夏南鸢猛然睁眼,不等周围的火把亮起,猛然就朝着山里最幽深的谷地中跑。

她一边跑一边喘,不知跑了多久,脚下被树枝绊倒了多少次,却猛然间,看到不远处的草丛中亮起了火信子,就像是萤火虫发出的微光。

“哎,也不知世子为何非要这尸体,大晚上的让我给运来,一路上连个人都没有,方便一下都瘆得慌。”

那人看上去身材比较宽阔,穿的也很朴素,隐在荒草丛中自言自语,夏南鸢恍若听到,他貌似唤了“谢世子”。

一时间,她偏过头,果然看到他身侧不远处,停放了一辆马车。

车前停着的是一匹通体黝黑的骏马,黑夜中,马后的车身被墨蓝色的布料包裹,轿厢也被厚厚的帷幔遮挡,车辕上几乎没有什么装饰,就连悬挂坠物的地方也都被人取下,若不是他举着火信子站得近,夏南鸢几乎很难发现那辆车。

于是,她悄悄的从另一侧的荒草丛中靠近。许是觉得解决的差不多了,那车夫从草丛里出来,转而去驾他的马。

与此同时,夏南鸢已经绕到了车后,就在他坐上车辕,拉动缰绳的瞬间,她飞快的跳到马车车厢后,那块延伸出来的板子上。

马车“咯噔”了一声,然而山路崎岖,车夫并未察觉出异样。就这样,夏南鸢在不断的颠簸中,咬牙扒着车厢上的梁。

一瞬间,她闻到了从轿厢的缝隙中,传出了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山里,追她的猎犬发出了激烈的吼叫,火光照的通明,几乎全都聚集在她方才躲过的大石上。

夏南鸢低头看着那些聚集而来的光,终于,她离他们越来越远。可就在即将下山通往临州城的官道上,马车突然被人拦了下来。

“什么人?敢拦谢府的车?”马车车夫怒极了道。

夏南鸢的心,突然一滞。

随即,一个十分尖利,像是捏着嗓子发出来的声音道:“对不起了兄台,我家夫人丢了,吴统领让我们几个在山下等,路过的人和车,一个都不许放过。”

车夫闻言怒急:“放肆!你们夫人丢了关我们什么事?这些都是山贼的尸体,谢世子让运出来烧了,以免在山里堆积产生什么病。难不成,以谢世子的为人,还能做出抢人妻子的缺德事?”

“小的们自然不敢怀疑谢世子,只是……就怕有什么别的东西自己混进这车里,小的们也是奉命行事,还是看一眼的好。”

眼见他们不放,车夫不想待久了令人起疑,遂道:“既然如此,你们可要好好搜,搜不到要找的,就别怪我将今晚之事,告诉谢管家了。”

对面的人显然没听,招呼着就要过去,一时间,夏南鸢紧紧地攥住了马车的窗幔。

紧接着,车帘被掀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夹杂着腐败的气体倾泻而出,当满车的尸体映入眼帘,来人直接捂嘴吐了出来。

“快快,车厢里全是死的没有活的,车周围看看有没有,没有就放行。”

很快,车辆行驶,拦路的几人连连向车夫陪不是,表示对谢世子绝无冒犯之意。而夏南鸢,推开了身上压着的尸体,长长地喘了一口气。

原来,在方才的路上,马车撞到了大石,左侧车梁飞了出去,而夏南鸢就是趁车夫寻找的空隙,钻进了车厢。

接下来的路没什么变故,夏南鸢就这样进了谢家的宅邸。

马车在一处隐蔽的后院里停下,车夫去找人搬尸体,夏南鸢一时不知该如何离开,只能悄悄地下车,潜进了一间幽闭的房间里。

然而她刚进去,就听外边有人举着烛火道:“把这具尸体抬进去,其余的,全都找地方化了。”

眼见窗户上的人影就要往她的房里闪,夏南鸢捂住了还在流血的伤,起身躲到了柜子里。

房门打开,一个“尸体”被抬了进来,放在了东侧的床榻上。之后,有人将角落里的书案搬过,铺上了白布,紧接着,一些细长,且刀片十分锋利的器具摆了上来,夏南鸢贴在柜子的缝隙,瞪得眼睛都快出来了。

这是……用于外疡术的刀具?

她的外疡术大部分都是跟外公学的,虽然这些比起外公留给她的刀具有些粗陋,但足够她震惊。

难道他们大晚上的费了这么大力,就是为了救一山贼?

就在她疑惑间,领头的也摆上了一些用水泡着的羊肠线,之后,才对周围的人警告道:“世子和萧军医一会就来,你们几个去外面看看,免得哪些个不长眼的,闯入了禁地。”

“是!”

众人纷纷退下,外面很快没了声。

夏南鸢慢慢地从柜子里出来,走到放着器具的桌案旁,找到了针和镊子,用羊肠线为自己缝合伤口。

好在之前的苦练,这些基础的治疗她一只手就能搞定,顺带的,她也看向了床榻上的人。

夏南鸢记得他方才在马车里是单独平放的,如今来看,他面目青紫而焦灼,呈痛苦状,胸前插了一柄十寸左右的匕首,细听之下,虽然没有死,但鼻息微弱,颤音明显,像是堵住了气管。

这些都是她去世的外公教她的,夏南鸢将左肩处的伤缝合好后,想要去细看他的伤,然而这时,他猛然睁眼,一把抓住她的手,夏南鸢一惊,不等他痛苦嘶鸣,便一把将插入他的匕首,拔了出来。

血瞬间喷涌,溅起了一片温热,紧接着,外面传来了一声“谢将军”,夏南鸢死命的按着他的嘴,无视他吃人的目光,将止血的钳子插入伤口,而后再迅速的打了结。

短短不过几个弹指,她为他疏通了气管,而房外也迅速的安静,紧接着,一道人影破空而出,脚下迅速一踢,夏南鸢猝不及防间,飞来的茶几正冲她的腰,直接就被撞飞出去,摔在了地上。

她还来不及尖叫,就被人扼住了咽喉,之后,她感觉左肩刚缝合好的伤口突然撕裂,借着窗外黎明前的光,她依稀看到了这个人的面容。

他有着一双幽深凌厉的眼,端正锐利的鼻,虽然长相俊逸,但苍白的面色上,显现着对世事的厌烦与病态。他与她敌视的瞬间,手死死地按住她的伤。

夏南鸢痛的麻木,仿佛抽走了所有感知,在身体即将冰冷而僵硬的瞬间,她淡淡的,唤出了声:

“七……七叔……”

作者有话要说:外疡术也就是外科术,古代称开刀的医生为“疡医”,女主是跟外公学的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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