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快要到了,准确地讲是春节快要到了。
高中生辛苦,学校恰准了时间放假,回家没几天就是春节了。
学生不休息,教职工自然都得陪着。
每日里,宁岁和陈烨木蹲在门卫里,偶尔有左邻右舍的大爷串门,今儿这个带个酱鸭子,明儿那个带点儿红薯条。
宁岁、陈烨木和一大堆的大爷逐渐混熟了,找到了退休后颐养天年的感觉。
那日,宁岁带着陈烨木毛毛躁躁织完的一个毛线帽,帽子上有俩大洞,漏针了,实在不会补,强行揪起来缝上去实在丑,艺术家是接受不了丑东西的。
所以,陈烨木两只手向两边一撑,将帽子裹在了宁岁的头上,两个破洞一撑变得更大了。
陈烨木:“五年前流行过破洞裤,再过几个月一定会流行破洞帽的。”
宁岁手里拿着镜子,这粗糙的针脚,这可爱的形状...
宁岁将帽檐拉到耳朵后面,说:“丑萌丑萌的,我喜欢。”
那天晚上,陈烨木叫宁岁把帽子脱了,自己还能再锦上添花。
深更半夜,伟大的艺术家如同对待一件即将列入国家博物馆的珍贵艺术品,对着台灯,修修补补,无比认真地在毛线帽的头顶缝了一个小花。
原本帽子伤的草稿是一只小熊的,精致无比,可惜了针线活和画画相通之处不是太多,缝了几针下去已经初见潦草的雏形。
最终小熊变成了棕色的小花。
第二天一进门卫,宁岁便因为时尚的破洞帽被一大堆的大爷嘲笑了。
广宿是一个大城市,房价贵,好些的本土人适应不了发展太快的故壤,渐渐成了边缘人。
房价贵,很多老人没轮上拆迁的好命,也没有再赚一套房的本事,子子孙孙人多了住不下,老人便搬到了自家楼下的车库里,说是腿脚不方便就不每天上下楼了。
一番收拾就成了一室一厅,也算是有了个安身的地方。
只是冬天到了,车库冷。儿女有出息的,给车库里也装上了空调,可老人们舍不得开。
他们喜欢最老土的取暖方法,就是聚在一块儿,人多了就暖和了。
广宿的门卫就是他们最喜欢待的地方。
他们自己从家里搬了小板凳过来,一个挨一个挤在屋里坐着,等到晚上再把小板凳带走,每天都热热闹闹。
西边小区的王大爷特地把自个儿的毛线帽摘了,露出只剩下几缕白毛的噌亮头顶,嘲笑道:“哈哈哈哈,岁岁,你看看我这个帽子,是我老婆年轻的时候织的,我都戴了几十年了,都没你那个破旧。”
宁岁顽强地为男朋友挽尊:“这叫破洞帽,你们老人家不懂。”
王大爷站起身,腰部的骨头发出咔哒的声音,身手却敏捷。王大爷年轻时很高,如今背驼了还是比宁岁略微高上一点。王大爷一踮脚,看见了宁岁头顶的那朵棕色的小花,一闪而过,看不真切。
“这绣的是啥,和我孙子的玩具熊好像。”
陈烨木:“王大爷,有眼光。”
王大爷老花了,看不清,踮着脚便还要看。
陈烨木对自己创造的艺术品不太有信,不给看了,捏着宁岁的胳膊给人拔高了几厘米,然后搂着宁岁便挡在了二人的中间。
王大爷坐回了位置,嗔怪:“以小欺大,没有纪律。不过你俩的感情倒是真的好,陈老师啊,你天天陪着岁岁上班,岁岁有没有分一半工资给你啊?”
陈烨木笑道:“没给,把我当免费劳动力呗,每日专车接送、端茶倒水...”
宁岁往后捏了下陈烨木的腰:“给给给,发工资了便分你一半。”
王大爷是个正义人士,说:“一定得给,这多劳多得,少劳少得,陈老师每天这么辛苦,不可亏待。”
陈烨木眼神隐晦:说:“好,钱就不要了,这工资...以后慢慢讨回来。”
外头忽的飘起了雪,不知从何时开始下的,如今已在地上成了薄薄的一层。
冬天真的来了。
老徐原本正坐在躺椅里有一句每一句地说梦话,听见外面下雪了,便揉了揉眼皮,“我衣服还晾在外头呢,我得赶紧收进来。”
王大爷精神清明,指着老徐说:“你看看你,真是老糊涂了。冬天下第一场雨的时候,你那晾的衣服都结了冰了,咱们就一块儿把你的晾衣架搬到屋子里面来的,你瞧瞧不就在那儿吗。那回搬那衣架子我还闪了腰,回家贴了好几天膏药的,后来还是俩年轻人帮咱们抬进来的。你这记性哦。”
老徐终于睡清醒了,活动活动手脚:“唉我这脑子,年纪大喽。”
东边小区的李大爷坐不住了,摸了摸自己手里的钥匙串便要出门。
“昨儿天气预报也没说要下雪啊,我衣服还在外头挂着呢,得回去收了。”
宁岁拦着李大爷,不让他出去,说:“这雪就下这一小会儿,外头有积雪路上滑,你们别出去了,等外头的雪化了再回去。”
李大爷放心不下自己的衣服们,积雪打在衣服上就如同打在他的心上,犟得和三岁小孩子似的,就是要出门。
实在劝不住了,宁岁便说自己和陈烨木走一趟,帮他把衣服收回去。
李大爷觉得这个主意好,从老徐的黑色笔记本上撕下了一张纸,一笔一划地把自己的地址写下了,递了过去。
宁岁接过了纸条,纸条上的字歪歪扭扭,是年纪大了手颤,但依稀可见从前的隽秀。
宁岁和陈烨木出了门,屋外的雪花飘飘。等回头把门卫的门关上时,见坐在最窗边下五子棋的两个大爷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手肘把桌上的棋盘弄得一团糟,黑棋白棋都被挤得落在地上。等两人睡醒了又得好一阵斗嘴了。
宁岁合上了门,悄悄对陈烨木说:“我们老了之后,也要和他们一样,一直待在一起。”
陈烨木纠正道:“不一样哦,他们是一起挤在屋子里,我们要一起挤在床上的。”
没羞没臊的,宁岁被他这一句逗得红了脸,却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瞪着陈烨木的眼睛,打情骂俏:“流氓。”
不过,陈烨木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行动的矮人。
但光是说说就已经够羞人的了,宁岁心想,若是自己真的和陈烨木...了,那不得...脸红上好几个月啊,得是躲在房里好几个月不敢见人了。
这陈烨木可真是,说这羞人的话,也不怕被旁人听了,多毁坏他在国民心中的形象啊。
那长在百度百科里的人,可没吃喝拉撒的,更别说说骚话了,那不得形象碎一地啊。
宁岁替陈烨木担心,往四周看了一圈,这骚话可不能被别人给听见了。
“你不可以说话这么没羞没臊的,败坏形象,”宁岁苦口婆心。
陈烨木手背着仰望天空,说:“为什么不可以啊,我对我男朋友说情话呢。”
原本,宁岁觉得自己男朋友是一个日日吃斋念佛的教材上的制片人,如今男朋友在内心的形象逐渐立体了,逐渐缤纷多彩了。
但是吧,对自家男朋友的正面形象,宁岁还是很有自信的。
就往那儿一站,那叫一个帅气。
手里捏着的手突然收紧了,哗啦一声,左边高出小半个头的人突地向前一个滑铲,身体与地面的夹角逐渐缩小,然后华丽地呲溜一声,把宁岁也拽地上去了。
扑通一下,两人双双摔在了路边,像两个四脚朝天交叠的喇叭花。
今天,天气预报没说要下雪,天气预报不靠谱。
宁岁穿的白色板鞋,沾了水渍,陈烨木穿的皮鞋,已经被地上的水洗了一遍了。
不过有个共同点,就是都不防滑。
两人穿的衣服多,没摔疼,宁岁倒在陈烨木的肚子上,硬邦邦的腹肌隔着厚厚的布料怪硌的。
两人的手还拉着,抵在冰面上,很滑。
他们走到了小巷里一户人家的门前,门前积的雪不知被谁踩实了,成了冰面。
旁边的楼上传来小孩们哈哈大笑的声音。
宁岁和陈烨木试着站起来,然后成了在那片地上滑溜。
远处,一辆小汽车持续按着喇叭呼啸而来,飞溅的水滴滋地老远。
下雪天打伞没用,宁岁和陈烨木压根没带伞。
陈烨木的睫毛上沾着几朵雪,像是画中走出来的美男子,水坑里的水不懂得怜香惜玉,全泼在了陈烨木的脸上。
宁岁留给汽车的是一个后背,脸上是干净的。
宁岁瞧着变成灰猫的男朋友,拿袖子给擦擦。
这下脸和衣服都是脏的了。
陈烨木抿着嘴,却笑出了声。
两个不靠谱的。
雪越下越大了,两个灰扑扑的人照着地址找到了李老头的家,将屋内沾了雪的衣服放进了屋内。
四下无人,这便是那天他们起晚了来买早饭的那条街,住宅就在街道的背面,不是早上就没多少人。
车库的门是铁皮做的,得用力往里推一下才能打开。
古老的陈设里,两个如同泥潭子里爬出来的人,一点儿不相互嫌弃,泥巴往对方身上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