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昏暗的云压了下来,厚重的云层遮住全部的天光,有一种山雨欲来的阴沉感。
室内的光很亮,一切都暴露在刺眼的灯光之下,看久了,眼睛似乎会产生一种胀痛感,暮夏揉了下眼睛,她坐在榻榻米上,面前摆了一份文件。
将那份文件合起来,那边和自己孙子对弈的凉川宏树头也没抬,“看出什么问题了?”
“看不懂,不想看。”毫不犹豫的答话,暮夏眼皮都没抬一下。
那边对弈的凉川翼听着自己这个小妹的回答,落子的动作顿了下,随即在内心偷笑,小夏啊,有时候可爱得紧。
面对小孙女充满小性子的答话,凉川家主也不恼,之前上次这丫头破开他那盘棋局开始,他重新正视了下对这个孙女的评价,发现似乎太失偏颇了,这小丫头,或许聪明劲比起翼来说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一直在藏拙,让他都没有发现。
“那你继续看,什么时候看出问题了,我什么时候和你大哥结束棋局。”
“要是他输了,周六就让他去见见千代家的女儿吧。”
看着凉川翼求救的眼神,暮夏不服气地撇嘴,老狐狸就会拿捏人。
“过去几个季度财团在重工业这一块投入占比一直是大头,但旗下子公司的回报失衡,相反,信托、银行这部分投入少,利润高。”
“所以你也赞同他们这个方案?”凉川老人不置可否,这个问题有点商业头脑都能发现,他倒要看看小孙女有什么特别的看法。
“太短视太急功近利了。”暮夏嗤笑。
“财团发展方向可以调整,但根不能丢,凉川家又不是明天就要破产了。”
“而且贸然将全部重心转向证券信托这一项上,这些人是不是忘了这一行可是被迹部财团所垄断,想在这种情况下分一杯羹,不亚于登天。”
凉川家在神奈川属于极其古老的存在,从江户时代起,一代代家族传承下来,财团逐渐在重工业方面一骑绝尘,虽然如今不如鼎盛时期,但若为了追逐眼前的利益转变重心,太蠢了。
暮夏说出这样一番话,果不其然看到自己爷爷赞许的点头,她心里咯噔一下,坏了,着了老狐狸的道。
凉川家主面上不显,心里已过了十九道弯,这小丫头,见解比他预想的更犀利。
最后一颗子落下,结束了这场博弈,老人目光扫过棋盘,又抬头瞥了对面跪坐大孙子一眼,这才转头看向暮夏,“以后调整下你的安排,空闲时间回来和你哥一起跟随老师上经济课,大学毕业后就进财团做你哥的助手吧。”
听了这话,凉川翼先是震惊,然后立马反对。
“爷爷,这不公平。”
太不公平了,小夏她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为什么要这样就被安排了未来。
已经用联姻取得过她的价值了,如今还要因为看中小夏的能力,继续将她绑在凉川家的利益柱上吗?
“这对小夏太不公平了。”
他不允许。
绑住他一个就够了,凉川家休想再榨取他两个妹妹的任何价值。
“翼,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没想到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竟然是孙子,凉川宏树开口呵斥。
没等凉川翼开口,女孩子清冷又不失坚定的声音传来,“我不愿意。”
暮夏跟他们隔着一些距离,她的目光平静至极,“无论是上经济课,还是进财团,我都不愿意。”
这场雨终究还是落下了。
雨点砸到窗户上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书房外间的走廊上传来仆人奔走收拾东西的声音,室内的三人一时间陷入静默。
“爷爷,无论是我还是哥哥,我们都不是工具。”
“嫡亲小辈都不能如愿生活,传承这么久的大家族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终于问出心中埋了这么久的问题,暮夏对着老人行礼,然后起身离开。
站在庭院拐角,暮夏长出一口气,仰头看着如串的雨珠,神色隐在雨中,看不真切。
“三小姐,这会儿雨太大了,您确定不需要司机送吗?”
身后有女仆送来伞,并且好心的询问了她一番。
走出本家大宅,暮夏撑伞走了一段路,雨太大了,倾斜着打湿了她的衣服,她索性收起伞,就这样走进了雨里。
冰冷的雨迎头而下,浇灭了她心里对于亲情的那丝渴望。
这样走了一段路,有人为她狂奔而来,头顶覆盖一片阴影遮住了雨,她抬头,仁王木着一张脸。
他一手撑伞一手将外套披到她身上,看着她从头到尾湿漉漉的模样,仁王抿着唇,又将暮夏裹紧了些。
接到凉川翼的消息他就飞快赶过来,没想到还是慢了。
“雅治。”素日里如冰雪清冷的眼眸里翻涌着许多情绪,对视上仁王眼睛的那一秒,暮夏突然安定了下来。
她扑入他的怀抱,手臂带着水气环上少年的腰。
“雅治啊。”
“我好累。”
闻言,仁王将人从自己怀里扒拉出来,把伞塞进她手中,他俯下身,直接将她抱起来。
“我带你回家,夏夏。”
“好,回家。”
回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家。
不必打机锋,不必曲意逢迎的家。
有你,有我,温暖的家。
清脆的闹钟声叫醒床上的人,暮夏好不容易爬起来,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才动身去洗漱,昨天淋了一场雨,回来就被仁王提前灌了感冒药,幸好,今天没有着凉感冒,等她收拾整齐下楼,在餐桌上找到了仁王留给她的纸条。
关东大赛开赛在即,他们网球部忙得不可开交,即使是休息日也从不落下训练,面对这种情况,她早已习惯。
没有按照仁王纸条上所说的去热一下早餐,暮夏径直解决起了这份已经微冷的早餐,正在慢条斯理解决时,扔在旁边的手机响起,随手接起,听筒里传来小孩子活泼的声音。
“夏姐姐,生日快乐。”那端人迫不及待地开口,暮夏看了日期,好像确实是她生日。
“谢谢小阳,你的祝福我收到了。”眉眼弯起,她边吃饭边继续着这通来自大阪的电话。
挂断电话,暮夏这才看到显示的新消息,是来自好友们的祝福短信。
来自小溪的,来自佳奈,来自哥哥的短信,暮夏微笑着逐条回复过去,却在看到最下面的那条短信时愣了一下,无它,只因为那条短信来自观月。
她噼里啪啦打了一串字,又停了下来删除,按灭了手机屏幕,算了吧,一切都过去了。
再这样纠缠下去,受伤的人会越来越多,可她终究伤害到观月了,剪不断理还乱的,是说简单又复杂的情意。
暮夏忽然觉得有些冷,时间在她心里砸出深深浅浅的痕迹,那些过去的美好,现在奔流不息的爱意,如同雨季不停息的雨水一样,盛满她心里的每一个角落,溅起漂亮的水花。
她抚上心口,那里满是仁王昨天的那句“带你回家”。
家,她和仁王的家。
走出凉川本家的时候,暮夏看着天光叹了口气,没想到今天又会接到了爷爷的电话让她回本家,她本以为会是一场腥风血雨,可没想到老头子叫她来也没别的事,就冷着脸扔给了她一张卡,说是生日礼物,然后扣着她下了一下午的棋。
她瞥了眼包包里的那张卡,却怎么也笑不出来,爷爷此举算是对她的补偿吗?
可谁又会和钱过不去呢,收起那张卡,暮夏拒绝司机的接送,晃悠在傍晚时分的街道上。
与熙攘的人群擦肩而过,街道上店铺林立,人头攒动,她说不出来自己的心情是好还是坏,她只是觉得这样的感觉很讨厌。
说不上和爷爷有多亲厚,但血脉里相连的那份亲情,怎么也都消失不了,可是在所谓的利益与家族前程面前,那些微薄的东西,好像都算不得数。
当初回到本家的时候,她确实是期待过爷爷的宠爱之类,可是上有优秀的堂哥堂姐,下有分家旁系人的冷嘲热讽,她慢慢长大,也懂得了很多东西。
有些东西,不属于自己,就别强求了。
所以,说难听点,在外面表现出来的爷孙感情,其实也是在这样的大家族生存的必须手段而已。
当初联姻的这件事,真的是狠狠地伤了她的心,掐灭了他们之间仅存的那些稀薄的感情。
可是,原来她自己竟然还在那场事故里充当了催化剂,又没法完全去怪作为掌权人的爷爷,毕竟商人重利轻别离,那时候对于凉川家,联姻就是最好的选择。
暮夏也明白,在这样的家族里长大,为这个姓氏付出应有的代价,不就是等价交换的原则,所以,他们爷孙之间的感情,真的是极度复杂。
有些烦躁地抬头,暮夏思绪突然跑偏,开始规划起要拿这张卡去干点什么好呢?
要不去做点大家小姐该干的,买奢侈品,买名牌包包?
有些好笑的摇摇头,暮夏将心里那些反复的情绪压下去,手机铃声响起,她接起,那端传来仁王令人心安的声音。
“夏夏。”
作者有话要说:夏夏其实内心还是一直渴望着长辈的亲情关爱,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