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不解地望着柳璨，柳璨则盘膝而坐，面对面地看着顾昭：“昭昭知道仙人承露台吗？”
顾昭点头，却依旧不解。
柳璨笑着解释：“昔日汉武帝寻求长生之法，命人以香柏做殿梁，作了一座通天台。又在通天台上建立了铜柱，铜柱上有铜制的仙人，仙人手中捧着铜盘玉杯，用以承接甘露，即为承露台。”
“班固《西都赋》中所谓的抗仙掌以承露，擢双立之金茎，所言即此。”
“武帝想用甘露和着玉屑吞服，以此谋求长生之法。可惜，他找错了甘露。”
柳璨神情动容，眷恋地望着顾昭：“方才我吻昭昭时，吞下了昭昭最后一颗眼泪。”
“我得甘露，可以长生。昭昭再不必担心我受伤。”
察觉到柳璨言语间的意味，顾昭泪中带笑，柳璨抬手抚上顾昭的脸颊，轻声呢喃：“昭昭在，我不敢死。”
顾昭眼睫剧烈颤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有落下眼泪来。
当夜柳璨搂着顾昭讲了一夜的情话，温柔得又变回了护国寺中的那位君子。
柳璨说他身手出色，又有良甲宝驹，让顾昭不要为他担心；还说他几番征战，身上连一处伤痕都没有，顾昭这才慢慢放下了心。
次日顾昭拉着柳峻一同去集市搜罗食物，之后两人分开，顾昭和王斌、冯嬷嬷一起四下采购，柳峻则满集市地去找杏仁。
他想吃甜甜凉凉嫩嫩的杏仁豆腐啊。
兴冲冲地找了半晌，柳峻终于看到了一处卖杏仁的摊子。
柳峻拔腿就要朝着那摊子跑去，却忽然觉得腿上一疼。
柳峻低头查看，见自己脚下有一颗小石头，当即四下张望，就看见一身发白衣衫的赵华拼命朝他比着手势。
柳峻：“……”
柳峻当即就要开口骂他，又怕被别人看见，连累自己挨板子，于是四下看了几遍，发现小婶已经走远了，这才憋着一股气，大步流星地朝着赵华走去，随后和他小叔一样，揪着赵华的胳膊就把他拽到了一处僻静地。
“哎呦你轻点，你拽着我胳膊上的肉了，”赵华没想到柳峻会这么生气，更没想到他手劲这么大，当即小声哀嚎起来：“你轻点，疼死我了。”
“再疼还能有板子疼？”到了地方，柳峻松开了手，转过身冷笑着望着赵华：“几寸厚的板子打在身上，究竟是谁疼？”
“你挨了打？”赵华正在揉着胳膊，闻言瞬间瞪大了眼，一把抓住了柳峻的胳膊：“那、那个和善姐姐呢？她没有挨打吧？！”
“小婶没有挨打，小叔肯定宁愿自己挨打也不会让小婶受罚。”柳峻下意识地回话，随即恼怒地抽出了自己的胳膊：“你问小婶做什么？”
“那就好，”赵华松了口气，乐呵呵地傻笑起来：“和善姐姐没事就好。”
“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小婶没事就好？合着我挨打就是我活该是吧？”柳峻瞪他一眼：“你最好说你有什么事，否则我一定会打得你跪地求饶！”
“你不打我，我也能跪地求饶，”赵华白了他一眼，见柳峻提起了拳头，赵华连忙求饶：“不是，你挨了打我也挺心疼的，就是，你知道，和善姐姐那么瘦，她要是挨打，估计会出事，你懂我意思吧？”
“你心疼个屁，”柳峻骂他一声，倒是收回了拳头：“粮食够吃吗？”
自打入了军营，柳峻才知道原来挨打是家常便饭，倒也没有像刚开始那样痛恨赵华了。
还有就是……挨打根本不可能习惯啊，该疼还是疼！
“够啊，粮食救急不救穷，我就是救急用的，当然够。”赵华说着掏出个袋子来：“娘让我把这个送给你们。”
“这是什么？”柳峻没有接过袋子，只是谨慎地望着赵华。
那袋子有一尺深，里面鼓鼓囊囊的，但赵华提着很是轻松，想来不是什么重物。
赵华又将袋子朝着柳峻递进了一些，见他还是目露戒备地望着自己，于是打开了袋子给他看：“这叫发菜，很好吃的，娘好不容易才攒了这么多。”
“这是吃的？”柳峻低头看了一眼，见里面黑乎乎一大团，像是干了的头发丝：“没见过。真的能吃？”
赵华又系好了袋子，将袋子塞到了柳峻手中：“当然能吃，可好吃了，煮汤凉拌都好吃。上回收了你们那么多的粮食，娘一定要我把这个还给你们。我都在这里等了好几天了，手都快要冻掉了。”
上回他哭着带了那么多粮食回家，他娘一见这情形，便以为他是偷了人家的粮食，当即抽出了扫帚对着他就打了过去，说人穷志不能短，她得替他死去的爹狠狠地教训他。
再后来，赵华一边跑一边解释，说谁偷东西能一下子偷这么多？他就是遇到个好心的姐姐，姐姐看他可怜，送了他这么多粮食，他感动地哭了一路。
他娘看了看那十几斤粮食又看了看他，认真想了想，接受了他的说辞，当下把粮食扛进屋里好生安置，又翻出攒了很久的几斤发菜，让他一定要还给人家。
发菜虽然好吃，但是不顶饿，赵华心中有些不舍，但想着和善姐姐，还是一口答应，说自己一定会把发菜送给人家。
当天晚上，赵华全家都吃了一顿干饭，赵华心头那最后一分不舍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袋子很轻，柳峻提着丝毫不费力气。认真地望了赵华许久，柳峻这才收下了袋子，笑道：“算你有点良心。”
“我当然有良心了，要不然，我娘会打我的。”见柳峻收了袋子，赵华顿时兴奋起来：“你这次是来做什么的？我能不能见见那位漂亮姐姐？”
“别想了，你要是见了我小婶，我估摸着还得挨打。”柳峻没好气地往集市走去：“我要去买杏仁，你去不去？”
“买杏仁做什么？”赵华跟了上去，柳峻则道：“正好，收了你这么多东西，分你一点杏仁。”
赵华也没有推辞，只是问：“你们多长时间来一趟，那个人……会不会跟着来？”
那个抓着他逼问的人也太凶了，他现在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时间不确定，东西吃完了就会出来买。”柳峻循着记忆去找杏仁摊子：“小叔很忙，轻易不会跟着来，你不用害怕。”
想了想，柳峻又添了一句：“小叔那个人虽然看着挺不好惹的，但脾气还挺不错的，只是碰到小婶后，小叔就容易紧张。他上回做的事，你别放在心上。”
柳峻这话说着有点心虚。
他小叔脾气确实不错，但是上回见了赵华，他小叔直接拽着人家头发，浑身杀意蒸腾……
赵华把他当成杀人如麻的屠夫，倒也不能全怪赵华。
“哦……”听到不能见到顾昭后，赵华有些失落：“行吧，既然他是漂亮姐姐的夫君，我就不和他计较了。”
又紧张地问：“他对漂亮姐姐好吗？”
虽然柳峻说了漂亮姐姐没有挨打，但那个人那么高、那么壮，感觉一巴掌就能把漂亮姐姐扇得倒地吐血。
柳峻停住脚步，认真地看了赵华几眼，见他确实在担心，遂道：“放心吧，小叔宁愿自己挨刀子，也不愿意小婶缝衣服时候被针刺到手。”
赵华这才放心下来。
分了一点杏仁给赵华后，两人分道扬镳。
至于柳峻手里的袋子……所有人都只当他心血来潮买了点东西，倒也无人追问。
到了居所后，柳峻把袋子递给了顾昭：“小婶，有人说这东西很好吃，你做点给我们尝尝呗。”
顾昭只当是买东西的自卖自夸，当即打开了袋子查看，不由愣住了：“这是什么？应该怎么做？”
“好像叫什么发菜，”柳峻回忆着赵华说的话，“听说煮汤凉拌都好吃。别的我也不知道了。”
顾昭系好了袋子：“知道了，你先去忙吧，我会做给你和阿璨吃的。”
现在李俭江永他们的夫人大多陆续到来，除开有时聚餐，他们并不会和柳璨一起吃饭。
如今，倒是顾昭、柳璨和柳峻一起吃饭，每次吃饭都温馨了许多。
既然柳峻不知道，那她就找在厨房帮忙的本地婆婆看看呗。
厨房里，婆婆看着那一袋子发菜笑了起来：“夫人在哪里找到的这稀罕东西？”
顾昭不解地看着婆婆，婆婆便笑着抓出一把发菜出来泡上：“这叫发菜，倒是挺好吃的，就是不好找。夫人别看就这么一小袋子，就这么一点，都不知道要翻多少地方呢。”
“听说一千多年前有个叫苏汉使的人，本来是南边的人，后来被抓到了北方放羊，他就是吃这个活下来的。”
“苏汉使……放羊，南边？”顾昭想了想：“他是不是叫苏武啊？”
婆婆已经走开了，闻言回了一句：“好像也有这么个名。”
顾昭笑，原来是苏武啊。
汉朝时，使节苏武被扣留在匈奴，一留就是二十多年。苏武牧羊自是辛苦之际，更难熬的是食物短缺。苏武常常衣食难安，一度挖掘田鼠藏在洞里的粮食果腹，甚至就着冰雪吞噬身上的羊毛毡。
想着顾昭心情又沉重起来，向婆婆讨教了发菜的做法后，顾昭突然想起两年前上元节时柳璨说过的话，当即又忙碌起来。
当天晚上，餐桌上多了几盘黑色的菜肴，还有一大盘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