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场好梦吗?”
她再次来了,我开口问。
她沉默。
我也沉默着等她回复。
她实在是一个十分安静的人,她不说话的时候,仿佛一朵被雨淋湿的花,狼狈,却依旧美丽,更添了几分让我心动的忧郁。
我蓦然想起前日她的女儿。
她是如此憔悴的美人,仿佛永久地囚禁在了自己的回忆里。
而她的女儿是将她囚禁在里面的锁。
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关系说断都能断掉的。
比如亲缘关系,比如血缘关系。
“也许,对我从前来说,是一场好梦。”
许久,她终于开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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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在春日相亲。
这是一个万物发情的季节,桃花开得一簇一簇。
坐在咖啡厅的椅子上,迟见欢很久没动,脑海中不知为何,循环播放着上次遇到苏心和江森和在这里约会的模样。
这家咖啡厅真是有名。
有名到成为情侣约会首选。
有名到成为相亲圣地。
如果最初知道同江森和相亲是在这家咖啡厅,迟见欢想,她也许不会同意要来这场足够荒唐的约会。
如果,如果。
可是事情没有如果。
江森和姗姗来迟,见到是她并不意外,甚至如同闲聊一般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迟见欢被这个问题问倒,抿了抿唇说:“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我听于媛说,你在国外交了男朋友,家境相当,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江森和的语调实在是太平常,让迟见欢产生一种他们是一对久别的朋友,此时说着不尴不尬的花,好使两个人的关系不会过分沉默一些。
这一刻迟见欢突然想,江森和是真的早已不再喜欢她了。
而她所执着的,也不过是这一份喜欢。
可他不再喜欢她了。
那她究竟还在纠结什么呢?
迟见欢长久没说话,江森和也没急着让她回复,甚至闲闲地坐在她对面拿出手机。
过了一会儿,迟见欢说:“我们分手了。”
她知道于媛一定以为威廉是她男朋友。
可她其实也不知道怎么界定自己的那段感情,她对威廉的感情,亦师亦友,唯独不是爱情。
而她的爱情,从始至终只在一个人身上出现过。
——就是江森和。
但在江森和面前,她绝不会说出这句话。
她已经不被他喜欢,再说出这样的话,只会惹得自己难堪,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用处。
“啊?”江森和的目光从手机上离开,笑了笑,“哦这样啊。”
迟见欢点头,“对。”
她头一次恨自己的眼睛那么好,一眼就看到了被他设成置顶的女生,他给她的备注是【猪】。
他刚刚正在看他们的聊天记录,聊天背景也是女生的照片,后面的消息几乎都是他主动聊,那边偶尔才会回一两个字。
迟见欢感到自己的心仿佛被钢索不断锁紧,一寸寸压抑直到要窒息的程度。
接着又是长久的沉默。
江森和说:“我们已经足够熟悉了其实,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直接结婚。”
迟见欢那一刻,说不清为什么,非常,非常迅速,甚至没有思考,甚至没有犹豫,立刻说:“可以。”
大概是因为她答应得太快,江森和有些错愕,问她:“你很急着结婚吗?”
迟见欢低头,过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她不过是骑虎难下,可是她不能否认,因为她没有理由解释自己为什么那么快就答应要结婚。
“也可以。”
江森和想了想,“跟你,我家里人也不会有问题,只不过很急的话,婚礼应该不会很隆重。”
迟见欢说:“我都可以。”
她甚至补充说:“不要婚礼也可以。”
很难讲那一刻她想了什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江森和的表情脸惊讶都没有掩饰住。
她低着头,手指捏着手机,继续说:“不需要婚礼,结婚就好。”
江森和真善良,还问她:“你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迟见欢又很快地摇了摇头,“没有。”
既然她已经这么说了,江森和自然没有再问。
成年人总是分寸把握得很好,面子上多虚伪,内在就多空虚。
他们并没有多留,即使是曾经的恋人,现在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情分也不剩下几分。
何况江森和有喜欢的人。
——她只要想到这件事情,就忍不住心痛。
迟见欢和江森和一起出了咖啡厅,又去了自己的公寓。
迟父和迟母对她钱财上的管束并不多,她自己赚的钱都是自己收着,加上家里每个月打卡上的二十万,平日花销绰绰有余。
她偶尔不想回家就会在这里住一晚,迟父迟母知道,也从来不会说什么。
他们给她最大的自由,可也是最大的冷漠。
——她觉得冷。
这一刻她的内心涌出几分后悔,来自于她对未来生活的不自信,来自她对未来的无法控制。
也许她不应该答应江森和。她想。
可她知道,现在已经迟了。
从她答应的那一刻开始,这段婚姻就已经没有了退路,她必须要和江森和结婚了。
她知道。
那种感觉,很复杂。
她难以形容。
她将自己关在画室很久,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走出画室。
她画完了一幅画。
她的灵感来源于痛苦,过去的时间,她时不时要去看看江森和的cba公共空间,看到他发出的动态,看着他秀恩爱。
威廉说江森和是她的灵感缪斯。
这是真的。
迟见欢并不否认这一点,她太自我了,以至于生活中唯一的细腻只有对江森和的感情。
不然一个太过于自我的人是没有办法让别人喜欢的。
她懂得这一点,只好过分夸张这份感情,于是痛苦也在她的心口不断发酵。
她想,她的心口一定已经溃烂,她只能选择割去那部分腐肉,或者,任由伤口溃烂蔓延道全身。
可痛苦是她灵感的养料,她无法割除。
只好选择放任伤口蔓延。
她画完这幅画,跟她的经纪人说:“这幅画,我想买到国内。”
经纪人说:“决定了吗?”
她沉默了一会儿,点了下头。
“对。”
经纪人在她身边看着这幅画,只是叹了口气,说:“只要你别后悔就好。”
迟见欢说:“不会后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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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现在后悔了吗?”
我问她。
她缓慢地摇了摇头,“没有。”
她说:“谈不上后悔不后悔,事情已经到了现在这一步,后悔也是没有用的,我......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得到。”
“那幅画让我名声大噪,我在国内非常顺利地打开了市场,不止是画廊,就连许多文创类用品,也来找我谈合作,画一些小东西。”
“我的时间变得很短,我没有一刻停止画画,那天见到我丈夫的痛苦让我一整年都不停地在画画,不断地接商稿,我开始很少又时间去思考其他事情。”
她的眉目那么静,仿佛早已料到这一幕。
我意外,“包括结婚?”
她点了点头,“包括结婚。”
“我答应得迅速,可是我们直到两年后才结婚。”
她轻轻地笑了。
......
.
从她的公寓离开,她的手机才开机。
她有画画就关机的习惯,一直到画完为止。
打开手机,手机一反常态地塞满了消息。
其中发消息最多的是她的母亲。
【李恩:答应了江森和?】
【李恩:我不建议你答应江森和。】
【李恩:如果你一定要答应,之后离婚会很困难。】
【李恩:看到给我回消息。】
【李恩:我并不是要管束你,你的感情当然是由你自己决定,但是你必须想清楚。】
【李恩:如果你不是因为喜欢他才答应他,那就当我没说过这些话就好。】
【......】
最后一条是早上发过来的。
【李恩:决定了告诉我。】
迟见欢想,她的母亲真是一个厉害的人,居然还没有见过她就知道她答应江森和是为什么。
可是已经答应了的事情怎么会那么轻易就可以反悔呢?
迟见欢想到她的父亲。
迟如实会不会同意她反悔?
她的母亲第一次对她这样关心,让迟见欢感到极大的受宠若惊。
她在后来跟心理医生的聊天中说:“那时我第一次觉得,我的母亲是爱我的,她并不是对我毫无感情,可是时间已经太久了,荒漠一样的关系让我回过神后感到的是警惕。”
“我无法肯定她对我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我只能继续按照我承诺的事情继续下去。”
而她当时的回复是这样的。
【见欢:已经答应了,我已经决定了。】
【李恩:好,剩下的事情我安排好的。】
迟见欢后来也想过,如果当时相信了她母亲的话,会不会她就不会跟江森和结婚,而她也不会越走越深,一直到无可挽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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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些惊讶,“所以你当时是有机会拒绝的吗?”
她点头,“对。”
“只是我无法肯定地相信我母亲的话,当时一心想,要么得到他的感情,要么得到我的事业。”
“我以他作为我的灵感,让我在国内新星画家中成为第一个崭露头角的人,我至少得到了这个。”
“可你放弃了。”
我说。
“为什么呢?”
我又问。
她的目光突然变得黯然了,她说:“我没有灵感了。”
我惊异,“怎么会?”
“是真的,”她说,“我不爱他了。没有了这份感情,我之后画出的所有画作,统统失去了灵魂,我的公寓着了火,我再没有买过画画要用的东西,也没有在我丈夫那里拿起过画笔。”
“我已经没有了创作欲。”
她的表情如此憔悴,让我惊讶,我无法肯定她说的意思是不是我想听到的样子,我看着她,想要看穿她此刻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