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副主任竖着眉毛不怒自威：“你可得说清楚，到底结没结？”

肖莎头摇成拨浪鼓，夏邻学在旁帮腔：“对，她没结，我们俩闹着玩儿，抱歉玩笑开的过火了点儿。”肖莎剜了他一眼。

“玩笑过不过火先不说，要是结了婚的话你的资料都是需要更新的，后续也是给自己省心，少些麻烦。

再说拿结婚开什么玩笑，未婚的男男女女都不把婚姻当回事儿，那就是拿自己的名誉不当回事儿，那还了得？成什么社会啦！”

刘副主任为人一丝不苟，痛陈利害，又问了一遍：“真没结婚？”

“没结。”肖莎直截了当，无奈身旁传来一声细小的嘀咕：“快了。”

夏邻学负手在货架前像是在选购，心情大好，发觉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自个儿身上，才从容地解释道：“我说我快了，我想结婚了。”

“你想结婚，你哪位啊？也是经营超市的？”

他撇撇嘴巴：“差不多，不过不在这儿经营，在1200多公里外。”

“胡闹嘛这不是。”

健康证、经营执照合乎标准，刘副主任一一查阅后才离开超市。

他亲自来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听说他家的小孙女就在对面小学上三年级，说不准还来超市买过东西。

这一带区域临近学校，地点特殊，是检查的重中之重。

夏邻学环顾着逼仄的弹丸之地，许多年前的生活光景似历历在目，他从未来过却异常熟悉这里的陈列摆设。

仿佛是久别重逢，肖莎话语中常常提起的小超市真实地亘在眼前，和他想象中相差无几。

过去，她就站在超市门口叫卖塑料制的戒指……

肖莎用陌生的口吻叫他：“这位先生。”刻意生疏反而显得格外特别：“我们这儿是超市，不买东西的话麻烦您让条路。”

超市冷清地门可罗雀，肖莎的借口并不成立，夏邻学让步道：“我买东西总得挑挑吧。”

肖莎没再说话，由着他挑选货品。

超市一共就这么大，又不像叶子湖能上下层到处转，呆的窒息无聊了，他自己就走了。

过了好半天才迎来今天第一位认真买货的客人，女孩儿发育尚不完全，说起话来奶声奶气，气喘吁吁，被老师临时外派出来买修改作业用的红笔。

肖莎连着拿了几款女孩儿都不满意，描述的云里雾里：“要粗一点儿的，带香味的……”

肖莎脑袋一时转不过弯儿，以为她要的是加粗的签字笔，正在货架边弯腰翻找呢。

夏邻学忽而半弯下腰，变魔术般拿出只荧光笔在女孩儿眼前晃晃。

“是这个么？”

她以为他已经走了。

方才超市里静若无物，肖莎屈膝半蹲着，手还滞在装满各式签字笔的亚克力笔盒前。

女孩儿已欢天喜地地从夏邻学手中接过荧光笔，甜丝丝地说了谢谢。

往收银台前拍了两张一块钱纸币后便火急火燎回去交差。

她蹲他站，她就显得尤为出师不利，像是在仰视夏邻学，想站起来时双腿不听使唤地发麻。

夏邻学伸出手好似想扶她，肖莎全当没看见，挺着发麻发酸的双腿默默回到收银台。

又假模假样地翻看起订货单。

“她有点儿像青檬，”夏邻学怕她忘记青檬是谁，补充道：“我侄女，是不是有点儿？”

“不太像。”

目光越过货架，肖莎偏过头望向后门，有人在替她回答。

“你见过青檬么？”

“没见过，不过你侄女应该和你长的很像，我见过你不就得了。”

孟流星推开风霜沉重的后门，双手关节处冷出虾粉色的红晕，衬地他脸色白的发青。

嘴上不饶人，憋着股劲儿想和夏邻学一较高下。

他和他就进行过那么一次亲切友好的交谈，说起来他也得谢谢夏邻学，如果没有他说的那番话，他或许不会到这里一呆经年。

夏邻学像是被他逗笑了，他现在能够了解肖莎为什么选择和孟流星做朋友，他这股倔劲儿确实罕见：“孟同学还是一点儿没变。”

“彼此彼此。”孟流星面不改色，作揖般拱拱抱拳的手掌：“你不也没变吗？”还死缠烂打呢！

孟流星把话埋在喉管中不发，他清高地心想何必跟他置气，暗念到：“我也没把你放在眼里。”

他和夏邻学天性不和，没有交流的必要。

夏邻学走了，谁也没说一句再见，因为他本身就不受欢迎，孟流星希望他别再出现。

瞥着肖莎撕下订货单一角时的神色，孟流星心里像是压了块沉重伟奇的巨石，他才知道自己原来是不怕鬼的。

他怕人，鬼魂在心头萦绕，人在眼前晃荡，来的多了，眼里没他也作有他。

好像什么都没变，孟流星不清楚当年肖莎是怎么和夏邻学彻底分手的，他们分手时是好聚好散还是难舍难分，如果是藕断丝连。

他沉重地想，肖莎和夏邻学不成形的爱恋经由时间浇灌，说不准也有机会再次发芽生根。

说不准，说不定，破镜能重圆，旧鸳能重眠。

她握着两个人的生杀大权。

*

清净了大约半个月，

孟流星自己都有些恍惚，他的担心像是多余的，夏邻学似乎当真只是偶然出现，时至今日已将旧情忘个干净。

这天文英奇的小姑奶祝萱窝在饮水机前打电话，手机端着盒被塑料叉子封口的鸡汤方便面，眉头紧锁地说：

“他是为什么来的？他来是想干嘛？”

孟流星心里一惊，被切中心事，飞转过头。

祝萱口吻俨然是个老干部，用词字斟句酌：“这些事儿咱们都得考虑清楚，尽量双方感情都顾虑到，要不然没法调节。”

孟流星竖起耳朵，带着讨好的笑容冲挑着面条的祝萱问：“调节谁啊？”

祝萱转了转眼珠，颇难为情道：“我同学她爸妈闹离婚，她姨妈搬到她家住了……”

此她非彼他，孟流星松了口气。

那边肖莎正找他：“后身福祥家园A座5单元102室还有701室要这些。”

她指了指打包好的货品，购物袋里规整地放着几瓶饮料两盒罐头，其中最沉的可能是黄纸包装的玻璃瓶白酒。

孟流星可怜巴巴地皱眉头——他最讨厌送酒。

要分外小心才不会伤害到脆弱的瓶身，有两回玻璃瓶里的白酒撒的他浑身都是。

肖莎见他回来时腰部湿透了，不由分说拆开崭新的浴巾围在他腰间，嘱咐孟流星快回家换衣裳。

他还嘴硬：“不就撒了身酒嘛，不至于不至于。”

说着要欺身去抢购物单，肖莎伸手去挡，她看着弱不禁风没想到力气这么大，孟流星一个趔趄，险些压在她身上。

幸好收银台前铝制货架坚实耐磨，被他用手臂急刹车也才划出几道浅痕，肖莎也像被他用手臂当挡板圈在收银台里。

他刚想讲个笑话，肖莎却没心情跟他开玩笑，态度不可置否：“你回不回去？不回去我开除你。”

他最讨厌送酒。

门关了又开，间隔极短、

她还寻思着孟流星是不是忘带什么东西，抬头一看，来人不是孟流星，而是久未露面的超市供货商韩明，亦是这间小超市的房东。

小地方做生意更多是人情交易，人情在事好办，这也算边陲地带一个不成契约的无奈的潜规则。

近水楼台先得月，姑姑最开始在这儿开起超市都要仰仗韩明父亲韩大国的帮助。

最初他们相识还是缘于姑父钓鱼的爱好，韩大国不止一次说过和姑父如何投缘。

不然他也不会把闲置的空门面房以极低的价格租给在家待业的姑姑。

也正为这个，姑姑不再说姑父钓鱼是不学无术，他货真价实地钓来了文英奇大半的学费，连肖莎也是受益人。

韩明继承了他父亲的衣钵，勤勤恳恳地为市内不胜枚举的小型超市供货，前些天才刚从度假城市回来，往厚实的棉服中缩缩脖子。

热情地在肖莎面前翻找着一家人度假的照片，他们家的“豆芽”长到了爸爸的肩膀头：“明年上高中啦。”

他满脸写着骄傲，说已经为“豆芽”看好了学校，远在百里外的邻市兆云中学。

肖莎回过神来：“不在市内读？”

通勤来回多遭罪啊。

韩明态度粘粘糊糊道：“这不是市内铁路一中没考上嘛。没办法，都是为了教育，孩子上学哪能马虎……小肖啊，我今天来就是要跟你说这个，这边的生意我已经都转手了。下个星期就准备去兆云那边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学区房，租一个，一家三口别分开。分开了，孩子这成绩更好不了。”

说着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盯着肖莎，好似是在问她：“你能理解我吧？”

“那这房子……”肖莎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略结巴着问：“这房子也转手了？”

韩明摆手道：“这个没有，我还指着这房子养老呢。卖的是生意，我那个供货中心给兑出去了，这么些年亏欠着孩子，我心里也过意不去，”韩明又道：“接手的那位马上就到，人爽快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