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婧今天醒得格外早。

天刚蒙蒙亮，她坐在自己屋门的台阶上等苏良櫂。

练剑术是个漫长的过程，每日都不可以荒废。如无意外，直到比斗大会开赛，少年每天都会来找她学剑。

明婧心里发愁。仅仅练了一次剑，她就觉得，照这样糊弄苏良櫂不可行。

小苏已经够可怜了，她不能再给他坎坷的人生继续雪上加霜。虽然明婧自认不是个热心肠的好人，但她也做不出误人子弟的事儿。

可明婧完全不理解剑招的意义。

手持真剑练习招式就很离谱了，修仙之人还有意念御剑的进阶需求。

飞剑杀敌看着很帅，但必须建立在剑术已经融会贯通的基础上，不然跟掷标枪没什么差别。然而，真要乱扔，貌似铁锤比飞剑更猛。

但玉女剑法着实绵软，明婧不明白它强在哪里。难道不是大力狂挥就完事么？

照固定套路使剑，凭什么就做到格挡与反击兼备。实战的时候哪有空想改用哪招有利，见招拆招又是怎么回事……想不明白。

明明云台宫有不少现成的“师父”，明婧却不敢去找弟子们讨教。倒不是面子上过不去，而是她的身份不可以暴露，其中牵涉的事情太多了。

不如去问问万能的明修师兄。

直觉告诉明婧，那位掌教虽然看上去不太可靠，却什么都懂。

她正想着，随身携带的寒玉符忽然振动了。

“师兄。”

“是我。昨天夜里，我整理旧物时，突然翻到了当年师父教我们学剑入门的剑谱。里头夹了些字条，我瞧着觉得有趣，想拿来跟师妹分享。”明修笑道。

！入门剑谱，是不是可以拿来抢救她一下。

明婧不由心头一喜，顺势开启表演，“那剑谱还在么？我的那本也不知道丢去哪里了。师兄一提起，我还有些怀念，突然很想看看。”

言辞恳切，饱含怀念之意。

反正明修也没点破过什么。姑且继续跟他扮演师兄妹情深就好。

“我收着呢，”明修似乎也很高兴，“还有些过去练剑用的小木人，当年的剑痕都还留着。师妹要是想追忆，我把它们都收拾出来。”

……要是能就此唤醒明敬身体里用剑的本能就好了。

“多谢！师兄现在何处？我稍后带着小苏去找你。”

玉符中透出纸页的细微摩挲声，片刻后，明修说道：“无妨，我去云台宫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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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逐渐升高，浅金色的晨曦洒遍群山云海。远处青色的山峰间，传来早课的钟声。苍松翠柏间的山路上，逐渐出现灰衣弟子行走的身影。

清晨的清虚派大都如此，悠闲又平常。

庭中草色葱郁，阳光拾阶而上，照亮了明婧发呆的眼睛。

苏良櫂来的时候，依旧抱着数十柄木剑。

明修比他来得稍早些。见明婧在白石台阶上坐着，他便用袖子稍微扫了扫灰尘，挨着她坐下。

他将剑谱给了明婧，却没提字条的事。

台阶低矮，但明修坐得舒展。他两腿略微交叉着搭在阶下草丛中，反而更显得身材修长。明修看着庭前瘦弱的少年，勾唇道，“苏小道友来啦。”

苏良櫂没想到掌教也在这里，更没预料到自己会看到他和明姑坐在一处。

两人青春的容颜映入少年眼中，他一时有些怔愣。说不出是艳羡还是畏缩作祟，苏良櫂在几步开外停了脚。

明婧觉得气氛有点奇怪。

身边的明修唇红齿白，目如月牙，笑得天真可爱。

眼前的苏良櫂眉目如画，粉面柔唇，充满少年感。

两人都是道士装扮，发冠周整，颈后清清溜溜，瞧着精神又净爽。清虚的道袍虽说没什么特色，但简单的黑白灰配色特别衬气质。

……赏心悦目。

明婧心想，她要是还上高中，身边同时出现这么两个好看的男孩子，一定会高兴到喜极而泣。当然，现在不会。

“小苏，掌教师兄把我学剑时入门的剑谱带来了。先前直接让你练玉女剑法，是我考虑不周。昨天的不算，今儿我们从头学起。”明婧起身说道。

少年点点头。

明婧回头，见明修还闲闲地坐在台阶上，假装无奈地唤了一声，“师兄，别躺着了。作为掌教，你先给小苏演示一手呗。”

“师妹剑法清虚第一，天下谁人不知？”明修单手支起侧脸，向她眨眼。

……算了吧，她连基础入门剑谱都看不明白。

明修满脸无辜，明婧差点以为他打算坐在一旁看热闹。

却见明修拍拍衣袍，起身找苏良櫂讨了把木剑，笑道：“不过，我重看少年时学的基础剑式，又有了些新的理解。趁着今天的机会，也让师妹看看我这些年的长进。”

话音落时，明修起手挽了朵剑花。

他圆瞳一凛，整个人气势陡然拔升，眉眼间再不见鹿似的温柔。

明修提剑至胸前，剑尖如月华闪过，只见他长臂与木剑连成一线。剑柄之上，对穿了一只无力振翼的白色蝴蝶。

苏良櫂惊奇地眨了眨眼，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蝴蝶是从哪里来的。掌教却能用朴实无华的剑招，直接刺穿那轻盈之物。

“平剑，向前直刺而出。招式最为简单，杀意也最强。”

明修手腕轻提，剑尖如千斤重锤，点剑直落。那附在剑上的白蝶当即碎落成片，随剑风迫降。

“灵力、力气合一，直达剑尖。点剑讲求刚猛，剑气亦可杀敌。”

木剑挥出隐含金鸣的破空声，宛如雄鹰长啸。

明修拧转腰身，借力劈斩而下，剑影如落雷。他收剑回转，身姿如风中劲竹。明修又连挥数十剑，木剑在空中留下数不清的残影，宛如月色朦胧。

素净的十方鞋落地，微风拂过柔软的绿草。

簌簌——

飞起飞落的草叶仿若大雪纷纷，却只是他剑风的余波震起的。

剑如弦月连闪，锋芒刺破长空。没有华丽的招式，简单却凌厉。

……

明婧看着看着，忽觉得记忆深处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眼中明修的身影逐渐模糊扭曲，隐隐变成她的样子。耳中先是轰鸣，又不断传来破碎之声。明婧双袖颤抖。

明修所演示的最简单招式，也正是她最需要的。

攻守、成败。两端而已。

她两眼发直地注视着明修的身影，说道：“小苏，给我把剑。”

苏良櫂方才回神，向明婧抛出一把剑。

木剑入手之刻，明婧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明修的演示化为熟悉的慢动作，她心念所到之处，尽可以完美复刻。

直臂刺出剑锋的那一刻，手中木剑也像是被赋予了生命。通晓她的心意，化作她身体的一部分。

想通一点，紧接着就是窍门全开。灵思如涌泉般出现，连接起了剑华的流转。

刺剑、挂剑、撩剑、点剑、劈剑、崩剑、截剑。

明婧逐渐跟上明修动作，却比他做得更直接些。青金色的灵气不断在空中画出闪电形的轨迹，剑锋过处，如有电闪雷鸣。

身影变换间，罡风环绕双臂。

咔嚓——

明婧手中木剑应声断裂。

原身修炼的灵气刚猛非常，如非神兵，很容易在她手中折损。这也是蘅芷给苏良櫂准备了许多剑的原因。

她却恍若不觉，依旧跟着明修出剑。渐渐地，她有种心神飞驰在另一个世界的感觉。剑啸入耳，诉说着隔世之声。

明婧微不可查地皱起眉。她不相信自己会是所谓的剑术天才，自己如今的反应更像是本能觉醒……却不是明敬的本能。

女长老的剑不是这样的。明修应当也知道。

院中，两道灰黑的身影，以相近的轨迹挥出锋芒。随着时间推移，明婧手中的剑式竟变得比明修更快。

剑气破空声不绝于耳。

苏良櫂看得眼花缭乱。他的目光起初在明姑与掌教间徘徊，两人的动作都极快，他看得目不暇接。

明姑的气势持续攀升，剑式如行云流水挥洒。她黑色的道袍翩跹飞舞，身形如不定形的草书墨字，吸引了少年的全部目光。

最简单的剑招，以他看不清的速度连接成流畅的动作。他只能把自己某一刻看清的姿势截取下来，化作符号记忆在心中。

还是那最稀疏平常的刺、点、撩、斩、剪。

一瞬间，前些日子从各处看来的剑招都被他抛出脑海。少年宁静的心湖里忽然出现了四个大字——大巧似拙。

确实当得上剑术第一。

“好了，”明修忽然道，“还是师妹的剑术精妙。有你在一旁，我都有些不好意思献丑了。”

明修说罢，抬起手腕，又挽了个轻盈的剑花，利落收剑。他以孩子气的圆瞳凝视她，棕黑色的瞳仁里蕴着笑意。

她也跟着停了动作。

收起断剑时，明婧深深地望着明修。

明修不动声色，却将她眼神里的戒备看了个通透。啊呀，又被她怀疑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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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苏良櫂面前，明婧、明修二人心照不宣地选择了沉默。

少年心里只剩对明姑崇拜，乌眸晶亮地注视着她。他不能说话，但少年双眼里的星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明修瞧着苏良櫂的样子，只觉得生厌，随便扯了几句就离开了。

当天夜里，明婧心神不宁地守着寒玉符，等来了明修的联系。

明修没有多说别的，而是以一种温柔的语调问她，“师妹，你想不想听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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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风高夜，为君拭猎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