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父将车子停在大院内靠近花园的停车位上。

陆辰珲一边将安全带解下来，一边对俞唯心道：“心心，我和你爸进去就行了，你和小湛在这里等一会儿吧。”

俞唯心点点头，“好的，陆叔叔。”

俞唯心和陆湛从车上下来。看着两人一同进了大院北面的办公楼。

停车的地方是一处树荫，靠近用矮墙砌筑的小花园。花园内大部分花朵都枯萎了，只有粉的红的月季和一些不知名的黄色小花还盛开着。两人倚在矮墙处，看着对面的三层办公楼。

微风拂过，俞唯心从神思中回过神来，瞥到陆湛的胳膊，她道：“手臂上的伤怎么样了？”

陆湛抬起胳膊，给俞唯心看了看。

伤口处结了一层痂，但中间蹭的最厉害的位置仍旧泛红，她忍不住皱起眉头，“你没再上药？”

陆湛放下手臂，不当回事：“过些日子就好了。”

俞唯心忽然想到：“陆叔叔看到你胳膊上的伤了吗，有没有问是怎么受伤的？”

“问了，”陆湛面上略一顿，不愿多说，只道：“我说是骑自行车摔的，他就也没说别的。”

俞唯心看他这神色，肯定是陆叔叔又说了什么埋汰他的话，不禁微微抿唇。

陆湛看她一眼，不经意间，脸色忽然严肃起来，他站直身体靠近她。

俞唯心有些不知所措。

“……有只蜜蜂。”陆湛低声道。

听到蜜蜂，她瞬间有些浑身发麻，下意识站起身来，“在哪里呢？”

起身时却碰到了靠过来的陆湛。俞唯心额头撞到什么，只听见一声低吟，陆湛扶住她肩膀，“别动，在你头上。”

俞唯心便有些不敢动了，任凭陆湛将她半个身子揽进怀中，另一只手伸到她头顶，将什么东西轻轻取了下来。

鼻息间清爽的洗衣粉的味道，混合着男生独有的气息，让俞唯心慢慢平复下来。

“看一眼？”陆湛的声音带着些引逗，起伏在耳间，俞唯心匆匆瞥过一眼，立刻推拒开他的手臂，“……快拿走。”

男孩轻笑了一声，几秒钟后，“好了。”

再睁开眼睛，俞唯心看着慢慢飞远的蜜蜂，轻轻地拍了下胸口。

两人间隔开一些距离，陆湛盯着她，“还这么怕蜜蜂？”

俞唯心抬眼看他，有些无语，“你被蜜蜂蜇一次试试，就知道有多痛了。”

陆湛唇畔的笑略微收敛，两人重又坐回矮墙。他看着她道：“当时很疼么，我记得你都没怎么哭。”

八岁那年，俞唯心第一次随父母来到晋城。

和大院中的人相处了一段时间，逐渐和院子内的小朋友熟悉，彼时大院中生活着几个小朋友，大部分都是比俞唯心小的，陆湛则是院子中除了刘伯家和钱伯家哥哥姐姐之外最大的孩子，每天放了学，他身后必有一帮跟屁虫，有大院里的孩子，也有附近的小孩，一起去家属院附近的荒地“探险”。

俞唯心每次写完作业，都会眼巴巴的看着陆湛带着一帮人在外面玩。

终于有一次，她忍不住想要加入。

“我能和你们一起吗？”

她还记得她当时的语气，忐忑别扭中又带着些小心翼翼。

陆湛看她一眼，无所谓道，“随便。”

然后他们开始了探险。

俞唯心很高兴的跟在后面，在一个马蜂窝前，一群人停下来。

几个小男孩叽叽喳喳讨论把这个蜂窝捅下来的可能性。一帮小孩说了半天也没人真敢去捅的。在看到地上有许多马蜂的尸体时，不知谁说了句可以拿回去做标本，小朋友们又活跃起来。

几个胆大的，在距离蜂窝不远处的地上拾起马蜂的尸体，放在手里把玩。

陆湛也拿起一只，仔细看了看。

他抬起头看了眼周围的人，在见到一旁有些格格不入的俞唯心时，朝她喊了一声。

“喂，”陆湛朝俞唯心抬了抬下巴，面上带着些城里小孩独有的傲慢，“你过来。”

俞唯心前阵子刚被他用皮球砸过，虽然两人在大人的介入下，一个已经道歉，另一个也已经接受，但她对他始终还有些戒备。

俞唯心有些不情愿的走到陆湛身旁，陆湛嫌弃她走到慢，站起身朝她走了几步，抬手要将手中的马蜂放在她手中，“你先帮我拿着。”

眼见他要将马蜂放到她手上，俞唯心顿时往后缩了几步：“我不要……”

陆湛皱了皱眉，低声念了一句：胆小鬼。”

“它死了，伤不了人。”

陆湛展开拿着马蜂那只手，另一手捏起马蜂的一根翅膀，在俞唯心面前晃了晃，“你拿着，我去旁边找个瓶子把它们放进去。”

俞唯心咬了咬唇，仍旧摇头。

众人嘻嘻哈哈笑起来。

有人道：“你是不是在乡下没见过蜜蜂啊？”

“果然是乡下来的。”

“乡巴佬！”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小孩子间奚落的话很伤人自尊，俞唯心被他们气的差点又红了眼，她狠狠的瞪那些人一眼，刚想要反驳时，却听陆湛不耐烦的一句：“别说了。”

小朋友对自己认定的老大很是信服，陆湛一句话，其他人便闭了嘴。

俞唯心气的红了脸，看其他人不屑的表情，她生气辩解道：“我见过蜜蜂，我们乡下有很多。”

她强忍着心中的恐惧朝陆湛张开手，“给我吧，我不害怕。”

“真的？”陆湛看着她，似乎有些不相信，“你别等我走了就把马蜂给扔了。”

“你放心，我不会扔掉的。”俞唯心肯定道。

她忍着往后缩的冲动，看着陆湛将马蜂扔到她手心上。

随即他朝四周看了看，点了两个人和他一起去不远处的荒地找废旧的瓶子。

附近因为是一片荒地，周围居民扔的废旧破烂很多。陆湛带着两个人走远，其他人则还在兴致盎然的用小树枝扒拉着地上的马蜂。

俞唯心的目光随着陆湛走远而望的更远，手心中传来一阵酥麻也没察觉。直到马蜂在手中翻了身，她才发现自己手中的东西又活了。

接着是一瞬如火烧的剧烈疼痛，俞唯心惊叫一声，将手中的东西甩掉。

陆湛从不远处跑回来，拉住她用力攥在一起的双手，“怎么了？”

俞唯心强忍着眼泪，将手掌慢慢伸开。

小孩子们探过头来看了看，便吓得“哇哇”大叫着跑开。

俞唯心掌心里一会儿功夫便肿起来一个红红的脓包，又大又亮，十分可怖。

陆湛捉着她的手跑回去。

大院里一阵人仰马翻。

同院的大人得知孩子去戳弄马蜂，便将自家孩子都收拾了一顿，院子里顿时哭声一片。

俞母急忙带着俞唯心去附近的诊所，让医生将扎在手心的马蜂刺取出来，又上了药，俞唯心的手掌已经肿起来，像个小馒头一般大小。

陆辰珲回家后得知事情经过，又将陆湛揍了一顿。只是这次再带他来俞家道歉时，他罕见的听话，没再出言不逊。

但从那以后，俞唯心最害怕的东西，就从蛇变成了蜜蜂。每次看到蜜蜂，都要离的远一些。

“我以前是不是欺负过你很多次？”

回忆结束，陆湛忽然问道。

俞唯心看他一眼，想起从前。

两人从八岁认识，直到现在快十年的时间。其实说起来，他也只是在她刚来的那一年欺负过她几次，而且每次欺负过后都被陆叔叔强力“纠正”。

俞唯心展开自己的左手，掌心处被马蜂蜇过的位置早就没有了痕迹，只余纤细白嫩的手掌，泛着健康的粉色。

当年被蜜蜂蜇伤时火辣辣的痛也忘得差不多了……

忽然一朵黄色的小花落在她掌心中，俞唯心抬起头来看向一旁的人。

陆湛扬了扬下巴，道：“给你赔罪。”

他语气清缓，带着些笑意。俞唯心垂眸再看向掌心的小花，唇角也不由得微微弯起。

她拿起掌心的小花转了转，抬起头刚想说话时，却见陆父一行人匆匆的从办公楼出来。

陆湛和俞唯心站起身，看着陆父和俞父慢慢走近。

两人脸色皆有些不好。

他们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男人，手中拿着一串钥匙，不紧不慢的走在两人身后。

陆辰珲走到车前，转头对那年轻人道：“朱工，麻烦你前面给我们带路了。”

年轻人客气一声：“好，你们跟着我走。”

几人上了车，车子发动起来，跟着男人开的车出了院子，俞唯心才听父亲道：“那个孙主任，面上笑呵呵的，还没听我们说完，就说房子已经没有了。但是说可以让我们去看看小区里对外卖的户型。”

俞唯心有些不解。

陆父打了半圈方向盘，随着前面的车出了大院。他解释道：“公司开发的小区，有两栋三十多层的高层，建在小区最后面角落里，专门在社会上公开售卖，这两栋楼建的很高，楼间距却比其他楼要窄，光线不是很好，价格也比分的房子贵不少。”

怪不得。

俞唯心看着前面情绪不大好的两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几分钟后，车子拐进了小区，又走了一会儿，在两栋高楼之间停住。

俞唯心下了车，看到两栋楼之间的距离，才发现后面楼被遮挡的多厉害。

已经是上午时间，阳光打在后面一栋高楼上，只有二十多层的位置才有光亮，再往下的楼层都被遮挡的严严实实。

拿着钥匙的年轻男人从车上下来，对几人指了指后面那栋楼道：“这边。”

俞父皱眉道：“不是前面这栋？”

被称为朱工的男人笑了笑，道：“当然不是，前面那栋早卖光了，后面要不是光线不好，哪还能剩下。”

陆父拍了拍俞父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几人随着男人绕行，到了楼栋北面的其中一个单元，进了单元门乘着电梯到了三楼中间那户门口。

男人在一盘钥匙上找出对应房号，将门打开，他先走进去，对身后几人随意道：“看看吧。”

俞唯心进门的一瞬间，最直接的感觉便是暗。

适应了屋内的光线，才发觉客厅南面的墙上只在墙边开了一扇小小的窗户，从窗户外透进的光微乎其微。

男人介绍道：“两室一厅，六十五平方。主卧有个阳台，可以洗晾衣服，另外一个卧室小点，不过也有个窗户。”

俞父看了一圈，在卫生间和厨房挨着的门口站住，“这厨房和卫生间挨在一起，卫生间还没有窗户？”

“是啊，就是这种设计，”男人看了眼，随口道：“现在都这样，节省空间，房子面积小，自然紧凑。”

俞父忍着，最终问道：“多少钱一平？”

男人伸手比了个数，“两千六，成本价。外面人买都得三千多一平……”

从小区出来，陆辰珲半降下车窗和旁边车内的男人打了个招呼。

“麻烦你带我们过来了。”

男人摆了摆手，打转方向盘驶出去。

陆父待那人的车走远，才转头看向俞父，“老俞，这房子不可买。”

“户型非常不好，遮光也很严重，一旦买了，住起来太不舒服。”

俞父点点头，脸色已经阴沉的不行，半晌也没说出话来。

俞唯心看着父亲压抑的侧脸，心下很不是滋味。想再提起前几日给父亲的提议，但此刻父亲明显被刺激到，她想了想，没有做声。

陆父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安慰道：“我再给问问，也许其他人那里还有多出来的名额。”

“怎么可能……”俞父苦笑了一声。

这个节骨眼上，有名额不要的人基本没有，即使有，也有大把的人等着把名额拿走，消息还没放出来，就已经有人买走了，根本轮不到他们。陆父这话也不过是安慰人罢了。车厢里没人再说话，一时间气氛有些局促。

好一会儿，俞父再次说话，“老陆，你转个向吧。”

他咬了咬牙，道：“咱们去南边看看，去茱萸湾！”