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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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妘景和谢离下云轿时,正翻旧账吵到成亲时不合仪制的祭拜典礼,直到一声铿锵顿步声将两人打断。

“将军!”

顿步两人前的将士恭敬的行了礼。

妘景闻声抬头,看见一位肉脸小将站在眼前,目不斜视看着谢离。

身披白玉甲,头戴银圆盔,一幅整齐军装打扮。

“等等,你真的把我带来了神狱?!”

听见妘景的声音,肉脸小将抖动眉毛,几番挣扎,还是没忍住斜眼瞟去。

成亲七载,这位传闻中手可摘星、呼风唤雨的将军夫人,终于,切切实实的出现在眼前,肉脸小哥如何还能按捺住好奇。只一眼,他的目光便完全离不开妘景。

“这位就是妘夫人?”

他粗着嗓子憨憨问道。

完全没想到,将军这样五大三粗的凶悍模样,夫人竟然娇嫩至此,就像……就像天宫瑶池里,那芙蕖中心最娇最嫩的那瓣花蕊!

“夫人真好看。”

肉脸小将看得全然忘记规矩,竟傻乎乎冲妘景笑起来。

毫不意外的,他被谢离一记弹指打在额头,

“看什么?!目不斜视,忘记了?自己去领罚。”

谢离说着,跨步挡在妘景面前。

然后在肉脸小将眼巴巴的张望里,挥手将他塞进了一间牢房。

一阵哀嚎之后,神狱恢复了寂静。

“抱歉带你来这里。方才禀报了荒主,不可不来。”

谢离轻咳一声,让开妘景前方的道路。

妘景这才看清神狱的全貌。

该是位于山坳,因为她可以听见墙外山风簌簌。

漆黑的,四处都是漆黑的,没有灯,没有光,却很神奇的能看清周遭一切。

一堵堵透明的墙壁,圈出一块块小天地。

那些罪人,四散在周围,没有拘束,没有刑罚,他们却似乎极其痛苦,或□□,或怪叫。

妘景在尖叫声中穿行,每一步似乎都踩在别人的伤口上,一步一停,小心翼翼,不时还要避让突然探出来、染满鲜血的手。

周遭是黑暗的,没有尽头的黑暗。

鲜血充斥满视野鼻尖。

妘景越走心越紧,只感觉胸腔里塞满了冰冷的死亡味道。

“是阵术吗?你用失心阵困住了他们。”

妘景抬头望向谢离。

谢离大步流星走在她的前面,一面熟练的挥开探到眼前的残肢断臂,一面淡定的点了点头,

“你居然看出来了,还挺聪明的。”

他说着,伸手往身侧一处空无摸去,一璧青玉墙渐渐出现眼前,

“这里面安全,你进去等我。”

妘景在谢离的示意下,犹犹豫豫走进青玉墙后。

墙后,是一间书房。

红木几案、柚木矮塌,两把竹椅,一张书架,简单得单调。

如此沉闷的书房,不是谢离的还能是谁的?

妘景回头看向谢离。

但不待她问清楚,那青玉墙已经一点点消失在空中。

谢离听不见里面的声音,也看不见里面的一切。

但透过透明的青玉墙,妘景能看见外面。

她看见一名高挑将士匆匆找到谢离,说了些“九幽”云云。谢离侧头朝墙内看了一眼,便跟着将士而去。

妘景非常后悔自己没有留在冀望神山和少黎一起看篝火,却被谢离乖来这个冷冰冰的地方受罪。

她骂骂咧咧,很是不悦翻身坐至案边。

不想,一不小心将案上一团粗麻布包裹扫到地上。

一大块染红的纱布飘开,里面的东西噼里啪啦散了一地。

这是……?!

妘景只感觉心里咯噔一声,挑起眉毛,凑近看去。

地上安安静静躺着各色银针、箭头、短刃,一个挨着一个,乌泱泱铺满小半张几案,样式之繁多,叫妘景看得眼花缭乱。

她的目光在上面细细逡巡过几个来回,发现唯一相同的,是这些冷冰冰的东西上,都惨留着擦洗过的血迹。

是谢离受的伤吗?

妘景紧缩起眉头。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去摸一摸这些吃人血的东西,不想,又是一声“啪嗒”,重物砸到头顶。

妘景看见谢离常穿的那件冰丝黑袍从头上的桌角滑落,里面还兜了块染血的玉佩。

那是谢离的玉佩,缠在一堆皱巴巴的黑袍上,白玉光泽映射出黑袍上暗红的血色。

妘景拾起玉佩,“谢离”,她摩挲着玉佩上的铭文。世界被隔绝在青玉墙外。

在这个没有声响,没有光亮的小小房间里,她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一颗心慢慢揪在一起。

成亲之后,她偷偷跟过谢离一段时日。

她见过断神崖边那可怕的山崩地裂,也听过他平时刀口舔血的事迹。

但谢离一直掩饰得很好。

成亲这么多年,那些血雨腥风就仿佛与将军神宫毫无关系一般。

妘景的世界,一直都是鸟语花香,一派祥和。

谢离不会把那些脏污不堪带回来。

哪怕再忙再累,他也一定会换下戎装、沐浴净身,才出现在妘景面前。

他以为她看不出来,她便也默契的不多过问。

包括今晨,妘景其实也看出来了,今晨谢离又经历了一场恶战。

虽然谢离照旧把剑鞘擦得干干净净,还在回神宫前脱了护腕护臂,但她还是在他冲过来质问她的一瞬间,便看清了他那黑不见底的眼仁里,一缕未褪的猩红血丝。

他每次杀完人,都是这般模样。

平日里,妘景再怎么恨再怎么讨厌谢离,也不会在这种时候与他吵架。

若非为了灵宠她真的焦急,若非临近少黎哥哥承诺的日子她有些惶恐……

但其实,九幽贼人很可怕吧。刀口舔血应该也很可怕吧。

所以他方才,才会那么紧张,那么小心翼翼的想让她陪在身边。

妘景若有所思的看着掌心的玉佩,

哎,罢了罢了,她就大发慈悲,等他一会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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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狱另一牢房,肉脸小将忍下十计神鞭,又忙不迭的一瘸一拐跑去找谢离。

真就好惨一手下,挨打受罚还不忘奔波卖命。

没办法,谁让他们将军赏罚分明、纯良刚正,让人根本讨厌不起来。

肉脸小将在刑讯室找到谢离时,他正俯身盯着今晨押回来的九幽歹人。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谢离将一张文书直直怼到歹人眼下,

“你看这是什么?荒主的诛杀令!”

黑衣人被绑了手腕脚腕,整个人趴在地上,未做一词,只顾一声一声冷笑。

他身上手臂粗的锁链一下一下撞在地面,发出阵阵阴森的回声。

谢离皱了眉头,

“今晨我追杀你时,你一直说你不是闹事的贼寇,你只是九幽山民。怎么现在却不说话了?你要真是良民,难道甘心含冤枉死?”

此话一出,黑衣人明显顿了片刻。

谢离凭借多年审问犯人的经验,本能觉得黑衣蒙面人没有说谎。

所以再开口时,谢离声音和缓了许多,

“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可以求荒主不杀你。”

黑衣人果然停驻冷笑,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传出喃喃自语,

“我知道的?”

黑衣人寻着谢离的话语,吃力的抬起头。

谢离本以为他终于肯开口,挥手将要叫手下进来记录,却见黑衣人大喘几口粗气,然后,冲着文书上大红色的“诛”字恶狠狠的吐了口唾沫。

“我呸!”

他扬起尖利嗓音,骂道,

“谢离,别以为我看不出,你知道我们九幽山民擅长卜筮,不过是想用这种方式骗我说出妘景的命途!”

他的面罩被摘下,露出一张划满刀疤的扭曲脸庞,

“谢离,我什么都不会说。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但我还是那句话,杀了我,你永远不可能救回妘景。”

他说得极缓极缓,铁锁压在身上,痛得他每说一个字都要喘一口气。

绕是如此,他还是极其挑衅的挑起嘴角,一面喘一面笑,仿佛认定了谢离不会拿他怎样。

气得谢离一拳砸在刑柱上。

墙角唯一一柄细烛应声而灭,谢离一双眼眸随即沉得毫无颜色,

“不就是关于妘景的胡诌之语?你以为我真的在乎?!”

他低吼着,连人带锁,一把抓起,按到墙上,

“你也知道你就剩这一点价值,问了一个时辰你只字不说。怎么,你难道还指望我违抗荒主指令不明不白将你留下?”

青筋凸起的小臂稳稳掐在黑衣人的脖颈。

许是感受到压迫在身上的绝对力量,许是看清了谢离眼中吃人的怒意,黑衣人似乎终于有些头皮发怵。

“但我不能说,”

黑衣人哑了嗓子,

“我不能说啊。”

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

谢离看见黑衣人眼中的光明明灭灭,似有千言万语,却被他一句一句咽在肚子里。

两人在黑暗中,无声试探着彼此的意思。

沉默许久,黑衣人再开口时,谢离意外的感觉到他在浑身战栗,

“我不能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是九幽山民。”

他垂了头,贯穿唇角的刀疤痛苦又无奈的皱在一起,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早晨说那些话,只是为了让你留我一命。”

黑暗中,谢离感觉到有冰凉液体滑落小臂,从脚底蔓延开一股寒意。

这么多年,谢离头一次遇见这样奇怪的贼寇。

他愣怔的松开手,黑衣人不跑不闹不谩骂叫嚣,只是颓然瘫在地上,蜷成一团,趴在他的脚边。

“你杀了我吧,谢离。”

像是走投无路一般,低低的声音从地底传来。

试探一次之后,又更加坚定的响起,

“你杀了我吧,将军!”

谢离瞬间皱紧眉头。

他看着脚边仰头看向自己的一双蓄满泪意的眼睛,沉默了许久。

“宁死也不说?”

“宁死也不说。”

谢离深吸一口凉气,捏紧了拳头,在万千思绪里,艰难的做着决定。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无声的点点头,退到门边,对肉脸小将做了个诛杀的手势。

背后一阵锁链响动,谢离似乎听见黑衣人无限怅惘的说道,

“你在断神崖杀了我多好。你不把我押回神狱多好。”

这句话谢离思索了一路。

临进书房前,他似乎想到什么,问肉脸小将,

“今天可有任何人进出神狱?”

今晨还信誓旦旦保命的人,晚间却一心求死。

太奇怪了,奇怪到谢离不得不怀疑这半天之内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肉脸小将还沉浸在放才谢离和黑衣人那些奇怪的对话里,有些懵,答非所问道,

“荒主都下令诛杀了,将军是还有什么别的选择么?”

也对,谢离沉默的紧了紧牙根。

不过是一场小小闹剧,如今贼寇尽数歼灭,应该也不会再有祸端。

想着,他有些疲惫的挥挥手,示意肉脸小将退下。

书房内悄无声息。

谢离寻着一缕格格不入的甜香,在矮塌边找到妘景。

她席地而坐,趴在矮塌上,睡得正香。

一袭带血的黑袍被她当做枕头胡乱压在头下,小小一只手紧紧拽在黑袍袖口里。

一瞬间,刺耳的叫嚣和刺鼻的鲜血就好像尽数消散,周遭只剩令人心安的妘景的味道,随着她平稳的呼吸,一阵一阵,蔓延开来。

谢离彻底松懈下紧绷的脊背,颓然坐在妘景身边。

所有事情都解决了,却唯独没有问出她的命途。

“你会怪我吗?”

他在心里说道,

“明知道他掌握着你的命途,却还是把他杀掉了。”

“我是不是应该告诉你?是不是应该让你决定?可我怕你骂我,我怕你生气,我怕怨恨我。”

谢离说着说着,沉默下来。

他不自知的伸手抚摸着妘景的额发,

看着一无所知紧紧抱着自己黑袍的小人儿,他的眼神一点一点幽深,渐渐含上纷杂的情绪。

过了很久,他想,

“我还是应该告诉你的。”

“我还是不应该杀他的。”

“对不起。”

“那黑衣人说你会十年一小劫,四百年一大劫,命门是在三千九百多年。

你放心,无论你在哪里,我一定护你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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