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偷的东西够自家人吃上几顿黏稠些的粥了，而那位和善姐姐似乎也并没有意识到少了东西。

赵华偷偷捏紧了袖口，美滋滋地跳下了马车：“时候不早了，我回家见我娘去了，以后有机会再找你说话。”

柳峻压下心里的不情愿：“成吧，就看以后有没有机会再见你。”

“一定会有机会的，”赵华笑着转身，结果忽然碰到了一人身上，不由得退后几步。

抬头一看，这人虽然很是面生，但身躯雄伟得很，赵华不由害怕地退了几步，忽然听见那位和善姐姐的声音：“阿璨！你怎么来了？”

“刚巧路过周围，就看见这辆牛车了，所以过来看看你。”柳璨笑着走上前去，摸了摸顾昭的头：“怎么不坐在马车里面？”

顾昭拉下柳璨的手：“马车里面太闷了。”

这人竟然认识和善姐姐吗？

赵华心里有些害怕，越害怕越慌张越容易出错，袖子里滑落了几颗豆子出来。

赵华冒出了一头的冷汗，忽然听见柳璨说话：“小孩，你等等。”

等等……等什么？他发现自己偷豆子了吗？

赵华脑子乱哄哄的，想也没想地抬头对着柳璨道：“我还有事，先回家了。”

这话一出，柳璨王斌的脸色齐齐阴沉了下去。

柳璨往周围看了一看，寻了个人少的地方，一手拖着赵华的胳膊就将他拖了过去，厉声质问：“谁让你来的？！”

“啊？”赵华害怕地望着柳璨，当即跪了下去砰砰磕头：“对不起老爷、我娘饿的走不动了、老爷我不该偷东西、求老爷饶了我……”

柳璨拽着赵华的头发，迫使他抬头看着自己，眼中杀意腾腾：“我再问一遍，是谁让你来的，小鞑子？”

小鞑子三个字，柳璨咬得极重，似乎恨不得生饮其血，生啖其肉。

方才赵华惊惧之际说出来的那句“我还有事，先回家了”，正是匈奴语。

赵华回过神来，语无伦次地用汉语回道：“没人、没人让我来，我就是，我娘快饿死了，我得找东西给我娘吃……”

赵华不住地抽噎，柳璨深吸了口气，冷眼望着赵华。

这孩子长了一副汉人模样，但害怕时脱口而出的话全是匈奴语，应该是汉人和匈奴人生的孩子，但自小养在匈奴。

匈奴人之前常常掳掠了女人过去，让女人给他们生孩子。有一个汉人长相的孩子，倒不是什么太罕见的事情。

方才他也看到这孩子偷豆子，叫住他也是可怜他年纪小小就要出来做这种事，想要送给他一些粮食。

但匈奴话一出口，柳璨再看他便觉得他浑身都是疑点。

为什么专找顾昭在的地方偷，而不是找粮店去偷？

为什么要特意跳到牛车上找顾昭搭话，而不是静悄悄地偷？

他是不是……

是不是匈奴人派来的细作，想要查清楚昭昭是谁，之后将昭昭掳走，好逼他就范？

这念头一出来，柳璨心头暴虐猛涨。

匈奴人煞是残暴，被他们掳掠过去的女子，半数都会被无休止的□□折磨的活不过半月。

何况如今匈奴人进了镇远关后，遇到的女子全部都被杀掉，绝不会有被掳走的可能。

如今他镇守镇远关，几番挫去匈奴人的锐气，倘若被这些匈奴人知道他的昭昭在，倘若这些匈奴人起了歹心，要将他的昭昭掳走……

倘若昭昭被掳走，凭借着对他的恨，即便昭昭能留得一条命，又会受到怎样非人的折磨？

柳璨心头怕的厉害，不由得收紧了拳头，直到拳头被一只手松开。

顾昭担忧地望着柳璨：“阿璨，孩子家里贫穷，不得已拿些粮食补贴家用，你别吓到了他。”

柳璨望着顾昭，勉强扯出一抹笑来。

顾昭对着柳峻使个眼色，柳峻便走了过来，拿了一小袋子粮食给赵华：“这些粮食，你先拿回去用吧，别害怕。”

赵华看看柳峻又看看柳璨，柳璨依旧是一副要杀人的神情：“还不滚？！”

赵华又被吓出两行眼泪来，下意识地就要跑，可见了柳峻手里的粮食，又忍着害怕过来，几乎是爬到柳峻身边接过了粮食。

等跌跌撞撞地爬了几步后，赵华才能站起身来，远远地跑开了。

柳璨闭了闭眼，随后将顾昭搂在怀里：“昭昭，咱们回家。”

顾昭不清楚柳璨为何如此生气，却依旧回抱住柳璨的肩背：“阿璨，你最近瘦了很多，别因为这些事情生气，我会心疼。”

柳璨闭目许久，方才恢复过来，笑着摸了摸顾昭的头：“好。”

方才柳璨叫住赵华，也是看出他在偷偷拿东西，心中起了恻隐之心，想要送他一些粮食。

没想到赵华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竟然是匈奴话。

回想起匈奴人的劣迹，再加上对顾昭的担忧，柳璨一瞬间便动了杀心。

只是柳璨并不想让顾昭知道镇远关的处境如此艰难、匈奴人又如此残暴，唯恐吓到了顾昭，再加上顾昭跟了过来，柳璨便又给了赵华一次机会。

倘若赵华害怕至极时依然记着粮食，那他所言不假，确实是怕自己母亲饿死才来偷粮食的；倘若赵华贪生怕死到没有接过粮食，那他方才所言定然不真，自己自然是要永绝后患。

赵华捡回了一条命，王斌柳峻却没有这么好运。

几人一路回了柳璨的居所，半路上谁也没有提起方才的小插曲，只是在顾昭下了马车后，柳璨道：“王斌柳峻，自己去领罚。”

他再三吩咐，两人却还是放松警惕到让陌生人近了顾昭的身。倘若那人对顾昭有歹意，顾昭又该怎么办？

顾昭皱眉就要让柳璨收回成命，却看见王斌朝她摇了摇头。

王斌走近几步，认真地望着柳璨：“柳哥，这次是我松懈，我不敢求饶。但峻儿是跟着嫂子散心去的，并不是护卫。再说了，他年纪还小，这五十杖怕是会将他给打坏。”

“柳哥，这五十杖，就让我替峻儿受了吧。”

柳璨吐出一口浊气，低声道：“你五十，他二十，自己去领，不准放水。”

见柳璨松口，王斌大喜过望，连忙拉着柳峻离开。

等到了刑房，王斌摸着柳峻的头安慰他：“别害怕。除了疼，不会有别的事。”

柳峻被柳璨方才的神情给吓到了，回来后一路都没敢说话。柳璨要打他，他也不敢求饶，依旧怯生生地跟在顾昭身后。直到被王斌拉到了刑房里，柳峻才觉出怕来，害怕地握着王斌的手：“王叔，很疼吗？”

他还没正式挨过军棍呢。

王斌被柳峻这害怕的傻样给逗笑了，温柔地弯腰替柳峻解惑：“要是不疼，打你做什么？”

柳璨枕在顾昭腿上，静静地闭目养神。

顾昭照例替柳璨解了发髻，轻轻地抚摸他的额头：“阿璨，要是累就早些休息，不累就陪我说说话。”

柳璨依旧闭着眼：“放心吧，那点刑罚打不坏他们。”

“你呢？”顾昭爱怜地望着柳璨：“你最近瘦了多少？身体还受的住吗？”

柳璨睁开眼望着顾昭，认真道：“昭昭，只要你在，我就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出事。”

顾昭皱眉望了柳璨许久，扯出一抹笑来：“过几天就是腊八了，你都要吃些什么？我带了糖来，你要吃甜点，只管吩咐就是。”

“腊八啊……”柳璨作沉思状：“到了那天，昭昭身上也该利索了，我吃昭昭就好。”

顾昭的手抚过柳璨的脸颊，最后落到了柳璨耳朵上。

顾昭轻轻地揪着柳璨的耳尖：“又在使坏了。乖乖休息，不然我不理你了。”

柳璨这才起身，拥着顾昭入眠。

王斌烦得厉害。

要不是挨了打没法起身，他真想走过去，把柳峻隔着窗户给扔出去。

不就是挨了二十杖吗？瞧这哭爹喊娘的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全家都死光了呢。

眼见着柳峻越嚎越来劲，王斌没忍住：“我说，没破皮没流血的，你嚎个什么劲儿？”

柳璨和柳彻一样，没有伤人取乐的怪癖，刑罚只为警醒，根本不会把人伤的太重。

何况柳峻年纪太小，又是柳璨的亲侄子、定远侯府的长房长孙，若无意外，日后自然会承袭爵位，行刑人自觉收了几分力道，他现在下床都不耽误活蹦乱跳，乱嚎什么啊？

柳峻抽噎一声：“我疼。”

王斌心说我比你多挨三十，合着我不疼是吧？

这念头刚一出来，就听柳峻问：“王叔，你从挨打到现在，一句都没喊，是不是板子挨多了就不疼了？”

王斌简直要给柳峻气笑了。他心说你个兔崽子跟我一块儿挨打，我还能当着你的面嚎，给你看笑话吗？

但开口却是：“你要是想知道，等你养好了伤，我一天打你二十，打上个十天半月的，你就知道是不是真的了。”

“别别别，我就是好奇，不想亲身尝试。”柳峻翻了个身看着王斌：“王叔，今天小叔为什么那么生气？遇见匈奴人了，直接杀过去不就好了？”

王斌闭眼养神：“最近几个月，匈奴人见了粮米牛羊照样掳掠，见了女人却直接杀掉。”

柳峻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起身，结果又疼得他倒吸气：“真的？那群鞑子怎么越来越丧心病狂了？”

身后疼的厉害，柳峻又趴了回去：“小叔也挺丧心病狂的。我可是他亲侄子啊，他真舍得下手打我。”

“柳哥打你，你就偷着乐吧，”王斌依旧闭着眼：“同样的事，若是放在侯爷身上，柳哥少说也得挨一百。”

柳峻沉默了许久：“小叔太看重小婶了。有小婶在，小叔温柔了许多，我一点也不怕他；可万一小婶不在了，我怕小叔会发疯。”

“就像今天，那么小一个鞑子过来，还长得和咱们一模一样，我感觉小叔都想要杀了他。”

“我去送粮食的时候，觉得小叔是真的想杀了他，吓得我都不敢动弹了。”

王斌没吭声，想起在大同见梁氏时，柳璨对几人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