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水灾，科考推迟，一道道圣旨颁布下去，可筹措到的钱粮却都少得可怜。

小皇帝秦玖接的是个烂摊子，哀帝奢侈淫靡，私库几乎是空的，少的可怜的那一点也早就补到了军费里，以至于就算是有心裁剪用度补贴灾民也是无济于事。

至于向大臣们募捐，更是成了笑话，除了徐相拿了千两白银，沈太傅捐了五百两，其他的那些官员一个比一个更会哭穷，尤其许多人出身世家，面对小皇帝的新政，只恨不得再落井下石些。

河南水灾的折子一封一封的呈到御前，户部的几个老顽固抱着账本呜呼哀哉，沿途各省都有流民涌入，各州府开仓放粮的请愿层出不穷，民生之多艰实在不是一言两语能概括的。

一切都是失控的，这是秦妩最直观的感受。

可这种失控不仅仅是天灾带来的伤害和无奈，更多的是在权利倾轧之下的黑暗和迷茫。

其实，许多人可以活，可是因为各方势力之间的博弈，他们成为了牺牲品，成为了证明皇帝失德的最好例证，而另一些人，将灾难当做契机大发横财，而人命好像在当权者眼中仅仅成为了一个数字。

那种无助和绝望，她感同身受。

他们卑微，所以他们没有选择，甚至自救的权利都没有，只能生杀予夺，只能做别人砧板上的肉，祈求人家一点怜悯之心。

无衣，无食，无药，赌的是天命，每日都活在惶惶不安里，渴望明天，却又看不到明天，那种感觉会把人逼疯。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京中的小娘子们还在攀比着新添的首饰头面，比较着花样绣工，那些那五两银子一盘的精致点心被喂给了秀园的锦鲤，软烂香甜的酥肉只尝一口就丢弃，好似全然不知河南的苦楚。

京中繁华依旧，除了朝堂上每日为水患争执不休，坊间仍旧歌舞升平，各家郎君仍旧争相为花魁一笑一掷千金。

同为人间，可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宫里的用度减了又减，宫人们怨声载道，可节省出的那些不过是杯水车薪，虽然私下里霍谨给她传回的信里总说一切都好，可秦妩却越发的感受到一种被他埋藏起的无力感。

他真的还好吗？

“小五，你最近怎么总发呆啊？”顾云念回头趴在秦妩的桌上，轻轻的拨弄了一下她发间的素净的绒花。

秦妩有许多名贵的首饰，可她都一并捐到了赈灾款里，余下的那些虽也都已经收拾妥当，但秦玖却是不论如何都不许人收走的。

小皇帝的新政四处树敌，偏生如今无人可用，无款赈灾，最后结果到底如何，仍旧是个未知数，若是真的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安排肖固带秦妩离开就是小皇帝最后要做的事。

她有钱财，有美貌，有玲珑心思，有肖固这样可信的人，日子总不会太差的。

曾经那个总是躲在他们身后的孩子长大了，可她其实不需要那样的保护，她需要的比他给予的要多得多。

秦妩倦怠的抚了抚鬓角，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中闪动着淡淡的水汽，她微微敛眸，语气里是掩藏不住的担忧，“河南驻军不多，我担心会有什么变故。”

“也是。”顾云念认同的点了点头，“我爹来信，也说让我训练一下府里的府卫，说是怕流民涌入，有什么变故。”

秦妩恍然，有些激动的握住了顾云念的手，“婉婉，你会练兵？”

顾云念挑眉一笑，说不出的骄傲肆意，“自然！我做归云寨寨主的时候，人都是我带出来的，就算是太守府的亲兵也别想从我手下全须全尾的过，我爹都说，如果我是儿郎，定是将才！”

顾云念的旧事，秦妩是听说过的，带着土匪劫过太守的生辰纲，后来都分给了百姓，也正是因此后来查实那太守鱼肉百姓，所得多为不义之财，顾将军这才能用军功换下顾云念。

她是将门虎女，她的能力自然不必说，若不是顾及着顾家名声和京中众人的眼光，她本也该少年得志，或许能如前朝魏夫人那般戎马边塞，青史留名。

不过，隐约的……她知道了她可以做什么。

若是有婉婉，手中有兵，或许她可以想想办法，令婉仪的父亲是太医院院正，当初嫡女嫁入徐家也是因为令老爷子的一手好医术。

若是有兵，有医，有药，再想法子筹得钱粮，即便力微，但也总能为他们分担一二。

京中乱局已定，朝堂上的争端无可调和，但后宅女眷未尝不是个突破口，齐王妃母家是皇商，其中似乎就有药材生意。代王庶长子的母家也是世家望族，以利换利，为儿孙前程，未必不能让他们割些肉出来。

另外，秀园贵女众多，不乏想要博一个好声名之人，若是能从他们手中扣出些钱财，让他们有人出人，有钱出钱，说不定也能解燃眉之急。

这世道，女子结亲不亚于再次投胎，而想要有一段好姻缘，或者家世不凡，或者有一技之长，再或者就是好名声在外，这才可能跨越无形的阶级，因此想要求一个好名声之人定然不少。

再者，商人重利，若是给出恩赏，甄选皇商，发放盐引，松口海禁，轻士族，重农商，尊卑若是可以倒置，想来也不会缺少愿意效犬马之劳者。

这些，她能想到，陛下和阿谨哥哥定然也能，只是身处的位置不同，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太过敏感，只怕多有不便，倒不如让这些贵女们来一个先斩后奏，到时候为了名声，那些大人们怕也是要打碎牙和血吞的。

思及此处，秦妩悄悄拉了顾云念过来，凑到了耳边低语了几句。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她敢肯定，婉婉一定会愿意在这乱局里为河南的百姓做些什么，正如她当初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为归云寨里的妇孺们撑起了一片天。

而能牵头募捐筹措钱粮的事，想必秦妙清应该会很有兴趣，聪慧擅谋如她，不可能放弃这样为自己加重砝码的机会。

听到秦妩的计划，顾云念目光一亮，激动的抓住了她的手，“真的吗？你真的打算让我帮你训练士兵吗？”

秦妩毫不犹豫的点头，“当然，婉婉，如果河南灾祸蔓延，我不想就等在这里，我想保护我……很在意的人。”

如果一切的一切都注定事与愿违，那她不愿在乱世里等待结局，她只想在他身边，生求相守，死求同葬。

“若是真的要去河南，你千万带上我，我从前就在那边……落草”自觉有些不好说出口，顾云念压低了声音，“我爹爹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没父兄的能力，但事关百姓，我还是想要尽一份绵薄之力。”

秦妩淡淡勾唇，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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