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各家各户已经屋顶飘香。

除夕的年夜饭是一年当中最丰盛最隆重的，再穷的人家这时候都要拿出一块腊肉来炒一盘子菜，给肚子里添点油水。

天刚擦黑，外面已经响起了几道爆竹声。等夜色变得浓重，爆竹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二踢脚轰地一声震上天，大地红噼里啪啦，能连着响好几分钟。

满地爆竹燃放，一年便在这震耳欲聋的声音中正式落幕了。

许多平常舍不得点油灯的人家，这时每个房间都燃起了一盏煤油灯。没有煤油灯的就点蜡烛，灯火要亮一夜，这叫——点灯照岁。

除此之外，大家会在门前放一个盆，里面放上松枝、豆秸等，然后点上火。火势越旺，代表来年光景越好。

一般人家会放铜盆或者铁锅，姜建安不是一般人。他爱出风头，又自视是村里领导，他门前的火一定要做到最旺。

所以他会在过年前，在院子里用石头或砖头搭一个围栏，在里面堆满松枝、豆秸、玉米杆。火点燃后，火光蹿得跟屋子一样高，浓烟腾腾，融着夜色飘向天空。

这一晚家家户户火焰烛天，若是从四周的山上往下看，会看到整个小木村布满霞光，亮如白昼。

李秀兰在门前点燃松枝后，就关门进屋睡觉了。

其实一般晚上十二点的时候还要放炮，但是郑有墨半夜起不来，李秀兰自己又不敢，因此他们家没有这个传统。

姜宝身上盖了一件厚棉衣，坐在门前的竹椅上。两个圆簸箕摆在脚边，她在圆簸箕里铺了植绒地毯，两个小狗就睡在里面。

姜宝抬头看着远处的火光，小狗抬头看着姜宝，偶尔嘤几声，姜宝会伸手摸摸它们的脑袋。

在这个代表着团聚的夜晚，姜宝想回家了。她不知道自己原来的那个世界，现在是不是也在过年。不知道妈妈爸爸、还有妹妹过得好不好。

姜宝还想知道，那个世界如今有没有自己的存在。她是凭空消失，还是时间被停在了那一刻。又或者，这其实是两个时空，那里还有一个“自己”，在过着她原本的生活。而那个“她”，可能就是姜大宝。

因为书里关于姜大宝的外貌描写跟姜宝本人非常相似，这也是她朋友给她推荐这本小说的原因之一。相似的名字和外貌，会让人不自觉将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姜宝甚至怀疑过，姜大宝就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她们或许就是同一个人，只不过出生年代不同、家庭背景不同，因而命运轨迹大相径庭。

因为她们两个人不仅长得完全一样，连身上的痣的位置都一样。只不过姜大宝原来经常劳作，皮肤比自己黑一点糙一点。但是她在这里休养了一段时间，就变得跟穿进来前一模一样了。

“小宝，你在想什么？”

姜宝正看着远方思念“故土”时，头顶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其实她原来的小名就叫“小宝”，她的父母跟外公外婆一直都是这么叫她的。眼下她听到有人叫她小名，有一瞬思维错乱，以为回去了那个世界。

等她抬头，发现喊她的人是江成后，她就回到了现实中来。

“江成，你怎么来了？今天不是过年吗，你还窜门啊？”

“我来给你送东西。”

江成将手上提着的布袋子放到姜宝的腿上，然后蹲了下来。

他蹲下来，姜宝便不用仰着脖子跟他说话。

“是什么好东西，让我瞧一瞧。”姜宝一边说着，一边拆开打结的带子，“哇！是烘芋头！花生！怎么还有糖葫芦！红包！”

姜宝将最底下的一个红纸袋子拿出来，两只眼睛迸出亮光，“你怎么还给我红包啊？”

“给小辈的压岁钱。”江成道。

“我不是小辈。”姜宝纠正他：“我跟你平辈。”

“那……是小字辈。”

“嗯！这还差不多。”姜宝扬起唇角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想起自己没有给他准备红包。

她掀开身上的衣服，跑进屋里，从抽屉里拿出仅剩的几块钱，用过年前刚买的红毛线在纸币上绕了两圈，打上蝴蝶结。

她将这绑了红线的纸币拿给他，讪讪说：“我没有准备，你将就一下，明年我肯定给你一个大的！”

“明年……”江成复念着这个词，想到明年这个时候，她就是自己的妻子，他们变成一家人了。

*

江成担心姜宝在外面吹冷风，会冻感冒。好说歹说让她进了屋，两只小狗也被他搬进了屋内。

在他临走前，姜宝拉住了他。

外面的火光从贴了窗花的玻璃照进来，那光照在姜宝的脸上，映入她的眸中，又往下，照亮她红润的唇。

那唇慢慢翕动，对他说：“新年快乐，江成。”

声音柔软，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轻轻拂过他的全身，让他心头酥麻发痒，但是又挠不到，于是越发难受。

他忽然生出妄念，要是……能碰一碰她的唇就好了。

他也只是想想而已，跟她互道“新年快乐”后便离开了。

新年的第一天下了雪，姜宝早上推门出来，发现外面银装素裹，天地白茫茫一片。

初一也要放炮竹，爆开的红色纸屑散落在雪地里，潮湿的空气中浮动着独特的烟药味。

姜宝先吃了一点年糕，然后将昨晚江成送来的芋头放在锅里蒸了一下。

她拿着热好的芋头坐到了屋檐下，芋头有点烫，她用一个碗装着。隔着袖子捧着碗，再将碗搁在腿上。

她一边看雪景，一边慢慢咬着软烂香糯的芋头。因为很烫，她第一口咬下去，舌尖烫得受不了，只能张口嘶嘶哈哈地吸几口外面的凉气。

郑登月吃完早饭，出去野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盒擦炮。他将擦炮用火柴点燃，扔在雪里，大约三秒后，那一小堆雪便被炸得飞溅开。

郑登月将家门口的那条土路上的雪炸得七零八落还不过瘾，他将一根擦炮外的包装纸拆开，将火药倒在地上，用火柴点火。就听滋啦一声，一大团火苗迅速爆开。

郑登月乐此不彼，一直将整合擦炮用完，才拍拍手掌回去了。

路过门口时，看到姜宝碗里的芋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了两个走。

因为是过年，姜宝不想让自己大年初一就动怒，便就懒得跟他计较。

郑登月见姜宝居然没发火，以为她变性了，吃完两个又去她碗里抓。

姜宝刚要骂他，他居然不要脸地搬了一张小板凳坐到了她旁边，说：“芋头真好吃，哪里来的？”

姜宝没理他。

郑登月一点不尴尬，继续自顾自地说：“早上我在钱婶子家吃了烤橘子，烤橘子也好吃。等会儿我让妈弄个炉子，也烤几个吃吃。”

姜宝乜他一眼，“你怎么就知道吃。”

回来过个寒假，脸都胖了好几圈，李秀兰天天给他喂啥了，姜宝想。

郑登月嘴里嚼着芋头，说：“民以食为天，吃当然重要！”

“那你以后是不是要当厨子？”

“也不是不可以！”郑登月想了想，居然兴奋起来，“这是个好工作！我考虑一下！”

姜宝无语。

郑有墨给他儿子取了登月这个名字，他儿子却只想做个厨子，他得气得七窍生烟吧。

“你知道第一个登月的人是谁吗？”姜宝问他。

郑登月睁着清澈见底的大花眼，问：“是谁？”

“阿姆斯特朗。你爹给你取名这个名字，肯定是希望你成为阿姆斯特朗一样的人吧。你现在却想当厨子，不怕他失望吗？”

“那是谁？听名字像是个外藩蛮人。”郑登月摇头，果断拒绝道：“我不要，我要当张无忌！”

姜宝：“……”

她说城门楼子，他聊胯骨肘子。确认无法沟通，姜宝放弃了与他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