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腻歪了一会儿后,顾昭忽然道:“你和爹都说镇远关防备不严,那你现在是不是有很多事情要做?不用陪我,你去忙吧。”
“是昭昭在陪我。”柳璨也进了被子中,闻言在顾昭后颈咬了一口:“早知道你要来,我把事情都处理好了,现在有的是时间。”
被子下,顾昭十指相扣,柳璨的手则覆在顾昭交叠的手上。柳璨问:“冷不冷?要不要再添几个炭盆?”
昭昭的手还是有些凉,不似在京中时候那般一样温热。
“不用了,我在被子里呢,能冷到哪里去?”
顾昭不动声色地将这屋子打量了一个遍,心中无声叹气。
这屋子一进两间,中间用一道帘子隔开。虽然是砖木结构,但屋子不大,除开几张桌椅、一只箱子和两只炭盆外别无他物。
外间半是书房半是客厅,柳峻带来的书便放在外间的书桌上。
柳璨心疼地又将顾昭往怀里紧了些:“此地太过清苦,委屈昭昭了。”
顾昭刚要说不苦,就听到了柳峻的声音:“小婶,你终于来了!”
说着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柳璨便黑了脸:“出去!”
柳峻拉了椅子坐下,可怜兮兮地望着顾昭:“小婶,我要吃肉!”
柳璨忍着气从被子里出来,又给顾昭掖紧被子,没好气道:“没有,想吃自己做,别烦你小婶。”
柳峻嘻嘻的笑:“小婶,我要告状,小叔这几月就没好好吃过饭,好多时候衣不解甲,天天在马鞍上坐着,只是干粮冷水地对付——小叔瞪我做什么?我确实就来到这里三四天,但王叔可是一直跟着小叔的,王叔亲口说的。”
柳璨面上有些不自在,顾昭笑:“我也好多天没吃过可口的饭菜了,想来冯嬷嬷已经到厨房了。阿璨要吃什么?”
“小婶怎么不问我?”柳峻委屈地望着顾昭:“我可是老老实实地听小婶的吩咐,又是送东西、又是看着小叔,小婶都不犒劳犒劳我?”
顾昭笑:“知道了,你先出去,我这就去厨房找冯嬷嬷。”
柳峻嗤一声跑了出去,“行吧行吧,我不打扰小婶起身。”
柳璨面上依旧有些不自在,顾昭笑:“这次特意带了些口蘑过来,阿璨等着就是。”
柳璨抬头,底气不足地解释:“我并非故意不好好吃饭。”
“我也没问啊,”顾昭笑着推开被子,俯身穿上鞋袜:“我都到这里了,阿璨日后自然能认真吃饭。”
顾昭自然希望柳璨能够认真吃饭、规律作息,但没有条件时,顾昭又怎么忍心责备他?
见柳璨放松了下来,顾昭笑:“停几天,让峻儿和我一起出去,我要去置办些年货。”
柳璨讶异抬头:“已经到年关了么?”
顾昭笑着走了出去。
冯嬷嬷果然在厨房里,忙碌的还有碧儿和丝丝两个丫头——
丹儿嫁给李俊、又怀了身孕后,顾昭自是不敢劳她动弹;再加上知道女儿要去宁夏,郑氏一边落泪一边把碧儿和丝丝两人推了过来,说这俩丫头性子忠厚、手脚利落,又都是孤儿,跟着去也不会想家,最适合和顾昭一起去宁夏。
冯嬷嬷手中握着一把厚实的刀,将手下的整只羊都斩成了小块,这才抬眼看着顾昭:“这里的羊肉可真好,一点膻味都没有,肥瘦也合适。”
顾昭笑着应是:“嬷嬷多做些,阿璨兄弟不少,他们又馋了许久,这回吃的肯定不少。”
“我记着呢,东西绝对够他们吃,”冯嬷嬷笑着掀开锅盖,里面是满满一锅放在冷水中的羊肉:“这里太冷,炒菜容易变凉,吃到肚子里倒会难受,干脆全都做成炖肉好了。”
顾昭一边点头一边挽起了袖子,开始收拾胡椒辣椒等香料。
知道顾昭要去宁夏后,顾清源没有像郑氏那样哭哭啼啼的,反倒是整理了不少香料与护肤的香膏,说顾昭或许用得到。
先前顾昭想要快些见到柳璨,故而让人带着行李在后面追。只是入陕西时顾昭耽搁了几天,这行李倒比顾昭先到了镇远关。
冯嬷嬷方才已经让人将行李放好,顺带检查了一下行李,将大致有些什么告诉了顾昭。
顾昭不得不佩服她爹的深谋远虑。
此处地处边陲,又多是守卫边疆的将士,许多东西有价无市,譬如做菜的香料,又譬如润肤的香膏。
锅刚刚滚开,柳峻便吸着鼻子走了进来:“小婶,肉好了吗?先给我吃一块。”
顾昭看向冯嬷嬷,冯嬷嬷盛了两块肉递给柳峻:“先尝尝味道,再煮一会儿才好吃。”
柳峻捧着碗,找了个凳子坐在灶火旁:“怎么切了这么多辣椒?”
桌案上一大堆切好的红彤彤的辣椒,呛人得很,柳峻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冯嬷嬷笑:“辣椒驱寒。这么冷的天,吃些辣椒会舒服点。你要是觉得呛,那就出去吃。”
柳峻才不出去呢,冬天还是待在灶火旁最舒服。
到了晚上,柳璨的书房完全变成了客厅,昔日柳璨手下那十个人全都凑了过来,个个摩拳擦掌想要大吃一顿,王斌更是直接:“嫂子你可算来了。峻儿一来,我吃饭就只敢吃七分饱,一直留着肚子等着这顿呢。”
柳璨笑骂:“没出息。不过有言在先,吃肉可以,不准喝酒。要是有谁敢喝酒,我先把他拉出去打。”
镇远关太过紧要,之前又长期在弃守的边缘,柳璨唯恐有人喝多了误事,因此一到镇远关便下了戒酒令——
若有人胆敢饮酒,无论多少、无论原因,通通重打一百。
也因此,顾昭特意烫好的酒又被收了回去。
里间外间的桌子并在了一起,桌上满满当当全是碗——顾昭盛菜时才发现,厨房里根本就没有盘子,只有碗,还是粗黑搪瓷的大海碗。
陈安便哀叹:“还以为嫂子来了,我们就能尝一尝酒味了呢。”
顾昭递过一只碗过去:“别喝酒,先喝点粥养养肠胃。你们一直不老实吃饭,直接吃这么一顿,怕是会闹肚子。”
王斌接过碗,一边喝粥一边开玩笑:“吃了这碗粥,那就得少吃一碗肉,嫂子你以后可得给我们补回来啊。”
王成笑得更欢:“老王你就放心吃粥吧,羊肉就交给我们了。”
“什么意思?敢抢老子的肉,老子打得你跪地求饶,”王斌乐呵完,忽然发现羊肉里满满的辣椒,顿时苦了脸:“嫂子你怎么还放辣椒啊,我不能吃辣啊。”
柳璨他们全都大笑起来。
顾昭又尴尬又好笑,最后还是没忍住笑了起来:“忘了问你们有什么忌口了。嬷嬷说天冷,吃点辣椒会舒服,我们就多放了点。”
“要不,给你端一碗热水,你往清水里涮一涮,看看能不能吃?”
顾昭知道柳璨不怕辣,一时放下心来,压根儿忘了问问别人是否有什么忌口。
王斌苦着脸涮羊肉,柳璨倒是有些惊讶:“怎么还带了辣椒?”
顾昭笑:“爹特意给带了很多香料,还有一些润肤的香膏。你们等会儿去我那里拿,免得皮肤被冻裂了。”
柳峻激动地就差抱着顾昭的腿哭了:“小婶你可真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啊,我手上全是血口子,这几天都不敢洗手了。”
边境风大,柳峻才过来几天就被吹出满手满脸的血口子,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至于为什么不去问他小叔……
笑话,他小叔自己一手背的血口子都只当看不到,怎么可能理会他。
“爹还能想到这些?”柳璨直觉他爹不像是这种细心的人,忽然回过神来,调侃道:“哦哦,岳父是吧。岳父是打算让昭昭来这里开酒楼店铺么?”
顾昭叹气:“只是带了些方便携带的东西罢了。不过,爹特意让我多带了些胡椒一类的香料,说是如果要和匈奴人换东西的话,胡椒比银子好用。”
柳璨眼睛一亮,李俭江永则面带疑惑。
柳璨笑着解释:“胡椒八百斛,千载遗腥臊。你们只知道粮米布匹能做银子使,却不知道香料也是。胡椒最早见于《后汉书·西域传》:天竺出石蜜、胡椒、黑盐。和帝时,数遣使贡献,后西域反叛乃绝。至桓帝延熹二年、四年,频日南激外来献。”
“唐宋时,胡椒也很是贵重。昔日隋文帝病重,要以胡椒入药,宫中遍寻不得,这事常用来夸赞隋文帝的节俭;到了唐代,宰相元载被抄家时,家中胡椒至八百石,轰动一时,此后胡椒八百石常用作比喻某人贪腐,也常用于激励人清廉。”
“匈奴地产贫瘠,倒是常用马匹牛羊来和咱们交换东西,香料能够延缓肉食的腐败,增添肉食的风味,自然也是其中重要的一项。”
“昭昭说的对,倘若真的要和匈奴人换东西,胡椒确实比银子好使。”
陈安自是大吃大嚼,柳峻则傻了眼:“小叔,你都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柳璨低头吃肉,柳峻又看向顾昭:“小婶,你肯定知道,对不对?”
顾昭笑:“你小叔看的书,我带来了许多。你要是想知道这些,自己拿去看就好。”
柳峻想着那几大箱子的书,顿时苦了脸:“不是都要读吧?”
柳璨笑着将顾昭拉到身边坐下:“昭昭,我的口蘑豆腐汤呢?”
那可是他的昭昭特意为他做的。
顾昭笑:“峻儿去端过来吧,人人都有份。”
柳峻拿了羊肉,只当没有听到,王斌则一脚把柳峻踢了过去:“快去端,我得吃点豆腐解解辣。”
李俭陈安他们看着王斌红肿了一圈的嘴,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后续是,等几人酒足饭饱、吃出一身细汗后,柳峻端来了口蘑豆腐汤。
所有人都小口小口地啜饮,只觉得通体舒泰,只除了王斌——他嘴疼得厉害,只能把口蘑豆腐汤晾凉了再喝。
口蘑豆腐汤一旦变凉,鲜香便少了大半,滋味也大不如前,王斌脸色更愁苦了,愁苦到柳璨都没忍住,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再后来,柳璨把香膏分发给了几人,顾昭则拉着柳璨用热水泡手。
怪她太激动,都没有注意到柳璨手背上的血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