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下午的级段自习课，颜寒带着赵空原打印好的歌词纸，推开练习室的门。

怀中的艺术生并不多，所以整所学校上下，总共只有两间练习室。这两间教室还是各类技能的综合练习室，里面陈设杂乱，钢琴、画架，还有提供舞蹈生练习的镜子也有。

美其名曰是专门提供给艺术生练习的教室，但设施奇差，练习室规模也不够大，给人一种做样子的感觉。

艺术生们自然会选择设施齐全、设备超前的练习室，更不会愿意和第二个人共享自己的练习室。

所以，平时根本不会有人来这里，也鲜少有人来打扫。

颜寒一进去，浓郁刺鼻的烟味扑面而来。

她下意识用歌词纸挡住口鼻，紧紧皱起眉毛。推开门的同时，她看见教室的窗边立着黎途。

他正微微屈身，双手搭在窗框上，悠闲地抽着烟。

“……”

听到开门声，黎途并没有像那些抽烟被发现的学生一样，仓皇狼狈地收起烟，而是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来。

“来了？”他低声道，瞥了眼她用歌词纸挡脸的动作，缓缓将烟放下。

颜寒有些惊讶，适应空气中的气味后，轻轻关上门：“你怎么在这？”

黎途将烟扔在地下，用脚踩灭，而后蹲下将它捡起。他走向教室里的垃圾桶，没等走近，远远地就把烟头丢进去。

丢完烟头，他吊儿郎当说：“不想上课，让赵空原帮我签了假单。”

周一下午通常是全体老师开教师会议的时间，而学生们则被要求在教室上自习课。黎途不想上课，颜寒估计他们班这周轮到语文或者英语自习课了。

“你们不是吵架了吗？”

黎途笑了下：“那也算吵架？”

颜寒茫然问：“那不算吗？感觉你们火药味有点重。”

他完全不当回事，不知道干什么，就低着头看自己的球鞋：“还行吧。”

十一月底，天气转冷，学生们穿起了冬季校服。怀中的冬季校服是纯黑色的冲锋衣，只有手臂处有两条白色的线。

颜寒一直觉得黎途穿冬季校服最好看。黑色将他身上冷厉的气质衬得非常明显，也与他生来就攻击性强的气场完全吻合。

黎途将身子直起来，目光投向颜寒。

颜寒正盯着他，猝不及防被他这么一看，对视上了，心脏就抽动了一下。

“怎么了？”她慌慌张张地移开眼神，问道。

黎途语气散漫：“没什么，只是没想到第一个来的会是你。”

“……”颜寒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紧紧攥着歌词纸。

上一次他们俩独处，还是在周圣希那件事之前。

颜寒这几天因为那件事，总是睡不好觉。一来要准备月考，二来只要当她闭上眼，眼前就会浮现起黎途在女厕所里，望向她的戒备的眼神。

每当想起这个眼神，她总少不了费尽心思去琢磨黎途和周圣希之间的关系。

颜寒也有旁敲侧击地问过赵空原，赵空原脑子直，她一套话就套出一些来。比如黎途和周圣希从小就认识，他俩还订过娃娃亲，只是不知道现在取消了没。

她望向此刻在教室中间踱步、百无聊赖的黎途，踌躇着要不要问个究竟。

他护着周圣希的动作，确实看得出来两人关系不一般，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亲密。再加上从赵空原那儿知道的，她完全可以合理猜测，他们是不是已经在一起了。

如果她不问，那她这一段有始无终的暗恋算什么呢？总要给自己的心一个交代吧。

就勇敢这一次，就这一次，豁出去了。

颜寒对自己说道。

她暗自做了个深呼吸，调整好心态，让自己的立场听上去只像是爱八卦的同学：“其实我有点好奇，你跟周圣希是什么关系呀？”

黎途原是低着头看着地板的，这句话一出，他的眼睛猛地上扬，连脸都没来得及抬。一双凶煞的下三白眼忽然瞪向了颜寒，她吓得不禁朝后退了半步。

注意到她的微动作，他垂了垂眼皮，低声道：“问这个干什么。”

她故作轻松道：“你为了她闯女厕所，这件事都在我们班传开了。”

黎途：“……”

“你们全知道？”他无意识地扬了扬眉，觉得好笑。

人的本性还是爱看热闹。

颜寒平静地看着他，但心里面紧张得要死。见他许久不说话，正要开口问“要不我再请你一瓶可乐”，他却迈开腿朝她走过来。

黎途个子高，颜寒记得他高一体检就已经有一米八五，现在应该也长高了点吧。他起码比她高出一个头，走到她身边非常有身高压迫性。

阳光从窗帘撒进来，空气中都是飞扬的尘土。即便是深秋，但教室里依旧被太阳烘烤得非常闷热。

他愈走近，脸上那几颗淡色的痣在颜寒视线里就愈清晰。她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不敢轻易做出什么举动来。

黎途双手插在裤兜里，肩膀和脊背挺直，从上而下与她对视，死死地盯着她，目光冷淡。他将她面前所有的阳光全部遮挡住，颜寒整个人处在他高大的影子里面。

“谁让你问的？”

颜寒咽了口口水。周圣希似乎是他冷气场的开关，现在是，之前在图书馆也是，黎途只要看见、听见她，就会竖起全身的刺。

这玩的是心理战。颜寒心说，稳住，你只是爱八卦的同学，没什么的。

她淡淡回应：“我自己好奇。”

一阵沉默过后，她又不轻不重补了句：“就像之前你好奇张知特的事情一样。”

“……”

黎途又是一挑眉毛，眼睛依旧直勾勾看着她。颜寒的心脏砰砰跳，感觉心里那头小鹿正在树林里横冲直撞，身后正有野兽追捕。

“行。”他语气冷冷的，“那这事只有你和赵空原知道。”

潜台词就是：你最好别给我说出去。

颜寒明了地点点头：“嗯，我知道。”

这句话也有潜台词：知道，不会讲出去的，你他妈快讲吧。

“我爸妈和她妈妈关系很好，所以我们从小就认识。”黎途不紧不慢说道，声音依旧没有温度，“就这样。”

颜寒的“还有呢？”差点就要脱口而出，转念一想，这样听上去像在质问男朋友与异性朋友的关系。

她觉得不应该以这样的立场问，于是就干巴巴回了声：“哦。”

黎途：“……”

“既然咱们现在敞开讲了，那我也想问你几个问题。”他插着兜，依旧直直地盯着颜寒，眼神锋利，“当然，你也可以问我关于周圣希的事。”

颜寒跟男生都坦坦荡荡的，在八卦方面他也问不出什么，于是勇敢回应：“你问吧。”

“还是他，张知特。”黎途冷淡地说，“你跟他所有事，都讲。”

房间里实在太过闷热，黎途又站得离她很近，即便没被太阳晒到，颜寒的额头上还是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你想知道哪方面？”

黎途扬眉：“你们还有这么多方面？”

颜寒觉得他实在太敏锐了，无奈道：“不，我的意思是，你是想问我有没有像你为周圣希闯女厕所一样，为张知特闯过男厕所，还是说，我们俩是不是也从小就认识什么的。”

黎途：“……”

“你非得把这件事挂在嘴上？”他声音愈发冷漠，显然是有点生气了。

她连忙道歉：“对不起。”

黎途没理她，依旧态度不佳：“那给你个范围，起因，过程，结果。”

颜寒叹了口气，心说你老揪着张知特和我干什么，冷静地说：“他为什么喜欢我，我不知道。但我们俩初中坐了三年同桌，一直没换过。”

“过程的话，就是他把喜欢我这件事四处宣扬，整个级段只要是他认识的，或是他的朋友，都知道他喜欢我，甚至别的年段也是。”

“至于结果，中考前他在Q.Q上跟我表白，后来又撤回，但我已经看见了。去学校之后，我把他骂了一顿，毕业后再也没联系，但是我没想到他又跟我一个高中。”

黎途一直安静听着，她讲完了，他也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你问他干嘛？”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故作镇定。

“等价交换啊。”黎途说，“八卦这种事难道不是你来我往，才有意思？”

他说完，扯了一下嘴角，笑得像个坏种。

可是谁家等价交换会交换自个儿的八卦啊。

心脏跳得砰砰响，内心深处也一直有个声音告诉她“别再问下去了，再问就要露馅了”，但颜寒还是顺势乘胜追击，胆战心惊地问道：

“那，我还有个问题。你和周圣希认识这么久了，她又长得那么漂亮，也很优秀，你们在一起了吗？”

黎途神情轻松了一些，没有最开始颜寒刚提及周圣希时那样防备性强：“你觉得呢？”

颜寒哽住。

这个人太会打心理战了。

但或许，他根本没有在打心理战，只不过随便回答别人几个问题，陈述事实罢了，兵荒马乱的只有她一个人。

“我不知道，所以才问你啊。”她说。

黎途说：“那我先问你，你跟张知特认识了这么久，做了三年同桌，他篮球打得不错，体育也挺好，你喜欢他吗？”

颜寒脱口而出：“不喜欢。”

“看来很多人问过你这个问题啊，形成肌肉记忆了都。”

颜寒：“……”

她其实还有个与黎途无关的问题。

“哦对了，上次在图书馆，我没对周圣希做什么，但她看见我就开始尖叫，你知道为什么吗？”

黎途本想直接说“不知道”，省得她又要问东问西，把事情弄得棘手起来。

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只好暗自调整了一下呼吸，平静道：“她有双相情感障碍。”

颜寒愣住了。

“双相情感障碍……是什么？”

“一种躁郁症，有时候会很暴躁，有时候又会抑郁，你上次见到的应该是她的躁狂症发病了。”

“因为她已经吃药和接受治疗很久了，近几年的情绪比之前稳定很多，所以她为什么会在图书馆忽然发病，我也不知道。”

所以他不顾一切地冲进女厕所，动作娴熟地护住周圣希，把她带了出去，是因为从小周圣希就有这种病？而他早已习惯了怎么解决？

之前在天台撞见的那场争吵，原来是黎途和周圣希。而在篮球场听毛依说的，也是因为周圣希的病么？

大段回忆翻涌，所有琐碎都串了起来。

颜寒没想到事实是这样的。周圣希的人缘那么好，是怀中的校花也是万人迷，虽然没有亲自接触过，但她从很多人那里听说，周圣希性格温柔安静，也落落大方。

完全看不出来她有这样的病。

她缓缓道：“不好意思。”

黎途：“不用道歉，我答应回答你的问题，就会做到。只不过这件事最好别外传，影响不好。”

“好。”

之后过了好一段时间，谁也没有说话。黎途早已不再看她，见她没有想要再问的问题，在沉默了很久的寂静中，冷不丁开口：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喜欢周圣希？”

颜寒不知道这场“有意思”的“你来我往”，她还能表面平静坚持多久。黎途这话，大概是已经察觉到异样。

毕竟他这种级别的帅哥，从小到大肯定没少女孩对他问过“你喜欢xxx吗？”、“你跟xxx什么关系？”的话，她们的目的他一定心知肚明。

颜寒不是傻子，她搬出了无中生友大法：“不是我觉得，是我同学觉得，她喜欢你很久了。今天问你这些问题，其实是她托我帮忙，因为她知道我跟夕宁和你跟赵空原走的比较近。”

“……”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她反客为主。

黎途：“没有。”

颜寒松了口气。她点点头，将歌词纸放在一边的空桌子上，开始脱外套。

黎途一脸问号：“你干什么？”

姑娘兀自脱着衣服，窈窕身线逐渐显露出来：“今天太阳好大，有点热。”

“……”

黎途忽然觉得这个场景有点不太对劲。

他的耳根慢慢升温，黎途移开眼神不去看颜寒，伸手拨弄自己的头发，竭力让自己降温。

这时，教室的门忽然被人打开，门外传来赵空原的声音：

“没人没人，快进——”

赵空原话没说完，一转头，看见黎途和颜寒站在一处，女生脸上全都是汗，少许发丝被汗打湿沾在额头上，冬季外套还脱在一边。

教室里热的不行，黎途脸上的红晕还尚未退散。两个人站得很近，脸都因为温度而有些泛红，阳光里的灰尘肆意飘扬，在赵空原的角度看，似乎他们下一步就要——

“我操！”

“黎途你个畜牲！！！”

作者有话要说：事后的颜寒：他问我喜不喜欢张知特干嘛？他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