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盛从金条公社回来没两天，江成也从外地回来了。

那天下午，姜宝正在科研中心做实验——江怀印帮他们在革委会附近租了个办公的地方。

小组成员各有分工，有五名畜牧类专家负责繁育新的肉羊品种，希望把羊肉的品质再往上提高一下。另有三名专家专门研究家畜的疾病问题，想从根源上控制好成本。

江怀印是有野心的，如果临江县能够培养出自己的肉羊品种，那他们的羊就可以打开全国市场，而不仅仅局限在这山乡圪崂间。

姜宝跟其余四名科研人员负责青蟹的养殖实验，尝试通过栽培不同品种和密度的水草、藻类，以及微生物等将盐碱地的水质调整到青蟹能够存活的生长状态。

姜宝正趴在透明水缸前观察她的小青蟹，忽然坐在她旁边的女研究员苗滢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姜，你对象来了。”

“我对象？”姜宝面露疑惑。

“对啊，你看，外面那个是你对象吧？高高帅帅的那个。”苗滢手指着办公室走廊外站着的一个男人。

姜宝挑头向外望了一眼，还真是江成。

她跑过去，意外道：“江成，你回来了？今天刚回来的吗？”

姜宝有些日子没见到他了，不由得仔细看了看他。

江成穿着一件薄线衣，外面随意搭了一件黑色的外套，领子有一半折了进去。头发像是刚洗过，但是没梳开，利落的短发向四面胡乱支棱着。

“怎么衣服都不好好穿，头发也乱糟糟的。”

姜宝下意识帮他把衣领翻了出来，又抬手去拨他的头发。拨了一会儿，手腕兀地被江成握住。

姜宝以为他不喜欢别人碰他头发，正要解释，却见他抓着她的手指在他薄线衣上擦了擦，说：“头发没干，别把你手弄湿了。”

姜宝不在意地笑了笑，问他：“你来接我下班的吗？”

“嗯，今天带你去我二叔家吃饭。”

“行，那我先跟同事打个招呼。”

江成仍旧握着姜宝的手指，在她轻轻晃了下手后，才依依不舍地松开。

他太长时间没见到她了，在外面这些天几乎是掰着手指头过日子。好不容易送完了货回来了，第一时间就想跑来见她。怕身上有汗味，还特意先洗了个澡。

姜宝进办公室跟苗滢说了一声后，便跟着江成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多，距离正式下班还有两个小时。因为姜宝不是正式员工，虽然工资待遇没有其他成员高，但是郭观潮为了能让她加入小组，给了她特权，让她不用遵守固定上下班时间。

这些科研人员都在农业领域取得了一定的成就的，姜宝光一没学历，二没经验，年纪还比他们小一大截，光靠一本总结书上知识点的笔记就能跟他们共事，还有特权，他们难免不服。

而且自从知道她对象是江怀印的侄子后，更是看不上她。觉得她是靠关系，走后门才得到这份工作的。

其中一位男研究员看到姜宝跟江成离开后，酸眉醋眼道：“都是来干活儿的，你看看人家每天就坐那儿发发呆，不仅能提前下班，还能正常拿工资。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苗滢闻言，冷冷扫了他一眼，“老张，你要真这么比的话，那就只能被气死了。”

“苗滢，你别装清高，我就不相信你不生气。”

“我气什么？人小姜明明干活了，到你嘴里就成了整日发呆。而且如果没有小姜，我们这个小组也不会成立。老张，等你能为盐碱地的改造做出重大突破，再来评判别人吧。”

苗滢是这个小组的组长，她待人处事比较随和，向来不会说重话。因为学术取得过比较高的造诣，也容易服众。她今天罕见的发了脾气，其他成员便不敢再多嘴多舌了。

姜宝听江成说要带她去他二叔家吃饭，提议去买点礼物。

“买什么买，不用，就简单吃个饭，没有那么多讲究。”江成想叫她不要有负担。

“那不行，我第一次上门，礼数还是要有的。”

这话从姜宝口中说出来，让江成听出了一种儿媳妇要上门见公婆的感觉，他不由得心中一荡，对她所提的要求百依百顺了。

江成主动带她去农贸市场买了一篮子草莓、枇杷之类的应季水果，又去百货大楼买了一条丝巾跟一双皮鞋，都是他付的钱。

姜宝想给钱他，被他一个眼神给扫了回去。

到了江怀印家后，姜宝庆幸，还好自己不是空手来的。人家夫妻俩在厨房忙活了大半天，革委会主任亲自下厨给她做了一桌子菜，这哪里是随便吃顿饭。

而且江怀印的儿子还从省城回来了。

江安河是医科大学生，目前在省城医院实习。听说他堂哥要结婚了，特地请假回来的。

他在过年那会儿就知道了姜宝的存在，但是一直没见过。现在终于见到了真人，忍不住一直盯着姜宝的脸看。

江成不喜欢别人盯着姜宝，用手挡了一下他的眼睛，“你看什么？”

“看嫂子。”江安河感叹道：“嫂子真漂亮啊！怎么看上我哥的？”

江成：“……我怎么了？”

“你不怎么了，就是觉得嫂子像仙女，不该被你这样的凡夫俗子染指。”

“……”

“嫂子，我现在还没女朋友呢。我比我哥强，我成绩比他好，工作还体面，你要不要重新考虑……啊！”

江安河话没说完，胳膊差点被江成卸了。

姜宝听着江安河的话，不禁“噗”地笑了出来。她还没见过敢正面呛江成的人，江安河算第一个。

吃饭的时候，江怀印夫妇俩格外热情，一个劲地给姜宝碗里夹菜。

姜宝眼神求助江成，他马上明白她的意思，将她碗里的菜夹到自己碗里来，对江怀印夫妻俩说：“二叔二婶，你们让她自己吃吧。她吃得少，你们别让她撑坏了。”

他说了这话，他二叔二婶才停止了夹菜的动作。

吃完饭后，江成带姜宝回自己的宿舍，说是有东西要送给她。

姜宝当时心说，能有什么好东西。等江成打开宿舍门，一只浑身黑乎乎的差不多三四个月大的小奶猫出现在了她面前，姜宝瞬间瞪大了眼睛。

后来江成告诉她，这是他在外面花十块钱从猫贩子那里买回来的。

姜宝惊叹这猫实在太贵了，当即给它取了名字叫“十块”。

江成骑车栽姜宝回小木村，十块被放在一个网兜里。姜宝担心它受颠簸，便将猫放在自己的腿上，用一只手抱住它，然后另一只手环抱住江成的腰，防止自己掉下去。

她的手臂环上去的那一刻，江成瞬间身体绷直，浑身僵硬。

姜宝察觉出了他的变化，意识到自己动作不妥，便要将胳膊缩回去。缩了一半，又被江成拽着手腕拉了回来，并牢牢按在他腰上。

“你抱紧一点，别摔下去。”江成的声音跟他的身体一样僵硬。

一路上，江成骑得小心翼翼，生怕颠着姜宝。姜宝无知无觉，还跟他聊起天来。

她想起刚才见过面的江安河，打趣道：“你这两个弟弟真有意思，一个是话痨活宝，另一个沉默内敛，都跟你不太一样。”

江成默然片刻，问：“我是什么样？”

“你？嗯……你有点凶，不爱笑。”

“你讨厌吗？”江成试探着问。

“当然不会，你又不会对我凶。而且只是看着凶，其实句句有回应，你看你都记住我想要的东西。你这种性格，很适合做朋友的。”

姜宝是夸他的意思，但是江成心里高兴不起来。

只是适合做朋友吗？不能再进一步吗？他在心里说。

*

刘盛回来后，螃蟹塘正式进入开工状态。

因为原来那亩水田是种水稻的，水深只有几厘米。养螃蟹的话，需要将水田挖出1到1米五的深度。

刘盛先把田里的水排掉，然后到公社租了台推土机来挖掘。挖完坑后把淤泥清理出来，将坑晾晒三四天，进入放水前的消毒工作。

刘盛在金条公社的养殖场学到的经验是用生石灰消毒，但是姜宝告诉他，生石灰会加重池塘的碱性，最好用漂□□来消毒。

漂□□村子里没得卖，只能到县城里去买。刘盛打算自己去，被江成拦了下来。最后是江成替他把漂□□买了回来。

江成感觉刘盛这一趟出门后，性格变了，变得比以往更沉默了，只管闷头做事，也不跟人交谈。跟林素娥一讨论，发现她也这么觉得。

饭桌上，林素娥开导刘盛，让他开朗一点，别老不说话。

姜宝那天也在，她觉得这没什么，甚至夸起刘盛，说：“少说话多做事的男人才有魅力，小盛现在就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刘盛听了这话，脸上终于浮起一层淡淡的笑意。

江成却是梗得饭都吃不下去了。

给螃蟹塘消完毒后，刘盛按姜宝的要求，在塘里泼上一层发酵过的羊粪。他知道这样是为了肥水，但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要泼羊粪，因为养殖场的老板教他泼猪粪跟鸡粪。

姜宝告诉他：“猪粪和鸡粪里面的氮和磷含量过高，容易造成水中藻类大量繁殖，导致水体恶化。”

刘盛听不懂，于是姜宝换了另一种说法：“猪粪跟鸡粪的肥效太高了，你老板的养殖场跟湖一样大，能消化得了，你这小池子无福消受。”

这回刘盛听懂了。

施完肥五天后，刘盛在蟹塘里注入从山上引来的泉水，种上伊乐藻、轮叶黑藻之类的水草，在水里投放螺丝、黄蚬子等可供青蟹食用的生物。水草跟饵料的品种都是完全听从姜宝的建议。

做完这些前期准备工作，差不多花了一个月的时间。

这时，江成找县建筑队在林素娥家附近建造的四间房子也已经竣工，他跟姜宝的婚期会在一周后如期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