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选噎住。

赵九雍冷哼，越过他直走上前，青裳、绿罗抬脚跟上。

陆选还跪在原地发呆，陛下不慌不忙的声音从背后慢悠悠传来：“还愣着做什么？随朕进趟城。”

“是！”

赵九雍说是观星，实际不过是找个理由独自待着而已。

他是皇帝，身边一堆伺候的人，真要让他们离得远远的，他们反而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事，或是做得不好，他又实在不喜身边人多，便时不时借口观星。

他会些小法术，哪怕隔着些距离，他人说话，他若想听，都能听到。

知道小妖怪已被陆选安置妥当，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后来听说小妖怪被江湖骗子把银票都骗了去，也不是很担心，毕竟人已经被捉到，银票总归会还回去。

直到消息接二连三地传来。

却原来小妖怪连银票都不认得，还当那是符纸！

赵九雍这才有些坐不住，他没想到小妖怪不谙世事到这种地步，难道从前从未入过俗世？

好歹是他亲手钓上来的小妖怪，也是他将小妖怪救活，总不能如此放任不管。

总要亲眼看过才能放心。

城门亥时准时关闭。

赵九雍有专属的腰牌，到城门处，陆选亮出腰牌，只要守卫打开半边门，便静悄悄将马车驶入城中。

到地方，赵九雍走下马车，看到小巷竟是如此逼仄、拥挤，不禁皱眉。

此处实在过于狭窄，却也知道陆选这么挑是为小妖怪好，生怕小妖怪钱不够花，哪里知道小妖怪连钱是什么都不知。

寂静的夜里，陆选在前头带路，他们行走于长长的小巷中。

到小鲤鱼精那间小院，陆选先跳上房顶，见那位小公子倒在床里睡得香甜，立即跳下来禀告赵九雍。

赵九雍点头，待陆选为他打开门，他率先走进院子。

地方特别小，哪怕知道缘由，赵九雍心中多少有些不虞。

他走进屋子，陆选等人都站在门外，并未跟进去。

屋里当然也不大，满打满算也就两间房，一间厅堂摆着些简单桌椅，另一间就是卧房，伸手撩开靛蓝色门帘，窗外照进的月光里，赵九雍已然看到床榻上的一抹红。

他的脚步不觉加快。

走到床边，他低头去看小妖怪。

衣裳都没脱，也没盖被子，不过妖怪本也无需盖被子吧？

睡得四仰八叉的，右脚都快能够着自己的脑袋，莫名有些可爱，赵九雍的眼中浮现笑意。

又见小妖怪睡得嘴巴微张，赵九雍不觉在床边坐下，伸出手，想帮他将嘴巴合上，掌心忽地变得湿软，他迅速收回手掌，难得有些呆。

低头看向掌心，再听小妖怪咂嘴。

赵九雍扭头看小妖怪，见他在用舌头舔上唇，这才明白，方才是被小妖怪的舌头舔了掌心！

这小妖怪是饿疯了，逮着什么都吃？

小妖怪的舌头也怪可爱，舔了一下还不够，又舔好几下，舌尖微微探出来一点，粉粉一截，好似吃到什么美味的东西，过一会儿就缓缓舔一下。

赵九雍也不知是受到什么蛊惑，竟不觉将掌心又伸上前。

果然，湿湿软软的舌头便又迅速舔舐过来。

赵九雍的心跳无端地在加速。

直到睡梦中的小妖怪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赵九雍才猛地回过神，赶忙收回手掌，手掌却在微微颤抖，他将手握成拳，死死背在身后。

小妖怪却不满意，口中发出不满的哼哼声，在床上滚了几滚，碰触到赵九雍的身体，才又紧紧贴着他再度睡着。

赵九雍一动不敢动。

赵九雍几度深呼吸，过去起码有半个多时辰，他的思绪才又清醒。

他凝眸注视睡梦中的小妖怪，他看不出小妖怪的跟脚，更不知小妖怪实力的深浅，推测这是个比较厉害的小妖怪，但凭他的本能来看，小妖怪体内的伤应当还没有完全好。

他隐隐能够察觉到，小妖怪的元气还是很弱。

有时候，人与妖也没有多大差别，受了重伤都需要多睡眠。

想到这里，赵九雍不免又很怜惜，也不知到底是被谁给伤成那样。

他再伸手，想去抚摸小妖怪的脸颊，将要触碰到时，他紧急收回手。

他朝窗外做个手势，青裳与绿罗低着头，又轻又静地走进来，沉默朝他行礼。

他向青裳伸手，青裳递来个大包袱。

赵九雍将包袱轻轻放在小妖怪的枕边。

绿罗又递来个荷包，同样是绣着锦鲤的大红荷包，只不过这次的锦鲤躲在荷叶下吐泡泡，栩栩如生，活灵活现，非常可爱。

赵九雍将荷包放置在包袱上方。

小妖怪一醒来就能看到。

做完这些，也就没什么可做的。

今夜过来，本就是不放心，想过来亲自看上一眼，顺便送点衣裳与盘缠。

已到离开的时候，心中知道，赵九雍的脚却舍不得动。

不是没动过念头，索性带小妖怪回山里住？

哪怕小妖怪来历不凡，他也有个了不起的身份，在此方世界还是皇帝，万人之上，即便他死了，有忠心的陆选与青裳、绿罗姐妹在，护个小妖怪还是护得起的。

但也还是那句话，又何必呢？

人妖本就殊途。

他这身份，这辈子也就是随便混混而已，还是不要沾惹本方世界的太多因果。

他无所谓，一死了之，到时候受害的反而是小妖怪。

赵九雍站起身，却没能起得来……

方才小妖怪滚过来挨着他睡时，压住了他的衣服。

这可怎么办才好，用力抽出衣服，生怕弄醒小妖怪，他也不好再离开，还会暴露身份。

不抽出来吧，他该怎么走？

青裳与绿罗面面相觑。

这时，赵九雍又对外做手势，陆选走进来，还未行礼，他腰间的剑被赵九雍一把拔走，几人大惊，还以为他们陛下要干什么。

结果……

他们陛下只是用那把上过战场，见过太多人血的锋利长剑直接斩断自己的衣裳。

几人看清楚，反而更是惊讶。

不想打扰这位小公子睡觉，就连衣服都直接这么撕了？

不不不，陛下他甚至担心撕衣服会弄出声响，是直接用剑斩断的！

陛下可是真正的君子啊！何时做过这样狼狈的事！

几人佩服不已地看向床上睡得香香的小公子，也不知道是否梦到不开心的，正噘嘴呢。

耳边传来陛下的轻笑声。

几人更是好像见鬼一样地看他，陛下，居然，笑了！

赵九雍自己都未察觉他方才笑了，只是刚好瞥到小妖怪噘嘴的瞬间，觉得有点可爱而已。

他将剑插回陆选腰间的剑鞘，也不多说话，径自上前，便要离去。

几人自是跟随他，走到门边，赵九雍回头再看一眼。

小妖怪又开始在床上打滚，滚好几下，摸到他留下的衣裳就紧紧抱在怀中，重新睡得香甜。

赵九雍眼中笑意更深，终是离去。

那天夜里来过之后，赵九雍派了几人每日都在小院附近盯着，倒不是监视，而是生怕这个小妖怪又要被人把银钱全都骗了去。

却没想到，那夜之后，小妖怪竟是连着三天没有出门。

有侍卫偷偷爬上屋顶查看，这三天，小妖怪一直在睡觉！

姿势倒是常变，床上也没少打滚。

怀里却是始终紧紧抱着赵九雍留下的那块布料。

哪有正常人一连睡觉睡三天的？

青裳他们都吓死了，只有赵九雍依旧镇定，能睡觉就说明在恢复，这是好事。

小鲤鱼精确实在睡觉。

那天他回来打坐，也就一刻钟，就基本上将吸到的那些气息化作修为，接着便沉沉睡去，他现在的身体太弱，哪怕这么一点的修为，他也得睡上四五个时辰才能适应。

然而，这不是大半夜的不请自来了个人么。

陆选他们不过沾染一点赵九雍身上的气息，他就要消化这么久，赵九雍本尊过来坐了近两个时辰，被他挨着睡觉，离他那样近，最后还留下一截衣裳，那还得了？！

第四日的下午，小鲤鱼精满足地从梦中醒来。

他舒服地伸展身体，不觉打着哈欠，眼角泛起眼泪花，继而便内视体内，妖丹那里的光点竟是又璀璨不少，光点还变得更大了！

小鲤鱼精也是从头开始一步步地修炼过来的，此时的情况倒像他幼年时候刚开始修炼时，若他没有推断错误，目前他的修为大约等同于一级中期。

吸了那么点，就这么有效果吗？！

当初他修炼整整三年，才从初期到中期呢。

小鲤鱼精正思考，忽又察觉到怀中不对，他举起布料看，不禁面露迷茫，这又是什么？睡前明明没有啊。

他拿近，嗅了嗅，哪怕上面的气息已经被他吸干净，他还是能闻得出来，原先这块布料上满满的都是那些气息！

仅仅一块布，就比那几个人身上的多好多！

这又是哪里来的？！

小鲤鱼精一个鲤鱼打滚，坐起身，刚要下床查看，看到枕边的荷包与包袱。

又是一个荷包！

小鲤鱼精迅速拿到手中看，是新的！上面的小鲤鱼不同！吐泡泡的小鲤鱼好可爱！更像小时候的他！

而且这个荷包拿在手里很重！

他拆开荷包的系绳，倒过来，倒出好几十条金色的小鲤鱼。

是的！是小鲤鱼！

“这又是什么呀？！”

小鲤鱼精抓起一把仔细观察，全部都只有他指甲盖那么大，每一条小鲤鱼的眼睛与鳞片都是那样分明，小鲤鱼精拿起一条，用牙齿咬了咬，差点没把小鲤鱼咬成两半，算硬，对他而言又很软，毕竟他是妖兽，牙齿尖利。

他不敢再咬，生怕咬坏。

小鲤鱼精再闻闻，这一包的金色小鲤鱼跟荷包上同样满是那种气息呢。

难道，还是天道给他送的？

“……金色的小鲤鱼，难道是特殊法器？”

小鲤鱼精挠挠头，再打开包袱，里面竟然是几件新衣裳，跟他身上的好像，两件大红色的，还有两件是白色镶了红色的襕边，都用金线绣了各式花纹，都很漂亮，也金光闪闪的。

小鲤鱼精蒙了很久，最终确认，这些应该都是天道送给他的！

毕竟他孤身一鱼，谁也不认识，除了天道还有谁会给他送这些？

他不禁有些感动，原来，天道也不是那么坏啊！

小鲤鱼精爬起来，高高兴兴地换上白色的新衣裳，得意地在镜子面前照来照去。

神魂还没有恢复，修为也仅在一级中期，与巅峰时期的他比起来，他此时就是个小废物，但没关系，他在进步呀！

他体内的裂痕也正在修复，起码目前来看，他的生命已经不止七天，少说也能活一个月吧。

他还是很积极的，尤其天道又这么照顾他，小鲤鱼精坚信他一定会重新厉害起来！

眼下最重要的是，他饿了。

他已经辟谷很多年，如今修为低弱，又修炼那么久，腹中空空如也，他要出去找点吃的，顺便继续找马！

他可没忘记要替许五郎报仇。

这次小鲤鱼精学聪明了，他将昨天从衣裳撕下来的那块布遮好脸才出门。

正是夕阳西下时，家家户户都在做饭，大街小巷传来的都是饭香，小鲤鱼精饿得肚子直响，口水都要流下来。

以前还在修仙界时，饿了吃点带灵气的果子或是草药就行，不仅能抵饿，还能提升修为，若是在湖底，吃些小鱼小虾也行。

他没吃过人间的东西，也不知道应该到哪里去吃。

正打算顺着香味走，他隐隐约约觉得身后不远处，似乎有人在跟着自己。

不知是他想太多，还是修为逐渐恢复，确实感受到不对？

本想置之不理，又害怕是要被厉害的人发现他不是人，要抓他去炖汤喝。

小鲤鱼精脚下步伐加快，迅速踩过几个不同的方位，这才放心离去。

在他很小，实力微弱的时候，为了逃生，他可也是学过迷幻阵的呢。

这种阵法只能困一困实力最差的修士，也无需灵力与神识，能够维持半个时辰的效果。

到底是修仙界的阵法，跟着小鲤鱼精的几名侍卫身手哪怕不俗，也真的被困在原地，不停地走着“鬼打墙”。

小鲤鱼精则是顺着香味，走出小巷，来到大街上，周围全是香味，各式各样的香味，他跟随本能，朝他最喜欢的香味走去，最后立在一家糕点铺子外。

灶上正蒸着一大笼桂花糕。

清甜香味顺着晚风传遍整条街，许多人都在排队买糕，见小鲤鱼精呆呆站在蒸笼前，虽说遮住脸，光是看眼睛与身段也知道是个俊俏小公子，便有大娘好心告诉他：“小公子，这家生意好，买糕要排队。”

“哦。”小鲤鱼精懵懂地按照好心人的说法，站到队伍里。

“出锅喽！！”小二吆喝一声，揭开蒸笼盖子，水汽四散，那个香啊，香得小鲤鱼精魂都快没了，两眼直直盯着蒸笼看。

好不容易排到他，他伸手就要接过小二手中的桂花糕。

小二却是收回手，并诧异看他，他也不解地看向小二。

小二问他：“小公子，五文钱一块，您要几块？”

小鲤鱼精激动地张开十指：“我要十块！不，我要二十块！”

“好嘞！您给一百文钱！”

“……”小鲤鱼精想了想，问道，“一百文钱是什么东西？”

小二眼睛放大。

队伍后头便有人不满：“别是来混吃混喝的吧？！”

“买不买呀，不买我们还买呢！”

“走开走开快走开！别挡道！”

小二能够见到小鲤鱼精纯澈的双眼，又见他穿扮华丽，猜测是大户人家公子，便好心道：“小公子恐怕从未自己买过东西吧？您的小厮呢？”

“小厮是什么，可以吃吗？”

“……呵呵，小公子，玩笑可不能乱开。”

小二也有点毛毛的，不敢再卖糕给小鲤鱼精，眼看就将桂花糕放回蒸笼。

小鲤鱼精伸手去抢，这是他的东西！

在他们修仙界，本来就是什么都靠抢，只要你厉害，什么便都是你的！

小鲤鱼精太饿，一时太着急，忘记这里是人间。

他这行径却引起其他人不满。

“你怎么可以抢人家东西！”

“这是哪里来的小混混啊！”

“没钱就别在这里挡道！”

“快把他轰走！”

小鲤鱼精立即就被人给用力挤出去，还有人想要教训他，推挤间，他袖中的荷包掉落在地，他本来就没有将抽绳系紧，小金鱼洒得满地都是。

大家均是倒吸冷气。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是金子啊！这里有金子！快抢啊！”

突然就从四面八方涌来许多人，众人弯腰，或爬或跪地去哄抢那满地的小金鱼，小鲤鱼精反被挤到最角落的地方。

也有好心人看不过去，试图上来帮忙，包括糕点铺子的老板也大声呵斥这些人，却实在阻止不了。

不一会儿，小金鱼就被抢得精光。

这些人抢完就跑，动作极其迅速，人立刻就散了。

小鲤鱼精呆呆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地面，与被踩满脚印的荷包，“哇”地一声哭出来。

他漂亮的金色小鲤鱼法器，全部被坏人抢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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