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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送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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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彻自然明白柳璨的意思。

精兵精兵,其精悍不仅仅在于兵士本身,还在于兵士身上的盔甲和座下的宝马。

一身盔甲九条命。没有盔甲,便只能受伤一次;可有了盔甲,只要盔甲不破,多受几次攻击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可兵士本就健壮沉重,身上又有厚厚的盔甲,手上还有兵器,若是没有宝马,即便有了精兵盔甲,这些士兵也无法快速移动,杀伤力就会大大降低。

所谓的马者甲兵之本,国之大用,便是这么个道理。

一名重骑,少说也要配上二三匹宝马轮换。

偏偏这马才是最难得的东西。

一来国朝养马地少,二来养马耗费过高,三来民间养马大多质量低劣。

因此国朝的马,要么是依赖贺兰山等天然的养马地来豢养,要么倚靠马市,用盐茶、铁器、丝绸和匈奴人交换。

柳璨便笑了:“即便不能给其余人配备宝马,爹也得赏我一匹啊,我之前答应了轩轩,要送他一匹良驹。我既是他师傅,又是他姐夫,总不能言而无信吧?”

“说来说去,你还是要去讨昭昭开心?”柳彻笑骂:“你既然只要一匹,我便赏了你——孙师傅那里有几匹宝马,其中有一匹母马,就快要下小马驹了,你去看看,能不能把那匹小马驹给抢过来。”

孙师傅便是当日训练玄骓等宝驹下跪的驯马师傅。

“爹,我可是您亲儿子,您就只赏给我这一匹还没有出世的小马驹?”柳璨看向他爹的眼神有些嫌弃:“万一那母马生了匹驽马,我还要不要面子了?”

柳彻白了他一眼:“你问了,我就告诉你。林大夫也好、孙师傅也好,包括江永李俭他们,都是我给你备下的。咱家三个儿子里面,也只有你能够接下我的衣钵。你要是想要,现在拿走也行。只是日后你用着了,别说我没有给你准备。”

柳璨严肃起来:“爹怎么忽然说这些话?”

这事倒是父子间心照不宣的秘密,但却是柳彻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告诉柳璨。

柳彻叹了口气:“兵变。”

柳璨眉头紧皱:“是讨饷还是怎么回事?”

兵变有两种,一种是谋求更大的权力,譬如五代时多发的兵变,最有名的便是陈桥那一夜的兵变;另一种便是讨饷,士兵没有粮米银钱,手下又有兵器,总要杀几个官才能了断。

只是,自从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后,便刻意防着第一种兵变,军中文臣武将太监一一制衡,武将反倒成了最底层,几乎不可能有第一种兵变了。

柳彻眉宇间浮现出几分疲惫:“自是为了讨饷。你也知道,当下吃空饷已是常事,可有些地方,空饷吃了不少,该发的银子却没有发下去。又或者存了坏心思,钱贵的时候发粮米,粮贵的时候发银钱,总之,自己捞的脑满肠肥,底下士卒却吃不饱。”

柳璨知道发饷时的弯弯绕绕,更加知道,当今的高级武将里,没有一个是不吃空饷的。

即便是他爹,公认治军严明、自奉节俭的柳彻,也按着当下的规矩,照着最少的份额吃空饷。

一来吃空饷已经成了规矩,倘若不吃,反倒会和旁人格格不入,处事多有不便;二来,柳彻虽然吃了空饷,却并没有用在自己身上,而是都扔到了士兵身上,把麾下兵士养的膘肥体壮,技艺精良。

“这几年又遭了灾,粮价高了起来;运河也有些堵了,漕运不便。你该知道,若是用骡马去运粮草,先不说这些骡马要从哪里来,只是人吃马嚼,便所用不少。运十石粮食过去,能够有一石粮食运到,那便很不错了。”

“最好的便是当地能够屯田种粮。若是运粮,那便大大不妙了。”

“爹,什么时候出了兵变?这事我怎么不知道?”柳璨皱眉问,见柳彻看他,又道:“不过,侯爷要是觉得属下不应该知道这些,属下离开就是。”

“现在知道尊卑了?”柳彻笑骂:“西边,差点酿成兵变。因为拖了四个月的粮饷,又遭了灾,粮价涨了四五倍,便有几十个人哗闹。那处的监军太监还算有点能耐,并不全然是鱼肉地方的混账,当下砍了几个带头贪污的指挥同知,拿他们的家产充了公,又仗着私人关系,给司礼监掌印写了求助信,朝廷急忙拨过去两万两银子,这才将此事圆了过去。”

柳璨道:“此事既是被圆了过去,爹又何必这般苦恼?”

柳彻道:“便只有这一处兵变?照这个形势发展下去,三年之内,定然有真正的兵变。再者,河套现在根本不能提,可河套是塞上江南,产的粮不少,如今丢了这么个粮仓,西边若是用兵,粮又要从哪里开始运?总不能从太湖运。”

说着又沉沉叹气:“若是真的出了兵变,璨儿,爹便护不住你了。”

柳璨第一次在他爹脸上看到了无能为力。

兵士悍勇,国朝又素来扬文抑武,将士们见了文官,火气先要高了三分;至于太监……不提也罢。

每每出了兵变,总要死几个高阶武官。

死了人,自然要派人出去补空额。武将一般有两种选拔方式:一是行伍出身,战场上骁勇善战,一步步升为高官,譬如柳彻;二是勋贵出身,虽是天生富贵,但家学流传,既有名师指点,又有父辈引路,子嗣文成武就。这种情况下,通常父子兄弟都很是骁勇善战,能独当一面,朝廷也偏爱让这类勋贵去处理兵变——

一来勋贵们身份高,能够镇场子;二来武将出身,兵士更为亲近。

当然了,这些勋贵后面还要跟着一堆御史和太监。

但勋贵不比文官。文官一茬茬地出,个个都是考了无数场、身经百战,即便有个别不通世务,大多数也还是精明的;勋贵则不同,一个个承袭祖荫得了爵位,又自小高官厚禄,很难不被养废。

今晨自宫中回来后,柳彻骄傲之余突然发现,他的璨儿,竟是这辈勋贵后代里最出挑的那个。

福兮祸兮,倘若出了兵变,璨儿未必不会去补武将的缺额。

想到这一可能后,柳彻不由担心起来。

柳璨待在他身边,不用担心粮饷马匹,也不用去考虑对方的计谋,只按着吩咐做就是,身边还有韩策带着五十多人随身护卫。柳璨在军中这么多年,也出过几次任务,除开盔甲磨出的淤青,身上不曾有过任何刀枪剑戟的痕迹。

可若是柳璨离开了他,兵士的粮饷马匹铠甲,还有各种盘根错节的势力,武将文臣和太监之间的勾心斗角……

柳彻自百户一步步升为侯爵,自是知道其中的阴私弯绕。想到这些,便不禁心疼起儿子。

柳璨见他爹的表情,便明白了他爹的担忧。

柳璨道:“爹,儿子成家了,不是小孩子了,爹没必要太过担心。”

柳彻皱眉:“我跟你卫叔聊过,我俩都觉得,三年之内,定然会有一场大的兵变;十年内,也该和北边大打一场。璨儿,爹……”

柳彻身上遍布伤痕,天稍微冷些,手脚便疼的厉害,左手更是只有两根手指。

他怎么忍心让柳璨也经历这些?

“……儿子总要长大,总不能在爹的荫蔽下过一辈子,”柳璨笑了起来,“再说了,我也想封妻荫子,给昭昭挣一个诰命出来。”

柳彻看着他笑骂:“你要是伤了手脚,变成了残废,昭昭可要被你拖累一辈子了。”

柳璨也笑:“爹大可放心,我可不舍得让昭昭吃这种苦。”

柳彻终于骂出了声:“你这小畜生,看女人比爹娘还重。”

当天夜里,柳璨闹顾昭闹的厉害。

闲下来后,顾昭靠在柳璨肩头闭眼小憩:“阿璨,今天遇到什么了?”

柳璨又在顾昭脖子上咬了几口:“没有遇到什么,就是这两个月,我发现咱们也没有那么容易有孩子,便放心了。”

一句话羞得顾昭翻过了身,不再看他。

柳璨望着顾昭的背影,一时间百感交集。

若是有一天,他也受伤了,甚至变成了残废。等到了那时候,他该不该给昭昭一封和离书?

柳璨清楚这话题根本不能碰,所以几句话将顾昭搪塞了过去,只是看着顾昭的背影,柳璨越发不舍,将她揽到怀里,话头拐了几拐,道:“昭昭,这几天,给轩轩的马就要出生了。”

顾昭没回头:“你要给就给,跟我说什么?”

柳璨笑:“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送,顺便去看看爹娘。”

顾昭依旧没有转身,柳璨凑了过去,在顾昭后颈轻轻亲了几口。

他的昭昭啊。

那马儿果然是匹良驹,正月二十生下来后,母后舔掉小马驹身上的胞衣,小马儿虽然腿脚打颤,却依旧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几个时辰后,小马儿便能跑能跳了。

到了一月底,柳璨和顾昭回了顾家,把这匹通体枣红的小马驹送了过去。

顾轩乐得抱着马脖子不撒手,捧了干湿草料和米豆到马驹面前,马驹却嫌弃地扭过了头,打了个响鼻。

顾轩可怜兮兮地看着柳璨:“姐夫……它为什么不吃啊?”

“嫌你笨,”柳璨正推着顾昭荡秋千呢,听到顾昭的喷笑声,这才又道:“这马驹还没有认主,跟你也不熟,不喜欢你接触是正常情况。过上一段时间,你和它混熟了,再叫吴宽帮你驯服它便好了。”

“哦,”顾轩哦了一声,又道:“怎么驯服啊?”

柳璨无视顾昭威胁的眼神,自在地挤到了秋千架上:“饿几天,骑着马儿跑,等马儿没有力气了,就算是驯服了。”

顾轩又哦了一声:“我饿几天,还是马儿饿几天啊?”

柳璨:“……”

这傻孩子一见到骏马就变成傻子了。

顾昭笑得直不起腰。笑完了,顾昭道:“不用饿,你和马儿一块儿在马槽里吃几天豆米草料,和马儿混熟了就行。”

顾轩登时看向顾昭,打量她许久,嫌弃一笑:“跟在姐夫手下跟了半年多了,结果连上下马鞍都不会,你还好意思说我?”

顾昭得瑟地倒在柳璨怀里:“可是,我有夫君啊。我上下马鞍都有夫君抱着,会不会骑马,一点也不重要。”

顾轩气不打一处地看向柳璨:“……姐夫你就这么惯着她呀?”

柳璨将顾昭抱到了自己腿上坐着:“别说昭昭不会骑马了,就算她不会走路,我也能抱着她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顾轩:“……”

好家伙,这话他姐夫怎么说出来的?

不过,姐夫这么说,他倒是一点都不担心他姐会受欺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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