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之前说过，她不想要什么声势浩大的葬礼，只想要爱的人陪在身边，她会远远看着，然后走掉的。

裴屿想了很久，给爸妈打了电话。

江雾白就在一旁看着，她能感觉到他通话时很别扭，不只是因为电话是为了通知奶奶的死讯，和他们通话本身似乎就叫他很抗拒。

裴屿的父母现在没在一起，但他们都订了最早的机票，准备回国。

这天晚上，裴屿和江雾白守在奶奶的身边。

“你困的话就去睡。”裴屿说。

江雾白看着他一天之内变得消瘦了些的脸，说道：“那我去睡一个小时。”

其实江雾白不困。准确的说不是不困，只是不可能睡得着。

她走开，只是想给裴屿一点单独和奶奶待在一起的时间。但她不可能让他一晚上都这样，也许他会崩溃。

江雾白不知道这一个小时里该做什么，于是躺在阳台上，吹着有些凉的夜风，构思着这次参赛的作品。

一旦进入了状态之中，时间就过得特别快。

一个小时很快到了，江雾白也差不多定好了曲子的结构。

还只是一个粗糙的构想，但江雾白能感觉到，这次她会写得非常顺利。因为她的心里空了一个洞，只能全部靠音符来填满。

江雾白敲敲房间的门，走了进去。

她坐在裴屿身边，看见他的表情没什么异常，只是眼眶发红。

大概他刚才是哭了。

江雾白的手落在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上，冲着看过来的他露出一个浅笑，“刚才跟奶奶聊天了？”

“嗯。”

“聊什么了？”

裴屿淡淡地回答：“小时候的事情。”

“这样啊。”江雾白点点头，拍拍他的手。

两人一夜无话，静静守在奶奶的身边。

第二天中午之前，裴屿的父母一前一后来到了礼山的殡仪馆。奶奶的遗体现在就在这里，等待着明天葬礼举行后，前去火化。

裴肃先到，走到裴屿面前，他没说什么，只是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接着便朝着奶奶走去，一走到他身边，眼泪一下滑过脸颊，“妈……”

裴屿在一旁冷脸看着，他不知道他的眼泪里掺了多少感情，这么多年没来看过奶奶一次，现在他竟然哭得出来。

裴肃和奶奶道了别之后，再次走到裴屿面前。他看着满眼写了冷漠的儿子，“你这是什么表情？”

“你指望我能有什么表情？”裴屿不理解他怎么还能问出这样的问题。如果可以，他甚至不想请他们来葬礼。

江雾白在房间的角落里，昨晚一晚上没睡，此刻有些支撑不住，但还是强撑着身体。她看着他们，感觉他们似乎要吵起来了。

但事情没按照她想象的那样发展，裴肃只是耸了耸肩，说了句：“随便你。”

这个发展，甚至还不如吵起来。

江雾白之前只听裴屿和奶奶说他爸妈感情很淡，她以为是夸张，没想到见了面，比自己想象当中最恶劣的情况还要更差。

裴肃的脸上有一些岁月留下的皱纹，他似乎对此毫不在意，于是看到他的人也不会在意这几根皱纹，只会被他的成熟感所吸引。

裴屿长得和他有几分相似，一看便知两人是父子。但裴屿宁可半分不像他。

裴肃走到了江雾白面前，但他还没说一句话，江雾白就被裴屿拉了过去。

“怎么？”裴肃笑了一下，“不打算把未婚妻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我想没有这个必要。”裴屿漠然地对他说完，俯身对江雾白轻声说，“去酒店睡一会儿，晚上再过来。”

江雾白摇了摇头，担心地看着他。

见她这样，裴屿打算直接把她送过去。

就在这时，戴奕从外面走了进来。一向从头到脚都打扮得精致的她，今天素面朝天，一身黑色的衣服。

她没有看三人一眼，直接朝着冰棺走去。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后，她叹了一口气。

她没哭。和裴屿想的一样。

她是不会哭的，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她都不可能哭。

裴屿没再管，拉起江雾白的手往外走去。

走廊很长，长到好像永远都走不完。

江雾白很想说点什么，却又还是算了。他的心情本来就不好了，她就别再说些可能会让他心情更不好的话了。

裴屿一直把江雾白送到房间，甚至看着她睡下，似乎怕她不肯好好休息似的。

“你是不是不想过去？”江雾白问。她感觉他一方面是担心自己，还有一方面是他也不想和他爸妈见面。

裴屿给她掖被子的动作顿了一顿。本来可以逃避这个问题的，可看着她的眼睛，裴屿却点了头：“嗯，不想。”

“那就不过去。”江雾白说，“一起躺着睡会。”

“不行，奶奶在那边。”

好吧。江雾白也知道这不现实，奶奶那边肯定要留人的。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其实你可以不用叫你爸妈来的。”

裴屿感到有些意外，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准确的说，他是没想到会有人这么说。

因为之前遇到类似的情况，所有人都会劝他，‘可你们再怎么样也是一家人啊。’

这话他已经听得很累了。他们根本没把他当一家人，怎么能要求他做到呢。

而江雾白告诉他，其实可以不用叫他们的。

是啊，他们在这几年里都没来看过奶奶，根本就不关心她，等到她走了才来看她，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过既然他们都来了，你也别想那么多，处理好奶奶的事情就好了，别的不用管。”

她平静的声音，对此刻疲惫不堪的裴屿来说，有着非同寻常的疗愈的作用。

同时，裴屿也有些心疼她。

她经历家人意外离世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呢。

他记得在江洵葬礼上看见她的样子，那时她哭得眼睛红肿，一直埋着头，浑身都写满了局促不安，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

而此时此刻，她好像成长了许多，以宽慰的语气安慰着他。

“谢谢。”裴屿说，“对不起。”

江雾白疑惑：“怎么又对不起？”

裴屿：“叔叔葬礼的那天晚上，你看见我的时候，在想什么？”

说起爸爸，江雾白的脸色变了变。的确，那天她难受了一整天，晚上洗澡的时候都还在哭，可突然被告知如此出人意料的事情，根本无法接受。

她没吭声，微微低下了头。

“我那时一直说这是在帮你，在帮江家，虽然这的确是事实，但我没考虑过你。”裴屿是后悔的。他承认，那时他根本没考虑她的感受，也觉得不需要考虑，他只是觉得互相都有利可图，便登门提出协议的事。

可现在回头想想，裴屿只觉得自己混蛋。

这事一直是江雾白心里的一根刺。早在严湛说之前，就已经深深扎根在她脑海里。

可她还是在相处中不自觉地被他吸引，于是她安慰自己，反正父亲的去世已经是既定的事，和裴屿订婚之后江本也的确起死回生，既然如此，也不用太在意这事。

只是，此刻裴屿和她面对面说起这事，江雾白突然感到一股极为强烈的不自在。

“没事。”江雾白说，“好了，我困得不行了，要睡了。”

“好，睡吧。”裴屿把被子给她盖好，“有什么事情联系我。”

江雾白点点头，侧过身去闭上了眼睛。

自奶奶去世，他们的合同在那一刻已经到期，作废了。

江雾白睡不着，一直在想这件事情。

她的感情、父亲葬礼那一整天内发生的事情、奶奶去世前拉着他们两个的手，说想看他们的婚礼。

她不知道，裴屿出了酒店房间之后，在门口站了很久很久。

虽然一晚上没睡，困得厉害，可因为想着事情，所以江雾白没睡得好。

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窗外黑极了，还以为已经天黑，一看时间发现只是下午两点。

今天的天气怎么这么差，两点竟然像晚上六七点的样子。

遇上这样的天，江雾白感觉更加不舒服了，浑身都很沉重。

洗了个澡，才感觉缓过来了些。

她来到殡仪馆，裴屿告诉她，他爸妈已经走了。

江雾白诧异：“不参加明天的葬礼吗？”

“他们都还有工作，呆不了这么久。”裴屿语气平淡。他们还说，已经来看了就够了，葬礼本来也没什么意义，人死了这些都是做给活人看的。

可他们连这样的表面功夫都不肯做。不过裴屿也习惯了，他接触到的两人向来都是这个样子。

他甚至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在一起，为什么要结婚生下他。他们两人都不适合组建家庭，都应该一个人过一辈子。

江雾白即使知道他们可能没什么感情，也没想到竟然连多待一天都做不到。

可江雾白却看出，裴屿是希望他们能早点走的。

他们走后，他看起来明显轻松了不少，不像早上那样紧绷着。

“睡得好吗？”裴屿问她。

“还行。”江雾白逃避了这个问题，没说刚才其实她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根本没睡好。

晚上江雾白说：“对了，我家人是不会来参加葬礼的，你明白吧？”她妈妈才从丈夫的离世当中走出来没多久，肯定不能让她再一次参加葬礼。至于江漓，她肯定是不想参加的。

“我明白。”裴屿也从来没想过要让她们来参加。

他甚至都没想过江雾白会参加。

在他拟定合同的时候，想的是奶奶离世之后，他就和签订合同的对方不再有任何关系。

可刚才他站在房间门口，却害怕她会是自己当初的想法，害怕她会觉得合同到期了他们就没有关系，所以她可以先离开了。

他站了好一会，确认她大概是不会离开的，才重新回到殡仪馆。

可却也始终放心不下来。

那两人走后，裴屿跟奶奶说了他的担忧。当然，在这之前他坦白了他和江雾白其实并不是认识了几年，并不是一直追她直到前段时间才追到，而是几个月前才和她认识，在只了解她背景信息的情况下和她订了婚。

奶奶自然是没说话。

裴屿也不知道她是原谅他，还是别的什么想法。

不过说出来之后，感觉好多了。

-

葬礼这天，一早就来了不少人。

尽管奶奶不想要这么多人，但听闻她离世的消息，还是有不少人前往。

奶奶以前做设计师时合作过的对象，都从国外赶了过来。奶奶做老师时的学生，也差不多都来齐了。

有些人哭得厉害，一进灵堂便没停下来过，惹得有些人本不打算哭的，却也不自觉地流下了泪。

裴屿在门口迎接他们，表情淡淡的。

江雾白站在他的身边，却注意到了看似没什么特别的他的异常。

她知道他大概很难过，却又很感动。

奶奶虽然离开了，可那么多人都还记得她，都还爱着她想念着她。

尤其是奶奶的那些学生，他们现在有的在设计行业小有成就，有的虽然换了行业却也过得不错。他们都还年轻，有一种传承的感觉。

令江雾白感到意外的是，江漓也来了。

“姐？”江雾白有些不敢相信她来了，往后看了看，妈妈没来。

江漓对她点了下头，走到裴屿面前，说了声：“节哀顺变，裴总。”

“嗯。”裴屿淡淡回应。

江漓和上次来江家老宅的裴屿一样，带了一束白菊，她把花放好，走到一边，和只见过一面的奶奶告了个别。

江雾白过来找她：“你怎么来了？”

“妹夫的奶奶过世，我能不来？”

“什、什么妹夫，别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