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星洲的工资只够生活，何小影高中第一年的学费是傅星洲跟国子旋借的。眼下就要到高二，新学年的学费总不能再跟国子旋借。

何小影知道，傅星洲是不会同意她辍学的。他从小学习很好，只可惜他叔叔不给他读。之所以傅星洲借钱也要让何小影上高中，这之中也有变相弥补自己遗憾的想法。

她不想让他为难，而且他也没有义务为她做到这份上。

她是铁了心不想继续读书了。

傅星洲听完何小影的话后沉默了片刻，黑着脸问：“那你想干嘛？”

“......我想去打工。”何小影一粒粒挑着碗里的饭，“我打听好了，隔壁镇有个小工厂在招人，不满18岁的也收。”

傅星洲嗤笑，她这小绵羊一样的性子，进了厂不得被欺负死。他拿起筷子在桌子上用力顿了一下，没好气地说：“别想有的没的，给我好好读书，老子养得起你。”

他的语气没有给何小影辩驳的余地。

何小影没有出声，终于将拨弄了许久的米粒送进嘴里。她已经跟工厂的人说好了，下周就去厂里报到。如果傅星洲同意就更好，不同意也不影响她的决定。

两人在沉默的氛围里吃完了一顿饭，傅星洲收拾碗筷准备洗碗。在三年的共同生活中，两人形成了一个默契，何小影负责做饭洗衣服，傅星洲负责扫地拖地，但只要有时间，他都会主动去洗碗。

经历过刚刚不愉快的争执，何小影很有眼力见地抢过他手里的碗筷，说：“今天我来洗吧，你昨晚喝多了，休息下再上班。”

傅星洲没有说什么，将碗筷交给何小影。不过他也没有休息，拿上手机和钥匙准备出门。

他脸色不太好，何小影以为他生气了，捧着碗有些拘谨地望着他。

傅星洲像是没有感受到何小影的不自在，自顾自地穿鞋，连个眼风都没给她。

但临出门时，他还是缓和了态度，扔给何小影一句话：“晚上睡不着就给我打电话。”

这是他每天出门上班前都会对何小影说的话。

自从住进这个房子后，何小影时不时会做噩梦。即使家里整夜亮着灯，也没办法驱散她内心的恐惧。

每次半夜从噩梦中醒来，何小影就会给傅星洲打电话，两人也不怎么说话，但听着电话那头热闹的嘈杂声，也能让何小影感觉到心安。

何小影点点头，“嗯”了一声。

得到何小影的回应，傅星洲利落地开门出去。

刚刚跟何小影的交谈让傅星洲很心烦，一到酒吧，他就拿出手机准备找工作。

工作是很多，但是每一个都有一项基本要求：18岁以上。

傅星洲烦躁地骂了一声 ，他还差三个月才满18岁。三个月实在太漫长，就算刚满18岁就去上班，也得四个月后才能拿到第一笔工资，而这也远不够何小影的学费。

看着傅星洲捧着手机苦大仇深，国子旋凑过去一看，发现傅星洲在浏览招聘网站。

国子旋诧异地看他，“咋地？你不想在这干了？”

这时，傅星洲刚好看到一则兼职招聘信息，随口说道：“最近缺钱，想找个兼职干干。”

国子旋眼珠子都要翻到后脑勺去，“你现在才发现你缺钱啊？”

到底是兄弟，国子旋给傅星洲出主意，“你家里那丫头都长这么大了，让她找份工作干呗。”

傅星洲撇了撇嘴，“家里有一个文盲就够了，她学习好，以后要上大学。”

国子旋瞪着眼睛，惊讶道：“你还要供她上大学？”

傅星洲没有出声。

国子旋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你是不是傻？她要上了大学还能看得上你这酒吧看场子的小混混？”

傅星洲一门心思在手机上，敷衍地说：“我心里有数。”

国子旋没好气地说：“一个来路不明的小丫头而已，你还把她当老婆养啊？”

国子旋不知道傅星洲和何小影以前的纠葛，只知道有一天，傅星洲从街上捡了一个小乞丐回家。

见傅星洲不理他，国子旋抢过他的手机，没好气地说：“别找工作了，你现在最要紧的是治治你的恋爱脑。”

他冲傅星洲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下了班哥带你去见见世面，等尝过了别的女人你就知道这世界广阔得很呐，别死心眼扑在一个女人身上。”

傅星洲置若罔闻，夺过国子旋手里的手机，转身上了二楼。

国子旋见他不出声就当他同意了，等下了班，他兴冲冲去找傅星洲，却发现傅星洲早就溜了。

国子旋叉着腰，气急败坏道：“这小子，迟早要撞一回南墙！”

*

最近傅星洲回来得越来越晚，何小影早上7点出门上学时，傅星洲都还没有回来。

何小影知道傅星洲的工作性质，遇上了事不是说下班就能下班的。她以为这段时间傅星洲只是事多，但这种情况却持续了一个月。

何小影坐在教室里，思绪却不在课堂上，她双手放在抽屉里，拿着手机给傅星洲发了条信息：【你晚上回来吃饭吗？】

她的注意力全在手机上，完全没注意到旁边的同桌已经偷瞄了她好几眼。

最终，孙向阳用手肘碰了碰她的胳膊，悄声说：“老师看你呢。”

这话吓得何小影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讲台，老师正背对着讲台写板书，完全没看她。

何小影松了一口气，撇头朝孙向阳做了个瞪眼的表情。后者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笑容，转而一本正经地说：“你最近上课老走神，是有什么事吗？”

何小影简洁明了回了他一句：“没事。”

“过几天就期末考了，我爸妈请了家教来家里给我突击，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恶补？”

孙向阳家境很好，从小就各种补习班和家教轮流上，但他兴趣全在画画上，对文化课并不上心。这次期末考，父母给他请了家教上门，让他有些头大，他想拉上何小影给他做个伴。

何小影摇摇头，拒绝了孙向阳的提议。

她性格孤僻，不习惯跟人走得太近。况且，她已经不打算读书了，考试成绩如何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她双手在抽屉里摩挲着手机，想着如果傅星洲发现她偷偷进厂打工，会是什么反应。

一直到下午，傅星洲都没有回复她的消息。

放学后，何小影回到家。一开门就看到地板上放着一个纸箱，打开一看，是满满一箱水彩颜料。

何小影奇怪，傅星洲每月工资只有1000块，自己只留100块钱零用，其他全都留给她当生活费了，怎么还会有钱买颜料？

她望向傅星洲房间，那边房门紧闭。何小影悄悄打开傅星洲房间门，看到他躺在床上睡得正沉。

今天他倒是回来得很早。

何小影关上房门，轻手轻脚开始做饭。

等饭做好，傅星洲还在睡，何小影忍不住去喊他，他才睡眼惺忪地睁开眼，在床上醒神了许久才去洗漱。

傅星洲刚在饭桌上坐下，何小影便问他：“你几点回来的？”

“12点。”傅星洲夹了根豆角，慢条斯理地嚼着。

“这么晚？”何小影有些惊讶。

中午12点回来，下午6点就又起床去上班，一天睡觉时间都不够6小时，怪不得起床这么困难。

何小影试探着问道：“店里最近很忙吗？”

傅星洲慢悠悠吃着饭，淡淡地说：“我找了份码头卸货的兼职。”

宁海是个港口城市，很多货船会在凌晨时段卸货，这个城区的大部分人都是靠着港口吃饭。

何小影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你下了班就去码头干活到中午？”

没等傅星洲回答，何小影又问：“那箱颜料就是你用兼职的钱买的？”

傅星洲“嗯”了一声。

“只是个兴趣而已，烧钱不值当，我用铅笔画着玩就行。”何小影小声嘟囔。

“钱赚来就是用来花的，别给我省，我说了我养得起你。”傅星洲表情淡淡，语气不紧不慢道，“这份兼职赚得多，暑假开学前应该可以攒够你的学费。”

何小影注意到傅星洲拿筷子的手在微微发颤，心里发酸。傅星洲的体格很壮，也不知道搬了多少货才会累得连筷子都拿不稳。

她又想跟他说不读书了，让他不要再这么卖命。转念一想，觉得还是得等生米煮成熟饭了再跟他坦白。

吃完饭，傅星洲把一沓钞票塞到何小影手里，他的手指划过何小影的掌心，她能感受到他指腹间起了一层薄茧。

“放你那存着，”傅星洲语气仍旧淡淡，说完怕何小影真的全存起来了，又补充了一句，“该花就花，不要省，以后颜料没了你就买。”

何小影捏着手里的钱，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也只比她大一岁而已，明明自己也只是个孩子，却要背负她的人生。

何小影心里更加坚定，她不要再成为傅星洲的累赘了。

*

今天是期末考的第一天，今日的天空灰蒙蒙的，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

何小影写完数学试卷，呆呆地看着窗外的乌云。等这两天的试考完，她的高中生涯也要结束了。

傅星洲勒令她不准退学，天知道她有多想继续上学，对于她来说，读书是她人生中难得的放松，一旦投入书本中，就能将所有的烦恼搁置。

但是她的人生没有能够自由选择的资本，光是活着就很艰难了。

放学的时候，下起了大雨。何小影她没有带伞，她站在教学楼底下，愣愣地望着天空，想着等雨停了再回去。

一把彩色的雨伞挡在她头顶，遮住她的视线。孙向阳突然出现在她旁边，对她笑道：“我送你回去吧？”

何小影不喜欢麻烦别人，摇了摇头，“不了，我等雨停了再走。”

孙向阳看了一眼外面的雨势，皱了皱眉，“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你打算一直等下去？”

何小影犹豫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孙向阳拉着走了。

拒绝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何小影便作罢。两人肩挨着肩，共撑一把伞走出了校门。

孙向阳看着何小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关心道：“过几天就要考试了，以前每次考试前你都很认真的，最近怎么状态不好？”

“考不考得好都无所谓了，”何小影坦诚地说，“这两天考完试我就去打工了。”

孙向阳停下脚步，震惊地看着何小影，“你不打算读书了？”

“嗯”何小影点头。

孙向阳刚想说些什么，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何小影！”

何小影身体一滞，回过头，看到傅星洲站在他们身后。他撑着一把黑伞，手里还拿着一把她平常用的伞。

傅星洲脸色黑沉，深邃的眼眸里带着一丝怒意，紧紧盯着她。

看见傅星洲，孙向阳有些诧异，小声在何小影耳边问：“这是谁？”

何小影有些踌躇，不知道要怎么跟孙向阳解释自己和傅星洲的关系，沉默片刻，她对孙向阳介绍道：“这是我哥。”

听到何小影在男同学面前称他为哥，傅星洲脸色又黑了几分，到底没有反驳。

他突然意识到，他和何小影一直没名没分的共同生活了好几年。

听何小影这么介绍，孙向阳殷勤地和傅星洲打招呼：“哥哥好，我叫孙向阳，是小影的同桌。”

傅星洲斜睨了孙向阳一眼，没好气地说：“我有话要跟我的‘妹妹’说，你先走吧。”

他特意强调了“妹妹”两字，何小影听着，有些尴尬。她知道傅星洲是在介意刚刚给他乱按的身份，他和她之间是什么都不应该是兄妹。

孙向阳看了看何小影，又看了看傅星洲，觉得两人的气氛不太好，识趣地离开了。

等孙向阳走后，何小影主动走到傅星洲的伞下，解释说：“我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跟同学介绍你，就随便编了个借口。”

他们两个非亲非故，却住在一个屋檐下，总不能跟孙向阳介绍说这是和我一起同居的人吧。而且，傅星洲比她大一岁，叫哥哥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傅星洲没有说话，表情仍旧冷得吓人。

何小影伸手拿过傅星洲手里另一把伞，没话找话地说：“谢谢你给我送伞。”

傅星洲没有接她茬，质问道：“你是打算瞒着我退学去打工？”

他果然听见了。

何小影沉默几秒，坦白道：“我只是不想让你太辛苦。”

傅星洲冷笑：“我有跟你说我很辛苦？”

何小影神情复杂，小声小气地说：“你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累到拿不动筷子，这些我都看在眼里。”

傅星洲眸光更暗了，“你是嫌我没能力，所以要自力更生？”

何小影叹了口气：“星洲，我们不仅非亲非故，我妈还.....”

傅星洲下颌紧绷，额头青筋凸起，凌厉的眼神简直要将何小影削了。

见他这样，何小影识趣地转开了话头：“你实在没有必要为了我这么辛苦。”

“我乐意。”傅星洲向前一步，紧紧抓住何小影的手臂，咬牙切齿地说，“何小影，我告诉你，我把你从垃圾堆里捡回来，养了你这么多年，你的人生已经不由得你自己说了算。别自作主张，如果给我发现你阳奉阴违，我不会放过你。”

撂下一番狠话，傅星洲丢下何小影，自己走了。

何小影拿着伞站在雨里不敢追上去，平日傅星洲和她说话虽然冷淡，但这么恶狠狠地威胁还是头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