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躺在地上的老人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像没有生命的布娃娃。但紧蹙的眉心和苍白的嘴唇，暴露出老人生命的迹象。
老人额心隐隐透露出灰雾。
孔夏叶动用灵力看去，可以看到老人体内，一灰一白两道灵体，正在相互撕扯。
——那是她的灵体与阴佛灵在挣扎交锋。
她伸出手，探向奶奶的脉搏。
缓慢无力，几乎不可感知。
老人身体与阴佛灵共生多日，又为驱赶外来人，分出一半灵体给老槐树。便纵是如今已经汇聚齐全，却还是与那阴佛灵的灵体相互纠葛，难以分开。
若是强行分开，则必将导致魂魄残缺。
魂魄残缺......是不能入轮回的。
孔夏叶眼眶微微湿润，颇有些难受地别开头。
前世，她也是奶奶带大的。
大头鬼总是说，觉得自己很没用，但好像大家都是这样的。
如果有机会能让奶奶没有痛苦地活下去，大头鬼定会想尽各种办法实现。
她知道。
因为前世，她便是这样期待着奶奶一生安康。
可惜的是，前世她还没有做出成绩，也还没有赚很多钱，真的好好孝敬奶奶，自己便一夕猝死，来到了这个修真世界。
“主人，你有什么办法，能救救我奶奶吗？让她活下去。或者，哪怕能正常地......轮回。进入你的员工系统也可以，我可以和你签订一辈子不解除的条约。”
大头鬼的目光中满是希冀，一瞬不瞬地盯着孔夏叶。
孔夏叶面色肃然，抿唇看向老人的“身体”。
或许，这已经不能被称之为身体了。
如今老人与阴佛灵二者相互争夺身体。
整具身体时而正常，时而全身泛着那佛像一般的铜金色。就连双唇和眼白，都是一副“人佛像”的暗金色。俨然是一副被阴佛灵夺舍的模样。
孔夏叶轻轻呼唤系统。
【你有办法吗？】
系统沉默片刻。
【没有。残魂神志难以维持清楚，系统不接收残魂。】
孔夏叶抿唇，低低地垂下头。
大头鬼见她动作，面色也是一僵。
好不容易有的一点希望被掐灭，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他眼珠慌乱地四处乱转，在破庙中走了一圈又一圈。又脱下自己本来也并不崭新的衣裳，轻轻盖在老人身上。
老人却在此刻，面色皮肤都恢复了正常，悄悄睁开了双眼。“大头啊，是你吗？我好像......看到你了。”
大头鬼如梦初醒，原本紧张到踱来踱去的步伐骤然停下，似乎不知道怎么动一般停在原地。
“大头，过来，让奶奶看看。”
大头鬼缓缓转动脖颈，一瞬间的愣怔过后，方才快步向老人走去：“奶奶，是我，我在呢......”
说话间，大头鬼原本尽量平和的声音，开始不自觉地哽咽起来：“奶奶你怎么会在这里呢？你不是要看我抱孙子呢，怎么就......”
老妇人伸出手臂，轻轻拍拍大头鬼的手。
“奶奶看到，有修士来找恶灵，就带他们来了。本来......咳咳......本来他们都打败了那恶灵，却一道黑雾飞来，我们就都，都没了。”
孔夏叶一怔。
昆仑弟子都没了？
什么黑雾？？
她快步走上前去，却不忍打扰大头鬼与奶奶最后的相处时间。
——方才系统说，老人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说话间，老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起来。
大头鬼手忙脚乱地抓着老人的手：“奶奶，奶奶你别走，你不是说我最有用了吗？我，我，你还没看到我有用呢啊！”
老人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昆仑的修者为了保护我，都去世了，把佛像砸开，里面是他们的身份牌。若是有昆仑的人来了，记得交给他们，他们是好人呐......”
孔夏叶终于听闻昆仑人的消息，却又在下一瞬，心中狠狠一沉。
昆仑有秘术。
危机面前，若有弟子牺牲性命，则定能保全一凡人性命。
如今昆仑弟子殒命......
老人本该可以活下来的。
留在这里，只是为了那一点可能。
万一大头回来了。
万一大头来这里找奶奶。
万一大头......被佛像攻击。
孔夏叶心中了然。
方才他们经历的幻境应如是。
老人心中知道这破庙中佛像诡谲，心中放心不下出门在外的孙子。便舍身将自己与阴佛灵融为一体，以肉.体约束阴佛灵的攻击，同时分出一半灵体给那颗老槐树。
以营造幻境的方式，让来到此处的众人远离寺庙。首先使巨大的佛像幻影追击，让众人看出这佛像有危险。再以槐树枝叶伸长，将众人扔出结界。
如此一来，一般不会有人还要前去破庙中送死。
莫说代价巨大，要生生世世与那阴佛灵纠缠，痛苦万分。只为了那万中之一的可能，来到这里的人中......
有她的孙子呢。
只是她忘记了。
亲情羁绊早已深入骨血。
哪怕奶奶将灵体一分为二。属于老槐树的一半，还是会无意识地拉住大头鬼的魂魄。
这也就是孔夏叶最初醒来时，大头鬼被困在老槐树周围的一幕。
对于意识全无的老太太来说，把孩子护在自己的臂弯下。
这不是束缚。
是保护。
大头鬼愈发慌乱起来：“奶奶，我什么都做不成，我很没用的。奶奶你起来啊，你起来告诉我怎么办，我不知道怎么办，我不知道啊......我......”
老人终于交代了所有事，面上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才不是呢，我们大头啊，最有用了。奶奶相信你，奶奶最知道你......”
随着话音落下，老人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恍然间似乎有一道微风吹过，老人抬起的手缓缓放下。
“大头，奶奶会......带着它一起死，它不会......伤害你的。”
大头鬼的声音中泛着一丝绝望：“奶奶，我真的很没用啊。你付出了那么多代价保护我，我还是死了。”
孔夏叶心中不忍，狠狠吸一口气。
“大头，如果......先把奶奶的灵识与阴佛灵的灵识封锁起来，待我回到宗门，询问佛宗中人，或许有保全奶奶魂灵完整的机会。但是可能成功率不高，你能接受吗？”
大头鬼长吁一口气，眼角带泪地看向孔夏叶：“那奶奶在此期间，会有痛苦吗？”
孔夏叶沉吟片刻，郑重地摇摇头。
“我可以施法，在锁灵珠中禁锢二者灵体，不过这样的话，奶奶也无法与你交流。”
大头鬼犹豫片刻，终究还是重重点头：“好。至少能进入轮回，不必受裂魂或是与那阴佛灵纠缠之痛。”
大头鬼吸吸鼻子，终于面上有了一分笑意：“那我和奶奶说话，她能听见吗？”
孔夏叶面色犹豫。
恐怕......未必能听到。
大头鬼却也不等她的答案，摆摆手：“没关系，奶奶在，我就还是有家的。有家，就很好了......”
片刻后，他的腰背骤然挺直：“我会尽量做一只有用的鬼的。等奶奶入轮回之时，让她看到。”
孔夏叶鼻头有些发酸，重重点头。
对。
你一定会是一只有用的鬼。
大头鬼瞬间干劲十足，找来一把铁锨，向那佛像的头顶拍去。
佛像中灵体被收入锁灵珠，这躯壳也变得并不十分坚硬，几下之后，佛像便被砸开。
佛像中果然另有玄机。
孔夏叶面色肃然，取出几个令牌状物。
她指尖微动，一道灵力注入令牌之中。精巧的镂空雕刻工艺之下，原本墨纹白玉之上顿时浮现出几个大字。
——昆仑山弟子，袁默。
孔夏叶心中顿时一震。
袁默是掌门师叔的徒孙，乃是前几年刚刚入门的新弟子，如今却......
她面色严肃地收起玉牌，恭恭敬敬地向面前的大头鬼鞠了一躬：“代我多谢......奶奶。”
孔夏叶放好锁灵珠，轻笑一声，回头向大头鬼道：“话说，你奶奶的灵体所依附的那棵老槐树，槐花还蛮香的。”
大头鬼却仿佛听到什么一般，面色骤然一滞，动作僵硬地转向孔夏叶：“主人，我好像......能听到奶奶说话。”
孔夏叶一愣。
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古书记载，被锁灵珠封锁的魂灵，无法将声音传送到外界，但若意愿十分强烈，外界人或有能听到者。
但机会寥寥，不可定论。
若大头鬼当真可以交流，也算是她做了一件善事。
晨光熹微之下，三人走上前往昆仑的路。
孔夏叶扬眉一笑：“奶奶说了什么？”
走出良久，大头鬼方才鬼鬼祟祟地上前：“主人，你觉得奶奶的槐花很香吗？你吃啦？”
大头鬼眼神乱瞟，支支吾吾地挠头：“啊，这个，就是，我听奶奶说，槐花其实就是她掉的头发......”
孔夏叶：？
这就不用说了。
二人不觉，谢定霜身边，一袭黑袍的阴差再次悄悄出现。
“君上，这是您需要亲自带回地府的大鬼名单。这是......”
谢定霜眉梢一挑：“什么？”
阴差恭恭敬敬地递上两本书。
《重要大鬼名录》
《孙子兵法》
谢定霜：？
阴差的腰弯得更低：“您要长期在孔小姐身边打探，您又不熟悉人间诸事。卑职为您带来人间兵法，助您早日成功获得孔小姐的信任。”
谢定霜唇角一弯：“算你终于办了件好事。”
阴差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口气。
太好了。
这样一来，他的判官笔就避免了变秃的命运。
阴差身影一动，化作一道雾气消失在空中。除了谢定霜，没人见到他前来的痕迹。
谢定霜长指轻轻翻页，不算太厚的一本书被轻轻翻开。
【第三十一计，美人计。】
他轻笑一声，将书本装入储物袋，笑吟吟地仰起头：“定点传送阵是按人数计费的吧？”
孔夏叶脚步一顿，回头看向谢定霜，犹豫地点点头。
谢定霜单手握拳，放在唇边咳嗽两声，声音虚弱道：“我如今受了伤，修为尚未恢复，无法进入员工系统中休息。”
他长睫微垂，一副可怜模样，眼中却划过一缕微光。
不就是美人计。
那美男也可以。
孔夏叶点点头。
员工系统内部有空间，凡是招聘到的员工都可以进入员工系统休息。不过系统空间中没有灵力就是了，只是单纯的可以休息的地方。
毕竟......
她一个人，一出门带着一大群鬼魂，倒也蛮吓人的。
孔夏叶拍拍大头鬼：“大头，你这么久没休息了，去员工系统休息去。”
大头鬼摇摇头，指着谢定霜道：“我不要，我要和你们一起坐定点传送阵。加班使我快乐，我爱加班！”
孔夏叶：......
不，你加班并不会给我带来收益。
只会让我多花一个人的传送费！
【系统，大头鬼强制进入休假。】
【操作完成，一分钟内员工会开始休息。员工会感谢宿主的体谅与关心~】
孔夏叶眨眨眼。
其实，倒也不至于。
单纯是因为传送阵太贵了。
此时的大头鬼方才反应过来，恶狠狠地看向满脸无辜的谢定霜：“谢定霜！你这个软饭男，就知道吃软饭，还让主人把我推走！”
谢定霜摊开双手，满目单纯。如果他说他没有的话，大头鬼会相信吗？
吵闹间，定点传送阵的大门开启。
其中的人们鱼贯而出。
倏地，一道银白色身影抓住孔夏叶的双手：“孔师姐，你快去救救南瑶师姐，她快不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头鬼：谢定霜，我看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