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财货？

粮食布帛，金银铜铁，银票土地。

自古便有人向寺院投献土地，再加上信众的香火钱、为佛像塑造金身的捐献、各位贵人的赏赐，都让名门古刹积财亿万。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佛陀塑像都是精铜所制。而精铜，正是制造铜钱的好原料。

偏偏寺院武备不强，是以历史上常有皇帝在缺钱时将主意打到寺院头上，最有名的莫过于三武一宗。

柳璨不清楚自己的猜测是否全然正确，但京师戒急之时，身为一国储君的太子竟然来了护国寺，并因为担心素来礼佛的养母责怪于他而久久未眠，想来柳璨的猜测也不会与实情相去太远。

此番夜探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柳璨放宽了心，迅速地想要回到居住的院子里。

柳璨跳进宅院墙内的时候，李俭正等在下面。

见是柳璨，李俭按照约定的暗号，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便是说，顾昭她们一切安好。

柳璨松了口气，进了屋子，见陈安等三人都还站着，压低了声音：“那位贵人和咱们没关系，也不会做出什么太过出格的举动，快睡吧。”

李俭问：“那位贵人是谁？”

江永与王斌也紧紧地盯着柳璨。

屋内并未点蜡，但几人的眼睛依旧闪着亮光。

柳璨道：“旁人唤他殿下，他唤皇后母后。若是猜的不差，应该是当今太子。”

江永眉头紧锁：“太子殿下……为何会到此？”

柳璨揉揉眉心，声音带了疲倦：“我不知道。想知道自己去问。”

这一贴心的建议极好地打消了了江永的好奇心，江永当即改口：“柳哥累了吧，我也累了，先去睡觉了。”

笑话，这十几天一直打打杀杀的，江永他们很清楚柳璨的身手比他们强了多少。有时候几人直犯郁闷，一样的师傅、一样的铠甲、一样的骏马、一样的饭食，柳璨功夫比他们俊这么多，难道真的是将门虎子，出类拔萃么？

傍晚时柳璨提出要去探一探究竟，李俭他们担心柳璨的安危，当即说要与柳璨同去，却被柳璨一句话堵了回来。

柳璨道：“你们身手，比之我如何？与我同去，于我而言，是助力还是累赘？”

几人便不再坚持。

今日是柳璨去了，若是自己去，能不能找到那院子还两说呢，他去问什么？

还是好好睡觉去吧。

次日，一连厮杀十几日的五人齐齐睡过了头，最先醒来的还是陈安——

陈安昨夜吃了太多糕点，虽然没有撑到，但糕点又干又甜，陈安凌晨便被渴醒了，抓着茶壶咕咚咚灌了好几杯水。

随后，陈安又回到床上，睡了个回笼觉。

这边无人睡的天昏地暗、不知今夕何夕，那边顾昭却是满心的慌张。

因为母女两人梳洗完毕、用过早饭后，决定出去好好欣赏欣赏护国寺的风景时，被人拦了下来，并被告知，无故不能外出。

听到消息的那一瞬间，顾昭又慌又怕，简直想要骂人了。

郑氏见顾昭情绪不对，忙将她拉进了屋子里：“昭昭，不能出去就不能出去，咱们读读书、练练字，好不好？”

这院子顾昭她们住了多年，自然留了一些笔墨纸砚与书本在，也确实够她们打发时间了。

但顾昭心里害怕。她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个护住母亲的机会，先是遇到了匈奴人就算了，现在好不容易说服了柳璨护送她们回家，结果又被拘在了院子里。

母亲可还会遇到别的危险？

察觉到顾昭的慌张，郑氏摸摸顾昭的头：“今日倒是没见柳公子他们出来，你说他们是出去了，还是老老实实地在屋子里睡觉？”

顾昭的目光转向了柳璨居住的屋子，言语有些忐忑：“我们去看看？”

郑氏笑了：“时间不早了，咱们去问问他们要不要吃些东西。”

顾昭提了裙子便跑，郑氏一边喊她慢些跑，一边和喜鹊、丹儿她们一起去厨房端了些吃食过来。

顾昭不是在敲门，而是在拍门。

门从里面插上，被外力拍的啪啪作响，屋中睡觉的几人自然不会不受影响。

陈安含糊中骂了一句“哪个混蛋”，然后用被子蒙住头接着睡，其余几人也大多如此，只有柳璨记挂着顾昭，听见拍门声后陡然惊醒，担心顾昭出了什么事，跳下床便跑去开门，连鞋袜都没有来得及穿。

门被突然打开，顾昭没收住力气，一下子扑到了柳璨怀里。

柳璨呆了一瞬，顾昭却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拽住柳璨胸口处的衣襟，喉头哽咽却说不出话来。

柳璨回过神，忙四下张望，见左右无人，便稍微推开了些顾昭，微躬了腰，放柔了声音问：“怎么了？”

“不能出去了，”顾昭含泪的眼直直盯着柳璨的眼睛，声音里带了哭腔。

话音未落，一颗泪珠不堪重负地滚落到顾昭脸颊上。

第一颗泪珠落下后，眼泪便再也控制不住，顾昭大颗大颗地落着眼泪：“柳璨，救我娘，求你……”

顾昭害怕。

她本以为推迟护国寺之行就能保住母亲，没想到途中却还是碰到了匈奴人。

如果说柳璨的出现给了顾昭安慰，让她相信母亲会安然无恙地回到家中去，那么这番软禁便带走了顾昭所有的希望，她再不敢寄希望于偶然，只想求柳璨保护母亲。

柳璨武艺高强，又是定远侯的幺子，无论是匈奴人还是发怒的贵人，只要柳璨愿意，就一定能够护住母亲！

“不会有事的，这事我昨天就知道了，你别慌，”柳璨忙低头望着顾昭的眼睛，温言安慰：“别怕，我在呢，我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让你们母女安然无恙地回到自己的家里。”

柳璨再一次扫视四周，确定无人后，悄悄将右臂绕到了顾昭身后，轻轻地拍着顾昭的背，好为她顺气。

顾昭并没有发觉柳璨的小动作，只是噙泪蹙眉，紧紧地盯着柳璨的眼睛：“你昨天就知道了？”

顾昭已经止住了哭泣，但听闻柳璨言语，眼角依旧不可自制地坠落了一颗泪珠。

柳璨心头一跳，想伸手拂去顾昭脸上的泪痕，忽地觉出这动作很是轻浮。

手已经伸了出去，下一刻却虚握成拳，在距离顾昭脸颊两寸处轻轻划过。

“先松手，站好，”柳璨垂下了手，声音更加轻柔：“我等会儿去找你和郑夫人说明情况，好不好？”

顾昭没松手，泪盈于睫，又猛地滴落：“我怕。”

柳璨心头如遭重击，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将顾昭拥入怀中的冲动：“我刚刚起来，等我洗漱一番后，再去见你，好不好？”

“你娘呢？”柳璨拿开顾昭拽着自己前襟的手，声音里带了几分无奈：“我不是说过，不准孤身一人来见他人么？”

提及郑氏，顾昭总算恢复了些理智，连忙将被柳璨拿着的手背到了身后。

柳璨松了一口气：“我去梳洗。”

言罢，转身就要走进屋子——

却被顾昭拽住了手腕。

柳璨垂眼看了下两人交叠的手腕，又抬眼紧紧地望着顾昭的面容。

顾昭依旧红着眼，哑着嗓子请求：“你一定要来，好不好？”

“好，”柳璨低声而坚定地承诺，顾昭却犹嫌不足，补充了一句：“我等你。”

柳璨重重点头，随后拉开了顾昭的手，进了屋子。

顾昭紧紧盯着柳璨的身影，不远处的郑氏皱起了眉。

郑氏来的晚，只看见顾昭将自己的手从柳璨手中拿了出来，又注意到柳璨给顾昭开门时还赤着脚。

若说柳璨会对顾昭产生好感，郑氏自然不会觉得不妥。她的昭昭聪明漂亮，受人心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若说柳璨对顾昭一见钟情，郑氏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昨日她的昭昭当机立断，若她是男儿，想来也会对这样的女子动心。

可柳璨竟然赤着脚来给顾昭开门，郑氏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

昨日柳璨才第一次见顾昭，即便她的昭昭当机立断，引得柳璨动心，今日的柳璨也不该对顾昭看重到赤脚来开门的地步。

事出反常必有妖。

难道，柳璨是看顾昭出手阔绰，想要拐走昭昭，好侵吞昭昭的嫁妆？

这想法一出来，便不可控制地席卷了郑氏的脑海，连带着柳璨之前的举动都被郑氏怀疑起来。

如是想着，郑氏再看柳璨就多了几分戒备，心中更是想着将多年好友的儿子简讷拉到家中来，免得女儿被柳璨骗了。

“今日之事，不准告诉任何人；”郑氏声音微冷，复又吩咐：“把饭菜端回去，别惊动任何人。”

待喜鹊和丹儿端着托盘离开后，郑氏才走到女儿身边，故作疑惑地问：“昭昭怎么哭了？柳公子没有见你吗？”

又见房门大开，郑氏装作刚刚发现的样子，将顾昭拉到怀里，笑道：“这不是开门了吗？你惹了柳公子生气，他凶你了吗？”

顾昭喉头依旧哽咽，摇了摇头，被郑氏拉着离开了。

柳璨洗漱完毕，刚要出门，李俭自炕上坐了起来：“柳哥，要我们跟你一块去吗？”

话音未落，王斌与江永也探头望向柳璨，江永还不忘拍醒依旧蒙头大睡的陈安。

如在军营一般，他们五人睡在同一张大炕上。

顾昭敲门时他们便听到了，但实在太困，便翻了身接着睡。可柳璨从炕上跳下去的动作那么大，他们多少清醒了几分。

开门后，听着顾昭含泪的声音，又听见柳璨前所未有的温柔声线，几人便当作毫不知情的样子，一个个睁大了眼，躺在炕上接着装睡。

当然，他们的耳朵都没闲着，一个个竖直了耳朵听两人的对话。

等柳璨洗漱完了，几人才打定主意，不装睡了。

“别叫他，”制止了江永的动作后，柳璨道：“我去就行了，你们接着休息。”

柳璨进了客厅的时候，顾昭的眼睛还是有些红，郑氏正和女儿坐在一块儿，拉着女儿的手讲笑话。

喜鹊端来了茶，郑氏便笑着道歉：“我家女儿年纪小，没经过风浪，突然发现不能出去了，吓了一跳，非要去找柳公子。没有给柳公子造成什么麻烦吧？”

男女有别，郑氏本就不可能将顾昭的名字告知旁人，更何况现在对柳璨满心戒备，于是称顾昭为“我家女儿”。

柳璨接过喜鹊端来的茶，将其放到了桌子上：“并未。这几日事情一件接一件的，怨不得顾娘子。”

郑氏忽然道：“柳公子可知道，小女为何事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