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到了公交站就有点尴尬了。现在还没到第三节晚自习下课时间，站牌前只零星站着几个等车的人，所以我再保持一两米远的距离就显得过于刻意了，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两步跟顾勉并排站着。

为了让眼睛自然的有个落处，我随着其他人微转头望向公交车会驶来的方向。正当我眼睛看得发酸的时候，身边的人终于开口说话。

“不抬头看看月亮吗？”

我一抬头，好看的月亮没看到，倒是对上一双格外澄澈明亮的眼睛。

有时候人的脑回路真是天马行空不可预测，就比如现在，我的脑袋里突然闪现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他说他二十三岁，而我今年十七岁，正经两个代沟的差距。离开北京之前我跟叶唯的相处时间很多，所以比起大院里同龄的女孩子，反而是跟叶唯那群跟他同龄的发小兄弟接触更多一点。叶唯比我大四岁，以他为首的兄弟团对待我总是一副大哥哥的样子。

“岑岑少吃糖会长蛀牙。”

“岑岑学校里有没有鼻涕虫欺负你，哥哥帮你揍他。”

甚至其中还有仅仅比我大两岁而已的都已兄长自居，完全不管我当时已经十几岁高龄，那口气都让我怀疑是把我当小孩还是当弱智对待。

可是现在不知是我人未老心先衰还是顾勉太有少年感，我竟然觉得两人之间完全没有年龄差，就像同龄人一样自在。

滴滴两声喇叭响打断了我的思路，顾勉轻声说了句走吧便率先往公交车的方向走去，我立刻回神小跑跟上去。

车上空位很多，我原本想找个单人座位跟顾勉前后坐着不会尴尬，但被他抢了先，率先走到最后一排，把画立在地上站在过道处让出靠窗的座位。没办法，最后只能并排坐下。

“为什么要买这幅画，你喜欢油画？”

仍然是他先开口，只是眼睛没有在直直的转头盯着我，而是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随着窗外吹来的夜风微颤。

顾勉真的是一个情商很高家教也好的人，简单的语气动作总能拿捏得让人十分舒服，既不过分疏远又不过分越界。

“我不懂这些，我妈妈是美术老师，今天也是她的节日，所以想送一份礼物给她。”

“阿姨一定会喜欢的。”他认真地说。

“嗯。\"我点头，就算我送上的只是一张空白画纸。我妈都会调动自己的想象力延展出深刻寓意。

没多久就到了站，我本想送到小区门口就可以了，刚开口顾勉就直接饶过我朝小区里面走去，路过门卫室的时候从来不互相打招呼的一个保安竟然伸出脑袋冲着我说了声来啦。

我刚想回应就听身侧的人开口说嗯来了。

“顾工你也在这个小区住吗？”

“不是，我住附近，102下一站的那个小区”

“那我们小区保安怎么跟你打招呼，我住这里一年多都没这待遇。”

“我之前想在这里租房子，多来了几趟就认识了。”

“那最后没租到吗？”我好奇的问。

他叹了口气：“房东戒备心太强了，他可能担心我孤身一人租住这种大户型不是正常使用，坚决不肯租给我。”

“确实哈，我们小区没有小房子，顾工你一个人为什么要住这么大房子？”我没忍住好奇心，脱口就问了人家隐私。

“因为我，贪图享受。”说完冲我笑笑，继续大步流星往前走。

“你怎么知道我家是往左拐的。”我跟在后面完全没起到领路人的作用，反而一路跟着走。

结果我话一开口，前面走的身影突然一顿，面对着我困惑的眼神踌躇半晌终于开口：“男左女右，我惯性往左拐。”

“可是刚进大门的那个转角你是往右拐的呀。”

“可能是，我之前想租的房子要往右拐，惯性使然。”

我暗暗佩服这记性可真好，上学时应该是个学霸一样的存在吧。

“快上去吧。\"顾勉帮我把画放在电梯口跟我告别。

我诚恳感谢：“谢谢顾工，今天实在是麻烦您了。”

他后退一步站在了门厅的灯光正下方，好像是为了让我看的更仔细似的。

他说：“叶岑，我给你们学校做系统是纯属实验性质的，你老叫我顾工会让我觉得是在给你们学校打工却不发工资。”

懂了，这是没有薪水的苦逼学生没有在这个称呼上得到身份的认同感。

我立刻心领神会，清清嗓子叫了声：“好的，顾老板。”

是我的错觉吗，怎么空气突然变得很安静......

是不是嫌弃“顾老板”这个称呼太接地气，我回忆了一下解音音最近看电视给我普及的知识点，不然就......

“顾总？\"我试探性的叫了一声。

不知是不是头顶直射的白炽灯带来的错觉，我看到顾勉的脸色突然一下子惨白了几分，甚至嘴角总是噙着的笑意都消散了去，他仍然在看我，眼神却让人心里发堵。

“怎，怎么了吗顾勉？\"

他的眼神闪烁了下像是忽然回神，嘴边重新聚起一个淡笑，轻轻摇了摇头：“就叫顾勉，挺好的。”

说罢走上来帮我按了电梯，等门开了又帮我把画搬进去，然后挥手像赶苍蝇似的摆摆手：快走快走。”

我搬着画开门进屋，客厅没有开大灯，只有餐厅的壁灯亮着暖黄的灯光。下午的时候妈妈就提前发信息告诉我她和黎叔叔下班后要去参加黎叔叔那边亲戚的聚会，夜宵她会提前做好在锅里煨着。

我把画放在客厅的茶几上，想了想又起身去卧室想找一张卡片写点什么。不过临时抱佛脚的结果总是惨淡的，因为我平时实在早出晚归只把卧室当钟点房，所以这间卧室的布局摆放仍像是第一天住进来一样空空荡荡。环顾了一圈，也只有衣柜里可能有一些少女情怀总是诗的小物件了。

黎叔叔设计我这间卧室的时候跟我并没有见过几面，所以他的设计理念也许完全来自于对于花季少女的定义，比如面前这一排宽敞的衣柜。然而里面我的衣服只占据了小小的一扇，剩余空间全部用来堆放来自多方的关怀慰问.

老爷子送的，大伯大伯母送的，爸爸偶尔从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寄回来的，黎叔叔和黎家亲朋好友送的，当然更多的是我最称职的堂哥叶唯送来的各式各样花里胡哨的礼物。

他自己的衣服都是大伯母置办的所以虽奢华但低调，而他寄给我的礼物却饱含了他私人的审美见解，我有时甚至怀疑他到底是不是故意整我，毕竟一个做事周全性格温和少年老成的二十岁成年男性怎么会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

里面大多都是我懒得拆封的礼盒，除了黎叔叔他们家送的我会在每次不得不会面的情况下乖巧懂事的拿出来用，其他送礼物的人实在没什么机会碰面需要我刻意展示。

我上上下下翻了一遍热出一身汗后猛一拍脑门，没吃夜宵果然脑供血不足，谁送礼物会送一张空白卡片呢。

没办法我只好从笔筒里抽出一只毫无色彩美感的黑色签字笔走回沙发，认认真真的写下--祝妈妈节日快乐！

事实证明礼物还是很能取悦人的，平时妈妈都是做完早饭给我装好放在餐桌再回去睡个回笼觉。结果今天早上匆匆洗漱完准备去餐桌拿早饭的时候就看到周学长那幅画端端正正摆在餐桌旁，旁边还坐着一脸幸福喜悦的我妈。

于是我就在我妈的微笑注视下细嚼慢咽的完成了一顿过于丰盛的早餐，这就导致我在公交车站等车的时候没有办法低头认真吃东西，只能无所事事的眺望着公交车行驶的方向。然后眼神就撞上了坐在缓缓驶来的102的顾勉。

我本来想假装没看见的，可他对着我招了招手示意我上车，我就莫名其妙的像路边等被领回家的流浪狗似的稀里糊涂的上了车。他原本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等我上去后他已经起身站到一旁让我进去，然后跟我并排坐下。

礼物果然能拉进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一盆小小的金桔竟然迅速让他觉得我俩熟悉到需要排排坐的地步。

我有点后悔，不应该如此蕙质兰送这么合心意的礼物。

就这么胳膊紧挨着胳膊的零距离坐着不说话实在太尴尬，不能总是把交流的压力让别人承担，于是我主动开口：“你也坐这辆车呀，平时都没见过你。”

“可能是因为之前你都在站台那里低头吃早饭，错过了这趟车。”

“是，是哈。可能我没注意车就开走了。”

顾勉侧头冲我微微一笑：“没关系，以后我喊你。”

我尴尬的也挤出一个笑脸来：“不用了，太麻烦您了。”

“不麻烦，总不能白收你的礼物吧。”

如果时光能倒流，我想给昨天的自己讲讲东郭与蛇的寓言故事，虽然这条蛇是无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