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赵氏和顾昭重新回到坤宁宫的时候，萧玥已经换下了会见命妇时所穿的常服，取而代之的是一身便衣。

两人见了萧玥就要跪，萧玥摆摆手，笑道：“就我们几个人，都坐吧。”

屋子里果然没有旁人，除开萧玥等三人，只有一个绿袖捧着托盘来上茶。

萧玥率先坐了下去，萧玥和赵氏这才一一落座。

见萧玥捧了杯子喝茶，赵氏道：“不知娘娘唤我们前来，所为何事？”

“找你们来说说话，”萧玥放下了茶杯，夸张地朝屋外望了一眼：“她们年纪都大了，少说也有四五十岁。我要是不拿着架子吧，怕有人弹劾我举止轻浮，没有国母之风；我若是拿着架子吧，都是母亲、祖母那辈的人，她们跪我拜我，我又觉得于心不忍，怕她们累着了。想来想去，还是先让她们出去，找你们来说说话。”

命妇的诰命依赖着夫君或儿子的官职，可无论是丈夫还是儿子，对于大多数文官来说，等他们妻子或母亲等到诰命时，往往已经是垂垂老矣了。

相较之下，勋贵们的妻子倒是会早些得到诰命。

可勋贵数量少于文官，整体来说，命妇们的年纪确实不小。

赵氏笑：“娘娘仁心，妾很是佩服。”

顾昭见大嫂笑，自己也放下心来，这才敢偷偷打量这位皇后。

皇后很是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几岁。如今她换了一身浅青色的衣裙，更显出纤细修长的身形，看着不像皇后，倒像是书香世家里饱读诗书、却又活泼明媚的千金。

“我早就听说你了，”萧玥笑着望向顾昭：“你叫什么名字？”

顾昭道：“妾名为昭，暂时没有小字。”

萧玥又问：“天日昭昭的昭么？”

见顾昭答是，萧玥笑道：“素闻定远侯与其子孙都很是敬佩岳武穆。顾三夫人此名，倒是和柳三公子相配。”

昔日岳飞岳武穆临难前，供状上只留下八个绝笔字：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因着柳彻素来崇慕岳飞，萧玥便有此一问。

不等顾昭答话，萧玥又道：“我长你几岁，今后，若是到了私底下，我便唤你昭昭，可好？”

顾昭道：“娘娘想唤便唤吧，妾家中父母……父母和夫君都是这般唤妾的。”

几人正在私聊，绿袖便端了只托盘过来，笑道：“娘娘莫要误了正事。”

“对，我险些忘了，”萧玥笑着看着绿袖将托盘放到了顾昭与赵氏之间的桌子上，道：“这番特意请赵夫人将昭昭请来，一来是我一直记着昭昭孝顺，想要见一见你；二来便是恒儿——恒儿便是太子。恒儿说柳三公子帮了他的忙，要我替他送些东西给昭昭。今日特意叫昭昭过来，又在旁人离开后叫你们回来，也是为了此事。”

顾昭又要跪，萧玥却横了一眼过来，已经起身的顾昭只好又坐了下去：“妾身夫君为殿下效力，是他应做之事，妾不敢贪功，更不敢受这些东西。”

别说顾昭本就不想要这些东西，就算是想要，如今大嫂还在呢，皇后只赏赐她东西，她也不好收啊。

“这东西是恒儿特意吩咐的，我又怎么能不给？”萧玥说着笑了：“劳烦赵夫人帮我带昭昭过来，我也很是感激，”说着自左手手腕上褪下两只镯子递给了绿袖，绿袖便将镯子递到了赵氏面前：“我看着镯子水种还好，颜色也正。赵夫人白净，这镯子想来很是衬你。”

“劳你们二人同我说话，又聊了这么久，你们也该累了。想必你们都没有用早饭，你们便收了东西回家歇息吧。”

顾昭和赵氏起身谢恩，各自带了东西，出了坤宁宫。

马车上，赵氏笑：“我早就说过，咱们这位皇后娘娘最是随和好脾气，你现在总信了吧？”

顾昭也笑：“怪我不信大嫂。咱们这位皇后娘娘，倒当真是好脾气。”

先不说萧玥先让其余高龄命妇们回去的事，只说方才萧玥与她们的谈话，多次用到了“请”、“劳”、“可好”这类商议性的敬辞，又特意考虑到她们早上不曾用饭的情况，只聊了一会儿，便让她们回去了。

赵氏握着镯子笑：“这也不怪你。我第一次见皇后娘娘时，也是满心忐忑。只是没有想到，这比我还要小上两岁的皇后娘娘待人有礼还滴水不漏。到底是太保家出来的女儿，就是了不得。”

顾昭又问：“嫂子能多说些关于皇后娘娘的事吗？”

赵氏叹了口气：“我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皇后娘娘是当今太子太保萧珏的女儿。昔日皇后娘娘被册封为皇后之时，萧珏还是礼部侍郎；等女儿做了皇后之后，萧珏便请辞，最后陛下给了他一个太子太保的虚职。”

竟然是礼部侍郎家的女儿吗？顾昭还要再问，赵氏道：“昭昭，阿璨做了些什么？怎么就帮了太子殿下了？”

顾昭道：“我也不知道，阿璨不怎么和我说这些事。”

赵氏吸了口气：“也是，男人倒是不常和家小说仕途上的事情。那咱们就快些回家，回家后好好地歇上一歇。”

因着顾昭要进宫去觐见皇后，柳璨担心顾昭出了什么意外，特意请了半天的假，才到下午就回了家等着。

好不容易等到了顾昭回家，柳璨早冲了上去。才见顾昭出了马车，便抱着顾昭的腿将她抱了下来。

大嫂还在马车里，顾昭顿时羞了，轻轻捶着柳璨的肩膀：“阿璨，放我下来。”

柳璨便放了顾昭下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这才松了一口气：“回来了就好。”

赵氏下了马车就看到了这一幕，不由好气又好笑：“罢了，快带昭昭回去用饭吧。”

柳璨笑：“那我就不打扰嫂子用饭了。”

说完又将顾昭抱了起来，跑回了自己院子。

饭菜早就准备好了，柳璨不住地为顾昭夹菜，顾昭想起方才在大嫂面前的那一幕，哭笑不得道：“阿璨，你下回能不能收敛点？”

柳璨自是一口应下：“好，下回再说，昭昭先用饭。”

反正柳璨随口应付顾昭的话大多不会兑现，先哄了昭昭再说。

顾昭接过筷子，故作严肃道：“是啊，反正下月还得去见皇后娘娘。”

柳璨面上的笑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怎么回事？你还没有诰命呢，怎么就得月月去了？”

顾昭先吃了几口饭菜，这才道：“皇后娘娘给了我一块牙牌，说我可以不帖直拜。”

“她给什么令牌啊，真当她那坤宁宫是什么好地方了？”柳璨长眉紧皱，语气不悦：“皇后说你必须要去了吗？要是没有，那就别去。”

“皇后娘娘人挺好的，”顾昭放下筷子，拖长了声音宽慰柳璨：“阿璨，这回皇后娘娘赏了我一盘珠宝首饰，又给了我一块牙牌，就算我以后不想再去皇宫，下月初一也要去见一见皇后，起码也要谢恩啊，阿璨说是不是？”

柳璨憋着一股气：“先吃饭，吃完了再说。”

顾昭笑道：“说来我也觉得奇怪，为什么别人都喜欢给我令牌啊？我第一次去军营见你，爹爹就给了我一块令牌；今天我第一次去坤宁宫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又给了我一块令牌。”

见柳璨表情稍霁，顾昭歪着头去看柳璨的眼睛，拖长了声音，道：“爹给的令牌，让我能够给你们送衣服；那皇后娘娘给的令牌，我又会用来做什么呢？”

实际上，柳彻赐予顾昭令牌的最大作用是让江永告诉顾昭实情。

柳璨想到了这点，不由笑出了声，也拿起了筷子，却依旧有些紧张，又问道：“那个皇后，人真的不错？”

顾昭严肃道：“千真万确，童叟无欺。”

柳璨这才完全放松下来，故作凶恶地凑近顾昭：“你，快点吃饭！”

进宫见皇后的时候，萧玥提到了护国寺，顾昭才忽然意识到，她和柳璨已经认识一年多了。

时光如白驹过隙，顾昭惊奇之余又有些庆幸，庆幸今生遇到了柳璨，庆幸今生母亲还安在。

正好这几天阳光很好，丹儿她们就把顾昭陪嫁的一些衣服都洗了晾晒。

看着满院子的衣服，顾昭不怀好意地看着丹儿和冯嬷嬷笑：“丹儿，冯嬷嬷，你们最近忙吗？”

她想给柳璨做几件春衣。

但给柳璨做，就要给他那十几位兄弟做，顾昭一个人当然忙不过来。

丹儿满面戒备：“忙，无论有什么事，你都别跟我说。”

顾昭：“……”

冯嬷嬷笑出了声：“姑娘，这几天，李叔家的儿子总是来，丹儿自然很忙。”

顾昭吃惊地望着丹儿：“丹儿，真的？”

丹儿没说话，笑着点了点头。

冯嬷嬷笑道：“要不是我见那小子身上的衣裳像是丹儿的手笔，我也要被她瞒了过去。”

顾昭便笑了：“你们要是说定了时间，我给你添妆。”

话虽如此，心中却有些不舍。

去年秋天，顾昭嫁给了柳璨，离开了父母和弟弟，现在身边熟识的也就丹儿和冯嬷嬷这几个人。

若是丹儿嫁给了李叔的儿子，想来丹儿会回到顾家，自己身边的知心人就又少了一个。

见顾昭满脸惆怅，丹儿笑了：“怎么，姑娘和姑爷好的时候，天天打发我去旁边守着；现在我也有了知心人，姑娘便不开心了？”

顾昭笑：“是啊，你在身边太碍事了，得赶紧把你赶回顾家，免得你天天这么笑话我。”

“我不一定要走，”丹儿走了过来，拉住顾昭的手：“说不定，我是把他也拐了过来呢。”

顾昭面上的惆怅一扫而空。

对啊，那是李叔的儿子，说不定爹爹会让他和丹儿一起住在柳家呢。

如是想着，顾昭心头阴霾一扫而空：“既然如此，先给我做几件衣服，还是给他们做。老规矩，还是做两套：一套厚实的棉衣，一套轻薄的麻衣。”

丹儿一时无语，停了一会儿才咬牙笑骂：“真把我们当裁缝用了？”

顾昭笑着拉两人离开：“爹爹送来的丫头可不少，你不想做，那就推给她们呗。走走走，咱们先去拿布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