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霁这人，昏睡时怎么都叫不答应，现在醒过来了，又叭叭个没完，没过多久，楼藏月已经揉着眉心，开始觉得烦了。

主要是他话题天南海北，总没个定性，每次想正经同他说点什么，说不到两句，就会被这人嬉皮笑脸的岔开，非要惹得人瞪着骂着，才肯好好说话。

什么臭德行。

楼藏月抱着手臂斜睨他一眼，脸色不白了，五官也变得生动起来，烦是烦了点，但也不是不能忍，也挺好。

他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着的脊背也松弛下来，带着几分倦意懒懒的靠在另一侧的石壁上，神情有些恹恹的，反倒比躺着的那个更像是个病人。

靠了没一会，楼藏月就觉得自己大脑昏沉，浑身虚软无力——灵力消失太久，他又几乎没怎么吃过东西，身体早已到了极限。

楼藏月身子晃了晃，很快便被萧云霁察觉，对方一愣，继而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些什么，嘻嘻哈哈的脸猛地顿住，他问：“楼藏月，你怎么了？”

“没事。”他低着头缓了缓，淡淡说了一句。

“走路都打晃了这叫没事？”对面的人不知为什么就生起气来，一张俊脸沉下来，本就凌厉的五官顿时显出了些压迫感。

楼藏月一愣，心说就算打晃也是自己在晃，他生的哪门子闷气？

而且，自己不就是为了照顾他才变成这幅模样的吗？这人怎么还好意思朝他生气呢？

还没想明白，就见原本好好靠坐在地上干草堆里的人手撑着地站了起来，楼藏月一惊，道：“诶，你的伤……”

话还没说完，便被人抓住了胳膊往前拽了两步，楼藏月又忍不住想，到底谁才是那个身受重伤的人？怎么这人受了伤还这么大力气，那果子效用竟这么厉害？

正在他后悔没自己也多吃两个时，便听见萧云霁强压着一丝怒火的声音：“你也受伤了，为什么不说？

楼藏月心说谷里就两个活人，今日之前其中一个还都睡得跟个死猪似的，跟谁去说？

半晌，楼藏月拂开他的手：“不是什么要紧的伤，无事。”

话落，萧云霁细细将他上下看了一遍，也明白自己有些着急了。

确实不算严重，伤口上挂着血，却大多干净，没有魔气，想来不是在围剿邪魔时伤的，如若不然，应当更严重些。

现在看来，楼藏月的伤更像是之后逃生时弄出来的。

堂堂夜明仙君，怎么也不会逃个命就伤成这样。而且……他还很虚弱。

蓦的，萧云霁福至心灵的明白过来点什么，视线转移到那堆被他嫌弃过味道的果子上面，突然意识到，自他醒过来，确实没看见楼藏月碰过吃食。

所以……还是因为救他？

为了救他，做到了这样的地步？

“你……为什么要救我？”萧云霁突然问了一句。

他会问这个，无可厚非。毕竟两人关系自来不好，归云宗和凌剑宗之争更是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再进一步，二人就会是仇敌。

按理说来，他确实不该救下他的。

可楼藏月偏偏就是救了，还几乎是舍命相救。

楼藏月却一怔，没想到这人话题变得这么快，但只要别再纠结他的伤就好。

顿了顿，他也在想，为什么？

因为萧云霁本来就是为了救他，才被邪魔重伤，掉进了坠仙谷。也因为他不可能看着同门在自己眼前遇难，哪怕只是个临时的同门，他做不出临阵脱逃的事情来。

还因为……

他突然抬了眼，对面的人此时也正盯着他，乌眸沉沉，难得的凝重又认真，没有半分玩笑。

看着这双眼睛，不知怎么的，楼藏月想起了第一次遇见他时的场景……

那时竹息山刚开了山门，天下英才几乎一拥而入，他和萧云霁自然也不例外。

修仙界两大强势宗门的两个天之骄子同时入学，引起过不小的轰动，不少人卯足了劲的看热闹，恨不能他们立时就能分个高下出来。

但和众人期待的不同的是，楼藏月本身不太喜欢与人交际，入竹息山后，甚至不太出自己的院子，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同萧云霁这号人物有过什么交集。

直至有一日，楼藏月又悄悄脱离了师兄弟们，独自一人到了一处密林。

那片林子又远又偏僻，平时几乎没什么人会去，一来二去成了楼藏月避开人群独享清闲的密地。

林子里寂静无声，楼藏月提剑往里走着，绕过石台的时候，突然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他脚步一顿，透过枝桠的缝隙往那边看了一眼，发现是个身着玄衣的男人，此时正背对着他，半蹲在地上，姿态不甚熟练的抚摸着脚边一只受伤的白灵鹿。

“嘿，这地方还有白色的灵鹿？真不愧是竹息山。”男人的脸侧过来一些，露出来的眉眼低垂着，竟还有些柔和的样子，他笑看着腿边的鹿，语气却微微懊恼：“不过怎么你受伤了呢？这么不小心……我又不会治伤，这下可麻烦了……”

楼藏月一边听着，脚步彻底慢下来，到了最后，干脆驻足树后，安静的看着那边。

“这样吧，我先给你渡点灵力？灵力多少能有些用不是？”男人又拍了拍灵鹿，那小鹿的圆眼忽闪忽闪的眨着，浑然不知危险将近。

用人修炼精纯的灵力灌给一只连灵根都没有的小鹿，也不怕直接让鹿爆体而亡，真亏他想得出来。

楼藏月面无表情的想，他到底是想救这只鹿，还是想杀了它？

就见男人站了起来，似乎真觉得自己的主意不错，打算实施了。

暗处的楼藏月一默，终于还是没忍住，走了上去。

“等等。”他淡淡喊了一声。

前面的男人应声转过身来，姿态懒散，头仰得漫不经心，却莫名给了楼藏月一种错觉，仿佛他才是那个误入了别人领地的入侵者，正被领地的主人傲慢的打量。

那一日，历来多雨的竹息山难得的阳光正好，透过树叶斑驳又零星的映在那人眼睛里，好似满眼星辰熠熠。

楼藏月愣了一下，猛地反应过来，这人他见过的。

在竹息山一些不得不出席的场合，又或是某些不经意的偶遇，只是每次遇见，身边总有人或高声或低语的起哄，明里暗里的眼睛盯着他们，仿佛他们是天生的仇敌，一见面，就要你死我活。

楼藏月从未理会过那些眼光，却不知怎么，在一次又一次的远远相遇中，记住了那张极具侵略性的脸……

此时萧云霁笑的风轻云淡，眼睛却暗芒涌动，那些锋利的深沉的东西，全都藏在散漫之下。

二人目光相接，明明彼此都还陌生，楼藏月却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认识了他很久。

是他啊。

萧云霁。

……

“哎，哎！说着话呢，怎么忽然发起呆来了？哎！夜明仙君？楼藏月？！”

萧云霁的手掌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楼藏月骤然从回忆里抽身，回过神，发现这人好像又不生气了，也不冷着脸了。

他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只是现在凑得很近，让人有些不适应。

楼藏月往后避了一步，将那人霸道的气息隔绝开来，这才冷着脸说：“不为什么，只是顺手。”

抿了抿嘴之后又说：“你如果觉得我不该救你，那我现在就把你扔出去，也一样。”

萧云霁挑了挑眉，短促的笑了一声，浑身是刺，一句都说不得，不愧是你楼藏月。

除了有趣，还挺凶。

“那不行，夜明仙君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怎么能不管我呢？”说着他仰头想了想，忽然又坏笑着道：“说起来，我这一身的伤，怎么受的来着？可能伤到脑子了，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楼藏月：“……”

那一身伤，是因为替他挡下了邪魔的一记杀招。

突然理亏，楼藏月刺人的话再也说不出了，那句同样的“你当时又为什么救我？”也再问不出口了。

反正自己也救了他一回，算是扯平了。楼藏月咬牙想：等从这坠仙谷出去，谁还理他谁是狗。

突然，眼前光线又一暗，萧云霁不知怎么想的，又靠近了他几步，刚被拉开的距离，一瞬间又缩小了不少。

萧云霁喊了他一声，突然说：“喂，楼藏月，我突然发现你这人还挺有意思。”

“说起来，我们俩之间也没什么大仇吧？都进了竹息山了，那外头那些宗门之争，是不是可以先放一放？”

楼藏月皱起眉，不解的盯着他。

萧云霁又笑了，透过火光，不知怎么，和密林初见那一日的脸有些重合，他说：“喂，至少在这竹息山里，要不要试一试，做个朋友？”

……

梦境在这一句话之后戛然而止，楼藏月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冷气，骤然睁开眼。

车帘被人掀开，冷风毫不留情的灌进车厢，刹那间，好不容易聚起来的一点暖意荡然无存。

掀帘子的始作俑者手忙脚乱的又把帘子拢住，像是不想惊动里面的人，一抬头，却发现人已经醒了。

萧云霁有些尴尬，心虚的干笑一声：“你……醒了？我就是太久没听见有动静，担心你出什么事……”

楼藏月平静的抬眸望着他，一语不发。

萧云霁怔了怔，有些摸不着头脑，心里快速的过了一遍，自己今日似乎没有惹他吧。这才找回了自信，玩笑着问他：“怎么这么看着我？怎么？突然发现我长得还不错？”

楼藏月：“……你滚。”

“呵。”萧云霁对他的冷言冷语早已习惯了，笑叹着面不改色的继续说：“对了，我进来其实主要是想说，咱们已经离开坠仙谷的范围了，再过不远有个镇子，正好天色不早了，要不咱们绕到那边去，休整一晚？”

却没注意到，楼藏月身侧的手，已经紧紧攥了起来。

和梦里如出一辙的声音，如出一辙的语气。

楼藏月垂下眼，只觉得梦里那张总看不清五官的脸也慢慢清晰起来，和眼前的这个人重叠在一起……

他阖上眼，心里冷笑一声。

原来是你啊。

萧云霁……

……

作者有话要说：掉马咯~~~

接下来请大家欣赏，演员的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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