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元星历2173年7月3日晚，涅盘城。

城市各处的霓虹灯将漫天阴云映照得色彩斑驳，雨丝自天际匆匆坠落，在街道地面与过往行人的雨具上砸出一片片破碎的水花。

第十一街区昏暗狭窄的小巷中倏然响起急促的踏水声，一道裹在黑色斗篷中的修长人影撕破雨幕冲出巷口，扎进混乱的人流中撞得人仰马翻。

一时间咒骂声与惊呼声嘈杂地响成一片，人群中有位改造人咬牙切齿地伸长自己的合金手臂从背后抓向制造混乱的罪魁祸首，谁知那人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几个走位灵活躲开，转眼间身影已经融入另一条小巷的夜色中。

而混乱并没有就此结束。

一队人高马大的强壮男人从刚才的巷口追出来，他们统一身穿着印有荧光骷髅图案的黑色防水皮衣、留着彩色挑染莫西干发型，以及每人手上都握着把刀刃上电光闪闪的充能砍刀。

街道中间的人群看到这一队人，吓得纷纷散开，拔腿就跑。

为首的壮男大步踏前几步，大手一伸，揪住一个衬衫男的后脖领，像是拎小鸡仔一样把他提拎到面前。

衬衫男手里破旧的雨伞和公文包掉在地上，砸起一片水花，他本能地踢腾着双脚不断求饶：“她去了那边！那边！求求你们，我只是路过，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杀我！求求……啊！”

在衬衫男的痛呼声中，他像是破抹布一样被狠狠丢到地上，在与地面撞击的闷响声中还夹杂着清脆的骨头碎裂声。

衬衫男蜷缩着身躯发出痛苦的哀嚎，几个为首的壮男却并没有理会。

“分头行动，你们往十二街区追！今天一定要把她撕成碎片，头挂在电线杆子上，看谁还敢抢我们‘进化者’的东西！”为首的壮汉咬着后槽牙，甩动一下充能砍刀，满脸阴沉地带头冲进小巷中。

跟着他的人听从指挥兵分两路，两人跟在他身后追进小巷，另外三人则是从街道上前往十二街区。

队尾的人见衬衫男挡路，啐了口吐沫，抬起金属义腿就在他湿透的西装裤腿上狠狠跺下去，狠狠一脚将其踢向路边。

衬衫男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身体被踹得足足飞出好几米远，在一声闷响中撞上路边的电线杆。他嘴唇张合几下，喉咙中还在发出模糊的呻/。吟，脑袋却已经缓缓歪倒进雨水，慢慢不再动弹。

雨仍在淅淅沥沥下着，行人们各自低着头，过往匆匆。

路旁的电线杆周围晕染开一片猩红的颜色，淡淡的血味融进雨水潮湿的微腥，就成了人们熟悉的，涅盘城的气味。

*

安全了。

陈辰大步越过第十九街区锈迹斑斑的路牌，拽下面罩，对着前方山一样高的巨大垃圾场狠狠呼吸了几大口。

潮湿中带着点陈年木头腐旧的气味，不好闻，但是很安心。

陈辰边往家走，边从斗篷底下拽下系在腰上的塑封袋放在左手上掂量，右手操纵手腕上的光表，在通讯列表里选中一个备注着老金的联系人。

她把备注改成“臭老头”，发起通讯请求。

“臭老头，我到家了。”

“就叫就叫。臭老头臭老头臭老头！尊毛线的老，你爱幼了吗？东西放哪不好，放‘进化者’仓库里！你就没想让我活着！”

“别废话，豹子一百年前核爆里就灭绝了，我单方面不承认动物园里那几只圈养的狗东西叫豹子……我管你犬科猫科！反正人家是大的带着小的学捕猎，不是把小的直接扔老虎窝里让它自己跑！”

“臭老头，绝交三个月，三个月里谁先发起联系谁是孙子！”

陈辰愤愤地撂下狠话挂掉通讯。

老金这个混蛋，一次拿货地点比一次危险，美其名曰是锻炼她，其实就是折腾她好玩！

以往的取货地点还是什么能源公司的停车场、联合政/.府大楼的垃圾桶，今天倒好，竟然直接放在改造人帮派“进化者”的仓库里。

这口气她绝对咽不下去，下次等她做好药，也得给放到特别难拿的地方去让这老秃子吃点苦头。

放哪好呢……唔，不如就放到改造人组织“卫兵”那里去好了。“卫兵”跟“进化者”是死对头，自己要是路上再被“进化者”的人盯上了还能引战脱身，这岂不是完美计划？

陈辰哼着不着调的小曲，手脚并用爬上垃圾场外围的第一座“垃圾山”，正准备下山时，顿住脚步，鼻子皱了皱。

不对劲。

空气里有股血腥的味道。

这气味在十八街区以里很正常，但在她居住的第十九街区闻到就很不对劲。

这里可是辐射区，地下存着启元星最高联合政/.府规划掩埋的近百平方公里的核废料，地上部分的垃圾也每一件都来源于当时涅盘城附近检测出核污染的家具、器材与用具等等，是百年来涅盘城内人尽皆知的最危险禁地。

根本没人接近这里，就连机械生命也不会，辐射即便对于没有生命体征的机器来讲也仍然会造成影响。

所以，到底是哪位不速之客连命都不想要了？

陈辰将面罩重新戴好，眼神冷冽起来。

十九街区是她的地盘，她就算拼上命也要把入侵者消灭！

陈辰从靴子里拔出折叠刀握在手里，猫着身体向血腥味飘来的地方前进。

她自己住了七年的家，她熟悉得很，哪里是结实的实木板能踩上去，哪里又是空心的不结实，下雨天哪儿好爬哪儿打滑，她全都门儿清，就算摸着黑都能畅通无阻。

血腥味从东边飘来，陈辰先绕着血味的周围仔细检查，没有在垃圾场外围的任何地方发现血迹，也不知是不是时间太久已经被雨水冲刷掉了。

不过周围没有其他生命存在或留下的痕迹，说明入侵者只有一个人，而且很可能处于受伤状态，这是个好消息。

陈辰来到血腥味最浓重的地方，扒在一个被横向砍断的木质衣柜上，一点点探出头向外看，手上的小刀随时准备好捅出去。

只见不远处一张棉花都破漏出来的残旧沙发上，静静躺着一个纤细的人影。

光线昏暗，看不清人的长相，甚至连性别也一时无法确定，只能闻到浓郁的血腥味从那人的方向传来，那人身体下的浅色沙发被染上了一大片深色的水渍，显然不是雨水。

陈辰在心里暗暗估算了一下两人的距离，紧紧盯着那模糊的人影，拿小刀在自己手边的柜子上轻轻敲了两下。

没有动弹。

难道已经死了么？

不太清楚，还是得走近点确认一下。

看那人影的样子像是个很瘦小的人，而且还受了重伤，只要自己小心些，就算他（她）是在装睡也很可能打不过自己。

陈辰决定靠近看看。

她动作谨慎缓慢地从衣柜上翻下来，期间全程紧紧盯着沙发上的人影，确定人影没有任何动作。

然后陈辰一点点靠近，手搭上那人的肩膀。

还是没有反应，看起来已经昏迷了。触手一片冰凉湿润，看上去已经在雨水里泡了一段时间，人快要不行了。

陈辰操纵光表打开了照明功能，明亮的光线照亮在人影的身上。

全身湿透了，身上只穿着一件吊带背心，能很明显看出是个女孩。

陈辰稍稍放下心，抬手握住女孩的肩膀把她翻过身来。

女孩的头发很长，湿漉漉地耷拉在沙发扶手上，灯光下细腻的肌肤苍白得毫无血色，浓密弯曲的眼睫紧紧合拢，雨水不断落到她精致的小脸上，又顺着脸颊的弧度滑落下去。

陈辰伸手在她细软的脖颈上按了按，摸到了一点微弱的脉搏。

人还活着，但是失血过多，不救的话要不了十五分钟就死定了。

死了好，至少死人不会跟自己抢地盘。

陈辰转身就打算走，自己丝毫没意识到她的脚步远比平时慢，按照这个速度爬上衣柜都得五分钟。

陈辰走出两步，又忍不住打着手电回头看。

死了也不好吧，死在自己地盘上不吉利，而且尸体也不好处理，虽然她家就是垃圾场，但也不是什么垃圾都扔的。

但是……救？

陈辰踏回两步，掀起女孩肚子上被血液浸透的背心。

一道足有三四厘米长的刀口映入眼帘。

这失血已经这么多，感觉也救不回来。

救回来又能怎么样，万一这女孩恩将仇报抢她地盘怎么说？

还有更重要的，以这女孩的伤势，就算救了也得养个四五天。

自己的营养液储备才够吃三天的，哪里够分给第二个人！

不行，不能救一个累赘加祸害！

陈辰气势汹汹地爬上大衣柜的顶端，身体却像是被人点了穴位一样突然定住了。

僵硬地站了几秒钟后，陈辰“唰-”地一下原地蹲下来，操纵着光表光速登录匿名论坛发帖。

“求助：全部资产只够买三天营养液，门口有个快死的女孩，救吗，急，在线等。”

帖子发出去几秒还在审核中，陈辰又抖着手赶紧给删除了，顺便给自己脑门上打了一巴掌想让自己清醒清醒。

就算论坛是匿名的，发帖也是有风险的！这个女孩显然是被人追杀逃到这里来的，那些人说不定是追到附近发现是辐射区，觉得她死定了才没追进来！自己发这个帖子问岂不是跟个白痴一样，告诉别人辐射区里住了人吗？

陈辰关掉光表，摘下面罩，直接了当地狠狠往自己脸上连扇了两下。

自己活着都这么艰难了，还想着去救一个大麻烦，脑壳有包？

她可不是什么圣母，也不是什么英雄，这世界就是这么残酷，谁都只能对自己的生命负责，是生是死都赖不着其他人！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每个人都像野兽一样挣扎着求生，同情是最不切实际的东西。

人嘛，活着就要现实点。

陈辰深吸一口气，从大衣柜的顶端跃下，摸着黑回家。

*

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

沙发上，少女的身体一点点失去着仅有的温度。

直到被一条从天而降的柔软毯子裹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开啦~前期日三，等过了鞭腿争取日六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